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残月-第2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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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着双眼,她看完了那封奏报。金国铁骑逞勇恃强咄咄逼人,北宋天子赵应天虽曾一度割地赔款求和,然金军贪婪,所到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取,烧杀抢掠,积聚大量财富,布帛和珠石宝器。虽然她不是汉人,虽然她早该置身事外,可是她还是为那一片她曾所熟悉的土地上的百姓感到深深的绝望和痛楚。
完颜希尹看着她忽道:“有时候,我多希望,你可以忘掉过去所有的人事,置身事外,无情便可不痛。”从袖中拿出那把乌铁匕首,他递给她。
是么?如果她不曾去过宋土,如果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契丹人那么到了今天,她是否就真的可以不痛。
她勉强忍住悲痛,接过那匕首道:“我以为我把它遗落在那座孤岛上了。”
他忽然紧紧抓住她的手腕,加重了力道:“今后不要再遗失!”
生死相搏之际,遗失了武器,与遗失自己的性命无异。
“我不会了。”她低声道。
完颜希尹松开了手。
“太宗陛下已经订下计谋,下旨准许金国天子前来议和。金国已经志在一统中原,所以此时,如果北宋天子赵应天遇到行刺,死在前来议和的路上,北宋势必大乱,金国便能一举南下,完成统一大业。如果你能够完成这项任务,唐括皇后会亲自向太宗请旨,准许契丹遗民在关外安居乐业,重建家园。只是你和你的族兄,要成为人质,永世留在阿城,不得离开。”
她惊住,死死地盯着完颜希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唐括皇后是属意要她行刺?行刺北宋天子?!
是了,她不是金人;辽国亡国余孽刺杀北宋天子,倒也算师出有名。
她脚下一软,几乎瘫倒。
“鞑塔!”完颜希尹伸手去扶她。她抓住他的手掌,却又失神地缓缓松开。
究竟这是宿命轮回,还是早从伯父耶律浚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留下的孽债
就算她已经失去了辽国,她的国,她的家;她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片她曾熟悉的土地,这般分崩离析!她又怎能下得了手,在那本就支离破碎、不忍猝睹的宋民的伤痛上再狠狠地插上一刀!
她怎能下的了手
“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她喃喃地说道,连嘴唇都哆嗦了起来。她的眼中满是惊恐,失神地脚下移动,说着,她离了他,便冲出了书房!
她漫无目得地跑着,在宰相府的花园里,踩着脚下厚厚的雪,顶着凛冽的寒风。此时已是夜晚,四周俱是冰雪,空气里的温度极低。她想借着寒冷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想清醒起来!可是这次,就连冰冷的雪,似乎也起不了作用。
究竟是这世界太过浑浑噩噩,唯独她在醒着;还是这世界本就是如此,只有她依旧在浑浑噩噩!
生,是这般不易,而又布满伤痛!
她一直跑着,剧烈地喘息着,直到她被脚下的凸凹不平所绊倒,狠狠地摔倒在雪窝里。她伏在雪里,一动不动。
“呜呜呜”
她终于哭出声,从最初的小声流泪,到最后用尽力气嚎啕大哭;她的眼泪和冰凉的雪花混合在一起,她的嘴唇已经冻得发紫。
她哭着,还是觉得脑中发热,意识一片混乱,世界都仿佛颠倒她伸出手去,抓起眼前的雪花,狠狠地塞进自己的嘴里,一把又一把,发疯般去吞噬那无尽的冰凉。她想要让自己再冷静、再冷静下来。
脑袋很热
她趴在雪窝里,就连脸上的眼泪都结成了冰,咯的脸上的皮肤生疼;直到所有的混乱,所有的苦痛,都渐渐消失在脑海中的静默,和耳边呼啸的风声里
完颜希尹在书房久候多时,却依旧未见她回来。唯恐她出现意外,便再也按捺不住,焦急地到处搜寻她的身影。终于在花园一角的假山下,他找到伏在雪窝里的她。
北疆寒冬的雪夜,可以积雪累塌建筑;凛冽的西风,可以冻死任何活物。
“你不要命了么!”他忍痛责备,在寒风中咆哮出这一句,然后俯身将她扳过,拦腰抱起被冻得僵硬的她。她的发间、眉梢全都挂着冰雪,脸上更是一片苍白,麻木无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他将她抱回暖阁,放上床榻,脱掉她外面的衣物,为她盖上被子、毡毯,升起炭炉,围在床榻前;自己则紧紧地握着她的右手,坐在榻前守着她。
对眼前的这个女子,他早已不知从何时,再也无法狠得下心。
静室之中,只剩下她在昏昏沉沉中的喃喃低语:“谁能来拯救我的族人谁能带我离开这里”
在这里,她是有多么的不快乐。
完颜希尹听着她的呓语,幽邃的眸子在烛火的跳跃照耀下明明暗暗。
是夜。完颜希尹一夜无眠。
暗夜将尽,就在阿城百姓睡得最沉的时刻,有一个人,悄悄潜入了海滨王府。
这个人蒙着面,身份不明,径直绕过门口的护卫,竟似对海滨王府的环境十分熟悉一般。他绕过主殿,径直潜入了海滨王的贴身护卫耶律大石的房间。
耶律大石在睡梦中被惊醒,见到来人,惊讶不已;而这位不速之客随后与他进行的交谈,更是石破天惊。那人在离去时留下了一个锦囊。在长夜的黑暗即将结束,黎明即将到来之前,那位神秘黑衣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海滨王府。
这一年,太多的国事沉浮,太多的征战流血,太多的令人不能承受的生与死。
这一年,是金天会四年,北宋如同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在经历了无数的痛苦磨难后,渐渐走向生命的终结。
五月。金军继攻陷汤阴之后,强渡黄河,完颜阿骨打四子完颜宗弼奉金军右副元帅完颜宗望之命,会到会宁城向金太宗报捷。大军随即南下直逼开封。北宋朝臣,莫不哗然惊惶,人人自危。众朝臣名为临危献计,莫不痛哭流涕,迫使天子以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与金,并赔偿大批金银为条件求和,金军返回燕京。
六月,原北宋属国高丽国王派使臣前往金国会宁,上表改志称臣。
八月,金太宗再命右副元帅完颜宗望引兵南下,所到之处,攻城略池,大肆囤积金银财富。
九月,完颜宗望在围城二百五十日后攻陷太原,北宋守将王禀死节。
十二月,金军左路军、右路军在完颜宗望与完颜宗翰的率领下先后汇合,大军直逼宋廷。宋天子迫于内外压力,向金太宗上书乞和,请求谈判。
支瓦城,金国大营。
战鼓轰鸣阵阵,如同雷鸣一般。
司空毓儿跟随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鲁来到支瓦城的城楼上,站在冰冷的城墙后,观望着城下的军防。
此次完颜希尹亲自护送她南下,一路同行的,还有六王爷完颜阿鲁。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西江古城。
几个月下来,金军已在西江古城以北建立了一座规模可观的防御建筑,称之为细城大营。细城大营与支瓦大营一东一西,遥相呼应,成犄角之势,牵制着西江古城。
完颜希尹和完颜阿鲁职责所在,督军监战,自然要前往细城查看战况。
据闻西江城有河北兵马大元帅坐阵,这位兵马大元帅极善行军布阵,此前金军多番呈报金国宰相完颜希尹的奏报都报这座城池固若金汤,久攻不下。
当完颜希尹等人离开支瓦城,赶到细城大营的城楼上的时候,正值金军再次对西江古城发起进攻。
城下杀喊声震天,任何语言都不足以形容眼前的惨况。
孔武壮硕的金军挥舞着锋利的刀枪剑戟,骑兵与步兵双管齐下,有备而来。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毓儿只看见乌压压如潮水一片的金军动作迅速,如同一把尖刀,直直地插入了宋军的心脏,将宋军的防御阵型打得溃散。
有备而来的金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凶猛。勇猛的金国士兵将云梯搭在城墙上,先头部队黑压压如同蚂蚁一般爬上城墙,人人的表情都是狰狞而亢奋,丝毫不畏惧死亡。
而在西江古城的城头,在宋军监军的调度下,城墙上的士兵们手中长箭齐发,如雨一般密集的翎箭呼啸而下,射向城楼下正想攀爬的金兵,无数的哀嚎从城墙下传来。前头的士兵中箭从云梯上垂直摔落在城墙下,鲜血横流,脑浆迸裂;跟在后面的士兵奋勇地继续向上攀爬。
而在战场上,鲜血汇聚成溪流,断臂残肢随处可见。战场上没有老幼之分,没有民族的差异,活着赢取战争的胜利比什么都更重要,强者才能生存。士兵们早已熟谙这战场上的流血和厮杀,不顾一切地挥舞着兵器,索取别人的性命;或者,失去自己的。
金军的攻击接连不断,被宋军挡回一波,马上又会有新的一支军队冲出城楼卷土重来。金军倾力全攻,而就在对面的城门下,也不断有新的宋军呼喊着厮杀而来。将军们带兵迎上,战鼓大作。
令金国军将十分惊愕的是,在重重的战阵当中,有三名宋将纵横驰骋,在阵前的左、中、右奋勇杀敌,如同三路战神,死死地牵制住金军的主力。
司空毓儿终于看清楚眼前的一切。那三员宋将,居中的一个,正是身着金色铠甲的楚淮王爷赵应乾,左路和右路,则分别是身着银甲的冷玉书和慕容筠玉!慕容筠玉身后的军队又与另两人大有不同,他们身着便服和简易铠甲,俱是身怀绝技的武林人士。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紧紧地捂着自己的嘴,唯恐发出声音。在看到慕容筠玉第一眼的时候,她就立即想到了小驼子。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为了使她重回正途而苦心孤诣的端木白,洛长风和其他武林义士。
原来那个燕大哥的孩子,一直都陪在自己身边原来燕大哥的希望,一直都不曾走远。
他手中的催风剑,剑气如虹,道道光华,牵动着过去的记忆,刺痛了她的双眼。
“那不是楚淮王爷赵应乾!”完颜阿鲁一声惊呼:“他不是因为宋太后意图谋反而被圈禁了么,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有那两名小将,他们又是何人?”
完颜希尹看着远处的那三个身影,只是淡淡地道:“北宋天子虽然软弱,但却并不糊涂!他若杀了赵应乾,就等于斩了自己的左膀右臂。虽然前番祸起萧墙之内,但是宋天子岂会不明白欲除外患必先安内的道理?我们已占尽先机,但宋天子也不会坐以待毙。”说到这里,他看了身后的耶律鞑塔一眼。
她应该知道,南下,必会与故人相见。
只是这般的相见,叫人情何以堪静默流转的时光,就这样,将所有的人的位置,都悄悄变化。
虽然金军并未能攻进西江古城,可是宋军亦是损失惨重,血流成河。
前面的兵士浴血奋战牺牲了性命,后面的兵士便踩着他们的尸体冲上,身上中了刀,失去了一条臂膀,也要扑上去,扯着、咬着敌军同归于尽。战场四周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耳边尽是惨叫和怒吼。无数个生命陨落在这布满硝烟的残酷的战场之上;鲜红的血迹,浇铸着这片苍茫大地
硝烟飘散。
金军再攻未果,终鸣金收兵。
雪,无声息地飘落。
西江古城内。
冰冷的城墙上,白雪呼啸。
赵应乾、冷玉书、慕容筠玉和鬼影子正身着戎装,站在城楼上,看着茫茫北疆的夜色出神。
自楚淮王爷担任河北兵马大元帅之后,慕容筠玉与武林盟主东方清衡、海棠门门主花见芳、丐帮帮主端木白多番商议后,始决定将率领武林义军与楚淮王爷的十几万戍边大军汇成一处,为抗金兵齐心协力。
虽然苦寻多时,但是他们始终没有冷子鱼和卓南风的消息。战火连天,司空毓儿回转金国后的消息,更是无从打探。
各自心之所想,各自心之所触,皆悄悄按下心头。在这国难当头,战火绵延,山河渐危之际,儿女情长,都只能抛负青云之外;心头的丝丝缕缕牵绊,俱已化作无言。
“王爷!这是京城来的奏报,皇上他不日将到达西江古城”德喜怆然的声音打破了城头上的宁静,让赵应乾三人俱是心神一定。
德喜匆匆赶来,将手上的奏报放到了赵应乾的手上。赵应乾打开看了,无言沉默,立在当场。
三少和筠玉见到赵应乾如此,知他心头沉痛,只能静静地陪着。
“贤兄,依你之见,”赵应乾忽然沉声道:“皇兄此番议和,金人是否会答应撤兵?”
三少沉默片刻,终缓缓摇头。
“既然我们都知道金人不会撤兵,我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兄身至险地而不顾!”赵应乾几乎是一声咆哮,一拳狠狠地打在冰冷地城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