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落青衫行-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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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迎客的时候,她总是素脸素装的。
桌上放着一张红纸,纸上有字,潇洒飞扬。
那是他的字,他的信。
苏小小怔怔地坐着,不觉泪水已滴湿了衣襟。
“韦郎呀韦郎,你若待我情深,须知我此志不嫁作人妾。不入府为姬。为何你偏偏要我嫁你为妾?”她低喃着把信贴在胸前。绝美的脸庞上全是哀伤。
其实这只不过是预料中的事。在千百年重重复复的“落难穷公子和好心青那个楼女子”悲剧中的,小小一个翻版而已。
落魄的才子,痴情的佳人。
曾经的海誓山盟,到了金榜题名,一切烟消云散。
到那时,只有名门淑媛,才可以让chun风得意的才子动心了。所谓的槽糠之妻不下堂,不过是空话。
更何况小小身在ji家。
还记得当年韦南章衣衫褴褛,饥寒交迫,倒在路旁。小小见到他清澈的眼神,骨子里的书香,一时倾情。
或许罗丰等人永远不会明白,一张小画就把小小的心掳走了。
画上的小小也并不漂亮。
头上双鸦髻,身上chun衫薄。是个小小的婢女而已。
那时小小还在chun风楼。只不过到了十二岁,她的名气已经红透了当地。
谁也不会再记得起苏小小原来的样子,而韦南章,居然记得!
韦南章也没那么可恶。他至少还念着杭州西湖边上那位为他朝思暮想的佳人。他准备迎娶她为妾。
只是韦家的正室是御史的女儿。
小小抹了抹泪眼,吟道:“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声声断肠。
吟罢,任凭火舌把红纸吞没,也把一颗破碎的心埋葬。
苏小小面容憔悴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精致的青铜镜,刻着一双鸳鸯。鸳鸯哀怨地盯着小小。小小也哀怨地瞅着镜中的自己。
才十七岁呢。额角已经有两条细细的纹。
以色事人,岂能长久?
如烟的青丝披散下来,灯影破碎。
窗外扬起纷纷扬扬的雨。敲响了青瓦,也敲碎了人儿的心。
苏小小拥着寒冰似的被子,和着满脸的泪水,模模糊糊地入睡了。
突然一声惊雷。
小小打了个寒战,想起放在栏外的玉簪花——并非名贵品种,却是当年韦郎所种。
于是匆匆披衣而起,撩开竹帘,正想把花盘抱进去。
一道寒光迫入眉睫,她下意识用手一遮,却觉安然无恙。回过神来,只见一条灰色的身影突兀地立在对面的青瓦上。
只一眨眼,那身影便如鬼魅般掠走。小小只瞥见一抹鲜红闪过。
难道是鬼?
第二章 淤痕()
第二章。。淤痕
翌日一早。苏姨妈已为小小备好了果祭。
今天是观音诞。
苏小小梳洗完毕,乘上一顶紫绸软轿,和笺子去了庙里上香。
天气很好,阳光和暖。
然而小小只求到了一支下下签,弄得她心神不定。
在扰攘的人群里,她听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就在昨晚,盐商胡老虎被杀了。
尸体下还压着一张纸,说明了他为富不仁、以次充好、欺压良善的恶事。
与他一同被杀的,还有盐行一个掌柜的老婆。大概是勾搭成jiān。
本来死得活该,但官府也不能不管。
苏小小心头扑通扑通地跳,很慌很慌。
从观音庙出来的路上,她的心居然还在乱跳。无心看风景,她咬着锦帕斜倚在轿子里。忽然,感觉轿子不动了。
她听见笺子在问:“喂,你们怎么不走了?”
接着,轿子被放在地上,笺子惊叫了一声,又没了声响。
“笺子?”小小正想挑开帘子,却感到轿子又被抬了起来,这次摇晃得厉害,显然抬轿的四人跑得飞快。
“不好!遇上歹人了!”小小暗暗叫苦,没想到竟然遇上了拦路打劫的歹人。
她在里面被摇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轿子又停了。
一个粗哑的声音得意地笑道:“这番兄弟们有福了!谁不知苏小小是天下第一名ji?达官贵人想玩一晚都要花大价钱?咱们先用上一用,再转手卖了,或是叫她家人来赎,总之,也够兄弟们下半辈子吃吃喝喝哩!”
几个邪气的声音齐声大笑。又有人急促地道:“何不就在此处?我都等不及了!”“好!”其余的人都应和。
小小情知陷入万劫之地,吓得花容失色,差点晕了过去。
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暴喝:“什么人——”“人”字刚落,眼前的轿帘蓬地一声骤然变红,浓郁的腥臭味传入鼻端。小小尖叫起来。
只是眨眼功夫,外面的吆喝声就停了。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小小的心又跳得很快很快,很乱,很慌。不知如何是好。
外面忽然有人冷冷地道:“出来。”
声音很冷,很傲。让人违抗不了。
小小只得颤颤地挑开帘子,刚想跨出轿门,竟见草地上横着四具无头尸体。血流了满地,形状可怖。
小小嘤咛一声哭了出来,脚站不稳。
一匹灰色的狼手持血红的剑,傲然卓立。
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怖袭上心头,小小失声惊呼:“你是……昨晚那个……”
灰衣人点了点头,长剑似赤电般隐入袍间。
小小虽然蒙着面纱,被他用野蛮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也觉浑身不自在。
但好歹也是救命恩人,她唯有屈膝拜谢:“贱妾苏小小,谢大侠救命之恩……”
那人冷笑:“燕某不过鸡鸣狗盗之辈,哪里称得上‘大侠’二字?何况燕某并非存救人之念,只想杀人灭口而已!”
苏小小惊得摔在地上,“是你……杀死盐商的……”
那人淡淡道:“你本不该见到我。”
苏小小在地上微微地愣了一阵,忽然神态镇定起来,反走过去,盈盈一拜。
那人皱着眉,奇道:“我要杀你,为何要拜?”
“大侠能助贱妾脱离苦海,了却尘世,难道不应该受贱妾一拜吗?”
“你早已立意要是?”
“只恨懦弱,未敢自己动手罢了。”
“极好。”那人眼中显出神采,“燕某绝不辜负所托。”说完,也不见什么动作,那柄血红色的利刃已在手。
苏小小呼吸平静,忽而问:“但贱妾尚有一事,想请教大侠。”
那人凝剑不动。
“盐商该死,可大侠因何还要杀死那妇人?”
那人仰天大笑,正色道:“那妇人通jiān叛夫,负情负义。世上负情负义之人,皆可杀之!”
苏小小苦笑:“世上负情负义之人太多,单凭大侠一人,又怎能杀得光?”
“见一个,杀一个。”那人的表情yin暗起来。
“然则,苏小小也是负情负义之人了?”
那人冷哼一声,算是默然。戏子无义,**无情。
小小拢起衣袖,叹道:“如果小小能有大侠这般的身手,想必也会像大侠这样纵横天下,杀尽负情负义之人。但小小一定不会倚强凌弱……绝不会欺负比自己更可怜的人!”
那人呆了呆,良久才道:“有意思,有意思……好,我且饶你不死,不过,要取走你的舌头。”
苏小小慌忙掩口,口舌模糊地问:“为什么……”
“你张嘴实在讨人厌得很!”说罢,那人沉步走了过来。
苏小小这才看清他的脸,方脸,硬邦邦的,有山的轮廓。他的身上,有野兽特有的腥味。
她逃又逃不了,只好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但那人喝道:“把舌头伸出来”时,她感到眼前一黑,立即晕入那人怀中。
这一晕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小一睁开眼,就看见苏姨妈正坐在旁边。
“姨妈,我的舌头没了!”她尖叫着扑向苏姨妈。
苏姨妈被弄得糊涂了,不解地抚着她的长发,问:“姑娘,你没准被吓傻了吧,你没舌头还能说话吗?”
小小这才回过神来,吐吐丁香,似乎安然无恙,也没见断了,一颗心才定下来。
“姑娘,都是姨妈不好,雇了那四个歹人,差点送了你的命。”
苏姨妈就把事儿说了一遍。原来笺子被歹人打晕后,后来又被路过的人救起,忙去报了官。县令一听是大名鼎鼎的苏小小出了事,赶忙派了所有的巡捕出动,终于在郊外的山丘处找到了晕迷过去的苏小小。还有那四具无头尸体。无人见证,大概是贼人分赃不均,自相残杀所致。
苏小小吁了口气。可怕的狼影一直在脑海,挥之不去。
一连几天,各处送来的定惊的补品足足塞满了一间房。
这天晚上,小小刚送走几个极有名的才子,便想卸妆入寐。
月淡风清的夜晚,远远近近,万家灯火。
小小心头不觉一酸,想起韦南章,她就止不住落泪。
来到铜镜前,她轻解罗裳。
这几天她都穿着包住颈项的衣裳,还挂了很多名贵的璎珞。青丝也未完全挽起,好遮住——
粉嫩颈上的那块青紫。
她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还是痛。
这样的伤痕,绝不是摔伤。以前身上也总有这种淤痕,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反反复复,迎来送往。
后来,结识的贵客多了,她挑人的眼光也高了些,身上的伤才少了些。
这一次,她也没有用药酒去敷起,让那人的狼吻一直留在颈上。
她如今晚晚都会在栏边眺望一阵,至于为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今晚亦然。
亦然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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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宴欢()
第三章。。宴欢
她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侧身转入竹帘。
那匹狼竟悠悠地端坐在她的檀木小几边,右手擎着她最爱的白玉杯,慢慢地呷饮,用奇异的目光看定她。
她僵住了。
狼缓缓地道:“我要再见你一次。”
小小的心又跳得好快好快,失声:“你怎么进来的?”
“门口。”
小小吓了一跳,慌忙问:“你把我姨妈……怎么了?”
狼有点奇怪:“难道我就不能堂堂正正地来逛逛吗?谁命令我非要飞檐走壁来?”
闺房的门忽然开了,苏姨妈和笺子捧着几碟时新瓜果进来,苏姨妈满脸堆笑,“燕大爷,老身伺候不周,请你原谅则个!”
苏小小目瞪口呆,一把把她扯过,“这人如何进来的?”
苏姨妈眉开眼笑,暗暗伸出三根指头。
苏小小皱眉:“三百?”
“三千两!”
难怪苏姨妈笑成一朵鲜花,小小平日的身价只在百两上下。以这个身价,已足以寻常百姓过好几年舒服日子。三千两,那是绝高的天价了。
“怎么,三千两还买不到苏小小的一晚么?”狼的眼中闪出绿幽幽的光。
苏小小默然。
狼有些不悦,放下酒杯,盯着她。
苏姨妈赶紧闪人。
小小忽然走到妆台前,打开一瓶药酒,撩开罗襟,把它涂在那块青紫上。
“这块疤痕,还是早点消失好。”她道。
狼缓步走近,低声问:“为何?”
小小忍不住哭了,悲戚异常。狼不问,虽然不解。
“我以为你会跟别的男人不同。”她伏在台上,凄凉地抽噎。
狼愕然:“燕赤侠本来就是男人。”
小小忽然抬起头,眼角还留有泪痕,凛然道:“不错,贱妾知道了,请燕大爷坐。”
燕赤侠便老老实实地坐到椅子上去,苏小小抹去泪光,细细整理发鬓,皓腕轻抬:“敬燕大爷酒。”
燕赤侠仰首饮尽。
苏小小娇笑倩倩,倾身入怀,又敬了两杯。
燕赤侠忽然道:“酒过三巡,何不论正事?”
小小嫣然一笑,流盼之姿,宛如将开yu开的蔷薇。
燕赤侠捉住她的手,酒气喷到她的娇嫩脸上,“你是天下第一的婊那个子,不知道跟其他婊那个子有什么不同?燕某今日就要领教一下……”
小小心苦如黄连,脸上仍旧笑意盈盈,笑而不答。
“是不是只要出得起价钱,无论做什么事情,你都答应?”燕赤侠捏紧她的下巴,她再也笑不出来。
小小目光飘荡,怯怯点头。
突然,燕赤侠大掌一揽,小小微觉晕眩,整个人已被他抱入怀中。
他抱起她掠出楼外,事先没有半点预兆,她惊呼不及。
万家灯火在他们身下淌过,这人有如暴风般疾奔。
小小只听说过习武之人能飞檐走壁,却从未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