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残月-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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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夜色正浓。
第4章 两小无猜()
八年后。
遮幕山庄,秋风小筑。
金兽炉中,轻烟袅袅。
小筑偏厅里,一道清丽的身影黛眉含愁,宛若秋风海棠,十指低徊之处,轻拢慢捻,奏的却是古曲西江残月。
蓬莱不渡兹碧幽,遗世御宇自难求。怎奈何,金风起,秋水凝愁月也勾。
东去漂江空自侯,何处凭孤舟?
七岁的慕容南风静静地伏在一旁长案上,兀自出神。
母亲的琴声古韵悠扬,清心隽远,如同仰止高山,壮阔秋水,令人闻之而动。那琴声透过院落碧霄,低低地回荡在庄园之内,飘进众人的耳朵。就连庄园中正在干活的仆人们,都不由得都放慢了自己手中的动作。
三少爷慕容枫神色匆匆,刚刚处理完事务,带人从外面回来。甫走进山庄大门,便听到那低低的琴音,顿时就定住。
随行之人见到三少爷如此,都不敢多说些什么,停立左右。慕容枫听着那琴声,心中不由愁绪升腾,久久挥之不去。
命身后的人各自散去休息,慕容枫再次挪动脚步,不知不觉之间,便走到了秋风小筑。不让人传话,他径直走进小筑,下人们也不敢阻拦。
隔着偏厅的镂空窗棂,轻纱吹动下,看着不远处的琴台后久违了的伊人身影,良久,慕容枫幽幽一叹。
里面的人显然是听到了他在这里。琴声戛然而止。
月姬收了琴,敛袵起身,从琴案后牵起乖巧毓秀的南风,宠溺地抚了抚他的额际:“风儿,我们进屋吧。”
南风点点头,顺从地跟着母亲就要去后堂。
这个孩子,有时太过于懂事。正是由于太过于懂事了,小小年纪却能看得清许多,早早地承担了他的年纪不该承担的心思,反而时时令他的母亲月姬心生怜意。她十分疼爱自己的这个孩子,在这间冰冷的小筑里,他是她仅存不多的慰藉。
慕容枫心头黯然。隔着窗户,月姬的声音中尽是冷漠,竟连凭窗望她一眼的机会都不给他。
快步走到门边,慕容枫隔着门,忍不住轻声唤道:“月姬。”
“母亲,是父亲。”已经七岁的慕容南风显然是太久没有看到父亲了,双眼中露出说不出的欣喜。正要出门去迎,却被母亲一把拉住。
“你来做什么。”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月姬,你连见一面的机会都不给我。你为何,从不肯听我解释。”屋外的人声音中尽是无奈。
“你走吧。”一声低吟,屋内的人,声音淡的听不出一丝起伏。
“月姬。月姬。”听着屋内的人声远去,情急之下,慕容枫又用力地拍了几次挡在自己身前的那扇木门。
进退不得,无奈之下,慕容枫只得道:“月姬,三日后是父亲的七十大寿。那日的寿宴,你定要带着南风来才好。”语毕,他转身离去。
这些年来,只要是庄上的活动,她在搬离别院之后就再也不曾参加过。
自南风呱呱坠地,她搬离别院来到此处,已经是七个春秋。月姬来到内室,望着窗外开的娇俏的杏花,一滴眼泪无声滑落。
她可以容忍此生与别人共享这一个丈夫,却独独不能容忍他的欺骗。因为欺骗,就是背叛。
曾经的海誓山盟如今早已化作镜中月水中花。爱之深,恨之切,他,绝不可原谅。如今,她对他已是一无所求。
看着母亲凄然孤单的身影,小小的慕容南风伸出双手,接住母亲冰凉的泪滴。虽然年幼,然而慕容南风从小就异常地稳重内敛,心思缜密,比同龄的孩子要早熟些。他不知道为何母亲会如此决绝地离了父亲,搬到这间小筑,可是他却知道,母亲的孤寂琴声,她的一颦一笑,一叹一悲,都是因为父亲。
“母亲。你又哭了。我去找父亲。”想到父亲尚未走远,说罢,南风挣脱月姬的手,飞快冲出门外。
“风儿。”月姬想要阻拦,却不见了儿子的踪影。
在很多年以后,纵使成人后的慕容南风渐渐将遮幕山庄淡忘,也还是会清楚地想起那一日发生的故事。
经年辗转,孩提时的争斗吵闹竟变得如同孤烟般的淡远,激不起他心底的一丝涟漪。而比起后来遮幕山庄的一夕覆灭和亲人的皆数离世,似乎任何仇怨和烦恼都变得再不值一提。
就连他的父亲,在他儿时的记忆中都是淡漠的,模糊的,如同隔着重重的雾,令他看瞧不清楚。天命纠缠,也许父亲注定了只是母亲一生的劫数,却不是他的。
而他之所以尤其记得那一日的所有细节,大抵是因为,后来牵出了一个小小的她。
她的出现,预示着他孩童时代纯真记忆的终结。而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模样。
譬如那道时时令他在白日里凝望到出神、禁锢着他和母亲自由的红色高墙,纵使承载了大燕皇族仅存血脉的数百年沉浮,却也只能在一夕之间的流血冲刷中化作灰飞,仅存断壁残垣。
又譬如,他终于斩断了与这座宏伟高阁的所有关联,却亲手将自己锁进了另一重他不堪背负的枷锁里
慕容南风缓步来到后院。现在正是入春时节,花园里正是一派争艳。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开口请父亲去探望母亲的时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慕容南风的二哥,十二岁的慕容政,正在假山后兴高采烈地比划着手中一把簇新的桃木剑。这是他的父亲今日在武场上褒奖他剑意悟性的礼物。虽然在同辈中他排行老二,然而长孙慕容燕哥哥不在,慕容政自然在庄中备受瞩目,打小就辈受到长辈们的疼爱宠溺。
小慕容政三岁的慕容桦,慕容南风同父异母的三哥,此刻正用羡慕的神色看着那把桃木剑。“借我玩玩,政哥哥。”
慕容桦央求着,然而自己的二哥并没有要慷慨假手的意思。两人正在那里争闹着,转头便看见走过来的慕容南风。
慕容南风向来不喜欢这两个哥哥。并不是因为他们常常欺负自己的缘故,而是因为他们眼神中那种渗入骨髓的高傲感。在遮幕山庄里,每一个被冠以慕容姓氏的人,都是玉食华服,并接受着除骑射和剑术,诗、书、礼、义、乐等各方面最优等的教育。身为慕容后人,他们从自身尤为特殊的家族血统中所承袭而来的自尊、自强、自傲的气度早已融入他们的骨血,和他们的一切都勾织在一处。可是,从小就觉知敏感的慕容南风却觉得,这座硕大的宅院,无时无刻不给他一种无形的威压。
在这遮暮山庄中,唯有他的大哥慕容燕最为平和近人,待他也是极好的,只可惜他仍在少林做俗家弟子,成年在外,一年中很少有机会往返于山庄。
其实,孩提时候的打打闹闹并没有什么要紧,毕竟孩童的心思大抵是简单纯善的。譬如慕容南风虽然知道自己是庶子,但也会懂得不时地安慰自己,他有母亲的疼爱就够了。只不过倘使父亲也在的话,会更好。
可是,当下,他可并不会觉得快活,因为园中,二哥慕容政拦住了他的去路。
“站住,你要去哪儿?”慕容政施施然上前。
岂有此理,见到自己手中的红木剑,他居然看都不看一眼就这样走掉。
慕容南风低头道:“我要去找父亲大人。”
慕容桦这时也走了过来,有心刁难:“哈哈,父亲此刻正陪我母亲见我外公,没有时间见你。你母亲出身卑贱,你又是庶出之子,父亲大人早就不关心你和你娘的好歹了。你这时来打扰父亲大人,真是不知轻重。”言语中满是倨傲。
“让我过去。”慕容南风压住心头的恼怒,迎着眼前的两个哥哥就要冲过去,声音坚决。
“庶出之子,竟还敢在本少爷面前凶!你打赢了我,再让你过去。”慕容桦说完就挥起了拳头,在慕容南风的脸上打了重重一拳。
慕容南风摔倒在地,右脸颊上一片乌紫。羞愤之余他努力站了起来,伸手将走过来的慕容桦推到。
“好小子,你敢打我。”慕容桦扑了过来,和慕容南风扭在一处。登时三个少年你推我搡,蹭的满身满脸的泥土。
慕容政将手中的红木剑一挥,也扑了过来。“哈哈,打得过我的桃木剑,就放你过去。”
慕容桦死死地压着他,南风的脸憋得紫涨。他奋力地推开慕容桦,踉跄地躲开慕容政的剑招。躲了几招之后,他渐渐感到吃力。比起十二岁的慕容政,他的身形无疑弱小得多。又一次翻倒在地,慕容南风看到地上的石头,情急之下抓起它,正欲跑掉,起来就看见慕容政正使了一招“催风扫叶”,正向自己刺来。
那红木剑卷着剑花,呼啸而来,虽使得不算娴熟,却也有了几分杀气。
慕容南风愣住了,那剑奔着自己的胸膛直直地刺来。他本能地将手中的石头丢了出去。
“住手。”一声长喝让他们全都站在原地。经过花园的慕容枫脸色铁青地站在游廊的台阶处。他的身旁还站着他的岳父南宫云,发妻南宫蕊儿,以及南宫家的几位其他长者。
可是慕容南风手中的石头已经被丢了出去,不偏不倚正砸在二哥慕容政的脑门上,流了血。
“父亲大人,慕容南风他看见政哥哥的红木剑便要抢夺,政哥哥不给他就和我们打了起来。”慕容桦见状,飞快地撒谎推脱。又向慕容政使了个眼色。
慕容政原本正捂着脑袋面色惊恐,此时见了会意,口中立刻痛苦地叫了出来。
南宫蕊儿匆忙走下游廊,将慕容桦拉到自己身边,飞快地检查着自己的孩子有没有受损伤。
慕容南风记得,那一日因为有重要客人在场,园中的混乱,被父亲慕容枫的一顿呵斥了结。因为对兄长不敬和出手伤人,他而被父亲重重处罚,要去后殿跪上整整一夜,而且父亲不准任何人给他送水和食物。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最在意的。当时他跪倒在园中,浑然不顾有外宾在场,苦苦央求慕容枫去看望母亲,可是,人群中那个身影却丝毫不为之所动,只是沉默。
慕容南风跪着,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虽然是他的父亲,但是自打他有记忆起,他就不曾和母亲在一处,甚至一年到头很少来见自己。
压抑了太久的怨恨骤然升腾,被抛弃般的悲苦之感满溢他的胸膛。在蓦然站了起来之后,他直直地看着慕容枫流泪怒道:“父亲,你怎能这般狠心?难道你真的不要南风和母亲了么?”
“你——”慕容枫愣住了。
围在花园前来观望的仆役和婢女越来越多。
“孩儿明白了。”慕容南风擦去眼泪,突然冲出人群,跑向后园的出口,不顾身后刚刚赶来的母亲的呼唤声,跑出了前堂,甚至跑出了遮幕山庄的大门,跑向林木茂密的后山。
那一日心头哀痛的感觉,纵使在许多年后慕容南风犹能记起,并感到刻骨的伤痛;尽管父亲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是淡漠苍白到近乎无力的。
会有如此这般的感触,约略是因为那日,是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慕容的姓氏,想要逃离。
遮幕山庄的后山,一片寂静。慕容南风漫无目的的走着,不辨方向,边走边哭。他走了很远,来到一处偏僻的山坡,从那里可以看到遮幕山庄的一角。他爬上了一棵大树,坐在树杈上,看着那座冰冷的房子发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在树上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整座后山都被映在金红色的夕阳光里。南风坐在树上,久久不想下来。直到他的肚子饿得咕咕地叫起来。
不远的地方有一棵果树,树上的果实红红的,很是诱人。南风正想要爬下树去摘些来吃,却听得林叶间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再看,一些果子竟自己落下树去了。
他看清楚了,果树下面,飘动的是一根红绫。红绫的一端系着一块石头,被人使了力道在树枝间翻飞,竞像活着的灵巧的手儿,将那些果子一一拍落。他忙从树上爬了下来。由于落得太急,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紧接着他便听见了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一身粗布麻衣的女孩随即跳入他的眼帘。
“你是谁?”那女孩笑意未尽,正弯下腰去捡那些果子,随手丢进身后的小背篓里。“喂,你要吃么?这果子很好吃的哦!”
“走开。”慕容南风对一个看似贫贱人家的女娃的嘲笑大为不快,咬了咬嘴唇,转过身,索性又爬回自己刚才树上的那个位置,一言不发。
“真是个怪人。”小女孩生气地叉起腰,看着这个身着华服的男娃:“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不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