仰角-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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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副主任最后说:“起来吧,有错也好,有罪也罢,今天就不要在这里说了,有两个地方你可以说得清楚,一个是纪委,一个是军事法庭。”
四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祭奠活动会出现这么个插曲。
韩陌阡问丛坤茗,要不要给魏文建打一针镇静剂,丛坤茗说,他这是过于紧张所致,有安定的话,可以给他服一片,没有问题也不大。韩陌阡又问:精神方面会不会出问题?丛坤茗说:这就要看他的心理负担有多大了,暂时还不好说。不过以眼前的状况看,还没有失常,工作得体的话,可以平静下来。
韩陌阡便交代谭文韬、凌云河和常双群把魏文建架到一边休息,然后他自己走到了祝敬亚的墓前——
“首先,我受原W军区顾问组组长萧天英同志的委托,他因事不能前来,我代表他向原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教员祝敬亚同志致敬。”
说完,三鞠躬。
礼毕,韩陌阡站直了身体,两眼平视祝敬亚墓前的碑顶,接着说——
“韩陌阡,中共党员,现年五十三岁,现任J军区政治部副主任、军区纪律检查委员会副书记。我以一个老党员、老同志的身份,来看望我的良师益友祝敬亚同志。此心可鉴:一、不贪财,二、不怕死,三、不违纪,四、不犯法,五、不诿过,六、不妥协,七、不姑息养奸,八、不拉帮结派,九、不见风使舵,十、不以权谋私。”
再叫过来韩小瑜:“孩子,从今天开始,你恢复你的本名,还是叫祝小瑜。跟你爸爸说几句话话吧。“
“爸爸,我是小瑜。在韩陌阡叔叔和林丰阿姨的抚育下,我已经长大成人了,现在是陆军第某某医院军医,中共党员,中尉军衔。我将永远牢记韩陌阡叔叔的教诲,做一个正直的人,做一个正派的人,做一个勇敢无畏无私奉献的军人。您老人家九泉之下可以含笑瞑目了。”
祝小瑜下来,是蔡德罕——
教员,十八年了,每年清明,就是我和您在一起。我在您面前哭过,说过,还唱过。那些年,我的心乱啊。我努力了,可是最后还是被淘汰下来了,我就差一个小数点啊,命运就这样无情,把我拉下了这么大的距离。可是,有一天我终于想通了,只有落后的人,没有落后的事业。我没有能够当上军官,但我并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是一个优秀的炮兵。就是养鸡,我也把他养出七中队的水平。教员,再过几天,我也要离开你了,韩副主任向工厂有关部门推荐了我,我已经在考核中取胜,被正式录用为某某某某工厂的副厂长,很快就要报到了。这块地方,也已经彻底移交给地方了。不过,教员您放心,某某某某工厂就在咱们别茨山区,每到清明,我和柳潋还会来看您的。
………
一场没有既定组织程序的祭奠活动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了下去。
直到将一颗沉痛和怀念的心平静下来了,凌云河才悄悄地向一直在一旁缄默的丛坤茗走了挨了过去。十几年过去了,韶华易逝,风采不减,丛坤茗还是那样清秀,静静地站在一旁,仪态端庄,明媚的眸子依然清澈,只是多了几分学者的成熟。二人无语地对视一眼,凌云河低声说:“我感觉过去好像就是昨天。”
丛坤茗淡淡一笑,“凌参谋长,你还是那样踌躇满志。我为你高兴。”
凌云河说:“我有几次到W市去,每次都想去看你,每次又都……”
丛坤茗说:“我们在这里重逢,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
“可是,我……”
“还是那样多情?”
“情有独钟,不堪回首啊。”
“有情人不成眷属,有时候便是对情的可靠珍藏。我感谢你对我的那份真情,永远。”
“永远。永远。”
在另外一个方向上,谭文韬和楚兰也在说悄悄话。不过,他们不像凌云河和丛坤茗那样缠绵。楚兰一身军装在身,佩中校军衔,人近中年,有些发胖,好在有军装笼罩,倒是不嫌臃肿。圆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明眸皓齿依旧灿烂,却也多了几分领导干部的豁达和机智。
“楚副处长,这些年我一直在注意你,我是你的忠实读者呢。”
楚兰启齿一笑:“舞文弄墨,你还算是我的半个先生呢。我们这些人不像你们存志高远,只是想做点事而已。怎么样,夫人和孩子还好吧?”
“好。我跟家属说过你,有一次我拿着你的文章告诉她,这就是我在N…017的恋人,倘若她再软弱一点,就被我俘虏了,今天孩子他妈就不是你了。”
楚兰来了兴趣,笑问:“夫人什么反应?”
“夫人说:我都替你后悔。要是你们成了,现在就该她痛苦了,该她唱‘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了。”
楚兰抿嘴一笑:“看来你不是个好丈夫,跟我的那位相比,差远了。不过有一点得说清楚,怎么是我再软弱一点才会被你俘虏呢?我哪里会有那么坚强呢,倘若你谭大才子发起攻势,我不可能坚强抵抗的。那时候明明是你不主动嘛,一点意思都看不出来,完全是同志关系啊。”
谭文韬说:“我确实有那个意思,不过是被临时性的含蓄掩盖了。这一含蓄,美好的爱情就失之交臂了,就造成了只能在这里徒发感慨的局面。”
楚兰说:“别在这里假抒情了。我知道你有那个意思,不过,那个意思跟你的远大前程相比,只是个很小很小的意思,你当然前怕狼后怕虎了。是不是这样啊谭师长?”
谭文韬说:“这话多少优点冤枉我。其实有时候我是很动感情的。”
“那是自然,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可是,有些人为情而情,蜡炬成灰泪始干,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有些人却能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止乎于理智,止乎于鲲鹏之志。因而,这样的人能当团长师长,还有可能当军长将军。”
谭文韬笑笑:“楚副处长身在官场,看问题总是带着官气,这是我没想到的。不过,我们不禁要问:彼此心照不宣,我没有把话挑明,自然表现不好,可是你楚兰就没有责任?我看你那时候也是一副麻木不仁的表现嘛。我们不禁还要问,重新开始,你敢吗?”
楚兰愣了一下,立即反唇相讥:“谭师长搞激将法啊?谈情说爱不是用兵打仗,你这一套唬不住我。不是不敢,是不想。你以为你是风头正健的师长我就会好高骛远?不,我还是要跟我们那位兢兢业业的好丈夫过日子。”
谭文韬装腔作势地叹了一口气,说:“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无奈,看来我也只能在心里重温旧梦了。咱们海角天涯,各自好自为之,还是把儿女情长掐断,为革命好好工作吧。”
五
活动全部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钟了,虽然通知上有自备干粮一条,但多数人没把这条注意事项认真对待,只有常双群背了一挎包方便面和两瓶矿泉水。到了日头偏西,众人无不饥肠辘辘,常县长恭恭敬敬把他的那点“干粮”献给韩副主任。
韩副主任笑道:“我怎么能独自享用呢?岂不闻古人云,夫为将之道,军井未汲,将不言渴;军食未熟,将不言饥;军火未燃,将不言寒;军幕未施,将不言困。今天我可是真要表现一下了。”
众学员都笑了,说韩副主任这一表现不要紧,我们大家都得跟着饿肚皮。
然后就谈到了温饱问题。
韩副主任说:“既然大家多年一聚,机会也是难得,自备干粮精神可嘉,但落实起来有一定的困难。我就没带干粮。谭师长你们研究一下,可以会个餐。”
谭文韬请示道:“让不让喝酒?”
韩陌阡说:“不喝酒还叫会餐吗?我还没有廉洁到连酒都不敢喝的境界。”
谭文韬得令,胆子就大了,胸有成竹地说:“我有三策。上策是全部人马立即上车,拉到汝定城,包上几桌,大家认真地聚聚,集资结帐。中策是拉到我的师部,就在距此不到十公里的地方,演习已经结束了,部队正在修整。这里人上车,那里我给我的政委和管理科长打电话——需要说明的是,不是公款吃喝,我个人结帐。当然,野战条件下,也不可能搞得太好。下策是,就地野炊,派人到附近小集镇买点菜回来,在我们七中队原先的伙房里打火造饭。”
韩陌阡笑了笑,问大家:“你们说说意见。”
别人还没有开腔,马程度就跳起来了,说:“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太可笑了。下山下山,全部都到汝定‘新世纪’大酒店,我请客,人均标准三百,万把块钱还不是个小意思?”
马程度原以为他的慷慨之举会得到众口一词的赞同,岂料他叫唤完了,没有一个人响应,更奇怪的是,每个人都是一脸不以为然的表情,很冷漠,就像看一条三条腿的驴子那样看着他。
韩副主任最后拍板:“我看就选择——下策吧。”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就这么定了。当天中午和晚上的饭连成一顿,就在原七中队的伙房进行,以蔡德罕准备的五只鸡为基础,由蔡德罕和谭文韬统筹安排,基本上是野战野炊。
韩陌阡说:“老规矩,是人有份,每人出资三十元,你们几个把校官服脱了,到街上去买菜。”
买菜的差使由凌云河和常双群积极承包了。常双群说:“我是个地方干部,买菜是最有经验了。”
韩陌阡问:“以每人二两计算,需要多少酒?”
马程度连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六斤六两。”
韩陌阡数了数人头,二十八个学员,加上原保障人员三个女同志,再加上他本人和祝小瑜,一共是三十三个人,果然是六斤六两。
韩陌阡说:“那就买十瓶酒回来。”又说:“我是个少将,又是你们的教员,工资比你们高,应该多掏腰包,我再拿出一百元,给女同志和孩子们买点饮料,有人反对没有?”
没有人反对,大家起哄说,别说韩副主任多拿一百元,就是多拿一千元,我们也没有意见。
韩陌阡说:“讹诈。一千元对我来说也不是个小数目。”
常双群果然会办事,不仅把菜买得很科学,还买回来一次性塑膜碗筷和水杯。
主厨是蔡德罕和谭文韬,谭文韬又吆喝魏文建帮厨。谭文韬一直比较注意观察魏文建的表情,经过大家安慰,魏文建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常态,这才闹明白,他的问题还没有捅到韩副主任那里去,虽然后悔失态暴露了底细,但是转念一想,毕竟是纸里包不住火,今天这么一闹,也算是主动坦白了,反倒有如释重负的解脱。至于组织上最后会怎么处理,韩副主任说了,国法难逃,军纪难逃,谁也不可能姑息养奸。魏文建自己盘算了一下,不义之财得了,但是没有花掉,军里已经留了后路,全部交出来,还可以在交赃上作点文章,再加上个主动交代,没准可以落个处分,最多也就是留党察看吧?
帮厨的过程中,魏文建把自己的纰漏悄悄地告诉了谭文韬,想看看谭文韬的估计。谭文韬没有正面答复,但是谭文韬心里清楚,魏文建的问题,不撤职是跑不脱的,扒掉军装的可能性比较大,判刑的可能性都有。这话现在当然不能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了责任。
马程度仍然执迷不悟,认为反正自己已经是老百姓了,虽然魏文建的问题与自己有一定的关系,但这不是直接经济犯罪。而且韩副主任也说了,说地方腐败比较严重,你马程度的事我管不着。韩副主任只是提醒他,说:“你曾经是炮兵一兵,是七中队学员一员,我提醒你,收敛一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果不及时悬崖勒马,早晚是要头破血流的。”
大家继续挨饿,挨饿的过程中聚成若干个小组聊天。正式开饭,已经日落西山了。
端起酒杯之后,韩副主任发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活动组织得好。出乎意料的好。第一杯酒,敬给祝敬亚同志。”
说完,将杯中酒泼在地上。
魏文建心里咯噔一声又跳开了。
韩副主任说:“今天这个机会难得。大家再忍忍肚皮,借这个机会,我还要讲几句话。讲什么呢,就从今天的活动讲起吧。这个活动,差不多也就是自发的,但是,这个活动组织得好,组织得及时,既有纪念意义,又有现实意义。早在十几年前,你们中间曾经有人问过我,说老韩你老是喊战争战争的,我们怎么没有看见战争的影子啊?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凌云河接上说:“韩副主任当时就说,战争正在进行。”
韩陌阡说:“对了,就是这句话。那时候主要是针对军事意义而言。现在,我还要说这句话——战争正在进行。今天中午你们都看见了,在祝敬亚同志的墓前,有人敢说话,有人不敢说话,有人说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有人说话腿肚子发抖,还有人痛哭流涕。抖什么抖?哭什么哭?老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只要你心里有鬼,鬼就无时无刻不跟在你身后。我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