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落青衫行-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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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得理直气壮,闻枢倒有些无言以对,停了一停,闷声道:“欢儿,你的情意,我感恩于心。只是我甫遇家中变故,实是没有心思……”
何欢道:“三郎,算我求你,你不要这般客气地同我说话。若你还将我当外人,我才真是无脸见你了。”说罢,竟然伸袖抹了一把眼泪。
闻枢吃了一惊,何欢也是一方人物,在他面前却尽是娇憨的女儿情态,他自然知道,那是因为他于她来说不同。此刻见她落泪,不由内疚,心道:“她如此待我,我再与她拿男女之防来说事,倒是见得小气了。”于是说道:“屋外的是陈芊羽,我想她突然在此出现,不比寻常。也许身后还有风云山庄的高手,我故意气她,是想把那高手引出来。”
何欢的武功不及闻枢,最早没发现屋外有人,但后来自是猜着了。她见闻枢对自己说实话,破涕为笑:“三郎啊三郎,你可真是个万人迷!”
闻枢摇了摇头,道:“欢儿莫要笑话我了。”
何欢嗔道:“谁敢笑话你,那两位公主……”说到那两位公主,这才想起自己最初来陪伴闻枢的原因,咬了咬银牙道:“那两位公主,却是好没良心!明明是三郎促成了她们的会面,好酒好肉要我伺候着,却不叫三郎随席。”
闻枢道:“欢儿也说过,我非官场中人,不必操心军国大事。怎么这时又不愤她们谈军国大事落下我了?”
何欢道:“可是,可是一则三郎不在官场却关心军国大事、她们不让你听,我自然生气。二则,她们不知三郎的本事,目中无人,我更加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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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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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何欢嘟起了嘴,闻枢失笑:“我都不气,你气什么?”
何欢气道:“我最气三郎竟不气!”
闻枢收了笑,正色道:“我一早就和你说过,我在这里大大方方地住着,不为其他,就是想让各方势力显山露水,我方能从中瞧出端倪。如今,已然惊出了两位公主、一位风云山庄的大小姐,功德无量,我有什么可气的?”
何欢忧心忡忡地道:“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人出现。”
闻枢道:“欢娘。”
他这声唤,极为郑重,何欢收敛心神,半屈了膝,说道:“三公子但有吩咐,何欢都全力以赴,万死不辞!”
两人的对答,忽然间变得官方起来,彼此都知道,接下来闻枢要说的事,关系重大。
闻枢扶住了何欢,说道:“明天,请欢娘为我二哥布置灵堂,我要远近皆知,闻家堡的二公子横死云梦客栈。”他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不由得眼圈又有点发红。
何欢握了他的手,说道:“是!三公子。”
闻枢解释道:“不论二哥是不是真起了叛国叛家的念头,也不论他来云梦客栈是来见我还是见那铁英,这个消息传出,如果我的家人当真未死,就定会与我联系。而如果闻家堡真由仇人所毁,那么仇人也将到此,将我斩草除根。
“再如果,我的家人是因担心仇人灭庄,所以干脆先毁了自己、躲藏起来。那么,那个未知的仇人,也会想从我的身上,引出我隐藏的家人!”
他悲愤之余,豪气万丈:“既然是要做引信,那就爆一场大的!”
何欢低声道:“三郎放心,二公子的葬礼,欢娘一定办得风风光光。”
闻枢点点头:“有劳了。”
何欢又道:“今天之后,定然还有硬仗要打,欢娘恳请三郎先回房休息。”
闻枢心中温暖,说道:“我晓得。”
回天字一号房时,闻枢静心听了听,隔壁黑灯瞎火的悄无声息,显然凌亦晓主仆还没回来。他想起凌亦晓那咄咄逼人的架势,微叹了口气。他能感觉得到,她有些着急。
那么,她在急什么?
难道是朝内的状况紧急,女皇凌亦晨开始对局势失去控制了么?
抑或,她是对那蠢蠢欲动的北国大军焦心?她与铁英之间,能达成什么样的协议吗?
铁英!他的眼前,仿佛又看到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这个女人,太过铁血太过可怖,为国为家,他也要杀了她报仇!
闻枢握紧了拳,忽然瞄见墙角人影一闪。
他有些头大,假做不见,径直开门;却不料那人影现出身形,喊了出来:“闻枢,你何必假装看不见我?!”
风云山庄的大小姐陈芊羽正站在映雪的月光下,她休息了一阵,精神有所恢复,又换去了黑衣,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袄子,眼中含泪,楚楚可怜。
闻枢对她并无好感,冷冷地道:“我与你婚约已解,算是陌生男女,大小姐深夜来此,我自然不敢多话,省得污了大小姐的名声!”说罢,竟然一甩门,生生地将陈芊羽关在外头。
第二十三章 凌晨欲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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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芊羽一心想要同闻枢重修旧约,所以才去寻他。谁知先是见他和那美貌风…骚的老板娘亲密,那也罢了,反正以那女人的身份,最多是做小的,威胁不了她大房的地位。
谁想到这里等闻枢归来,却被他直接甩在门外。她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何曾受过这般气,喊道:“闻枢,你给我出来!你凭什么退我的婚!”
房内寂然无声,陈芊羽又是怒又是委屈,叫道:“闻枢,你不是人!你害了我,却不负责!你是不是男人啊!”喊了几声,闻枢却半点回音也无,陈芊羽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
正哭得梨花带雨,忽地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咦,那不是表小姐么?”
“表小姐?”闻枢一怔,他自然听出,说话的是薇儿。陈芊羽居然同凌亦晓是表姐妹?这可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而她们不同姓,多半是姨表之亲。
果然,凌亦晓说道:“芊羽,你怎么在这?”
陈芊羽收了泪,福了一福:“见过……”
凌亦晓却打断了她:“这里不方便,你且同从前一般,唤我表姐便是。”
陈芊羽期期艾艾地道:“是……表,表姐。”
凌亦晓清冷地道:“你好歹也是身出名门的大家闺秀,半夜在男人屋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陈芊羽似是极怕她,想要分辨,又不敢,咬了樱唇,手指在衣带上绞了几圈。
凌亦晓见她一幅战战兢兢的样子,缓和了下语气:“你住在哪?到这里来找闻枢作甚?”
陈芊羽低声道:“地字上房……我……我……闻……闻枢……”
凌亦晓见她连话都说不清楚,吩咐薇儿道:“你送表小姐回房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晚上,我实是顾不到你了。”
薇儿道声“是”,陈芊羽极听凌亦晓的话。跟着薇儿去了。
天字上房顿时安静起来。
可是过了一会儿,还是那么安静。
那么安静的意思是。没有开门闭户之声。
凌亦晓还不回屋?
先是好奇,后来有点担心,闻枢把窗户开了一条缝。
他原只想偷偷地看一眼,却不想被抓了个现行:“既然还没睡,就陪我坐一会儿吧。”凌亦晓如是道。
闻枢推开窗户。映雪的月光下,凌亦晓凭栏而立,华贵的广袖高腰襦裙在凄清的夜里,看起来有种繁华落尽的寂寥。
不远处。是塌了半边的天字十号房,断檐残瓦,再配上凌亦晓孤独的身影,闻枢觉得没来由的伤感,心中不免想,做皇妹做长公主,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使。
于是道:“天色已晚,凌小姐早些歇息吧。”
凌亦晓没回头,停了一停道:“我与姐姐小时候过得不十分快意,时常在这样的时分。饿得醒了过来,却又无处找吃的,只得紧紧地抱着。安慰彼此快点再度入睡。因为睡着了,就不觉得饿了。
“不过,每每我都睡不着,而是抱着沉沉入睡的姐姐,睁着眼到天亮。那时候想,姐姐没心没肺的好幸福啊。可是长大之后,才知道,那叫泰山崩裂于前不动声色。”
闻枢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而她也没有丝毫想要他接话的意思。
“我很累……想必她更加累。可是她从来都不说累。她好吃又好睡,她说。不好好地对自己,便不能好好地对他人。没有十足的精力,如何应对繁琐国事?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我们会走到这一步?在偏僻别院里住着,虽然无人理会,也可能被拉去和亲、拉去配给什么莫名其妙的人,终归不似现今,担着一整个国度的安危与盛衰,每天都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走错,就会带来生灵涂炭。”
她忽然转头对闻枢笑了笑,这一笑如白荷初绽,令人目眩:“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要打动你来效忠我。”
闻枢平静地道:“我的立场很坚定,不会受你三言两语、刻意示弱或是以势威逼,甚或是色…诱而改变。这点,请你记住。”
凌亦晓眨了眨眼,避开了他这句话,认真地道:“我想要你知道,我依然需要你的效忠。”
闻枢道:“我只效忠于我的本心。”
凌亦晓道:“你的本心?你的本心是什么?你是闻家堡的人,又游离于闻家堡之外……你是幼子,原该被父母呵护如掌上珠,闻百战倒也舍得!你的本心——浪…荡江湖,心挂苍生,这就是你的本心!”
她说得斩钉截铁,闻枢如醍醐灌顶,飒然一惊。
凌亦晓又是一笑:“我说中了,是不是?你说我为了你的效忠,不惜示弱、以势逼人,甚至是色…诱,这些,我承认便是。但你也得承认,我从未以许你高官厚禄来要你的效忠。
“无他,因为我懂你,你不是那种人!并且我的本心,与你的本心,原本一致。如此,你又为何不能效忠于我?”
闻枢不置可否。云梦客栈的女人们,个个厉害,他算是领教了。他原以为凌亦晓是个莽撞之人,却不料她层层递进,端的是位好说客。要不是家里的事横在其间,他很可能被这女人绕了进去。
既然没被绕晕,那就由不得他继续保有清晰的自我思想。在江湖草莽间多年,他很是明白,苍生,不是皇家;说得太多没有用,百姓吃饱过好,才是实在的。
这位长公主,和她远在中州坐镇的女皇姐姐,值得他信任么?
闻枢不知觉地发了阵呆,两人间静了一静,唯见天心月明,有冰凌从屋檐落下的声响。
过了会,凌亦晓问道:“说真的,闻百战自小将你放逐在外,你怨过他么?”
“开始时有点。”闻枢冲口而出,才发现自己竟有点想要对她敞开胸怀畅谈的欲…望,忙急转话题,将言语的长矛反刺回去:“你们不是不想上位,为何最终却是上了位?”
凌亦晓露出怅然的表情:“你们武林人常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实人在朝堂,那才是真的身不由己!”
她不再多言,道:“天都快亮了,明见吧。如果你哪天改变主意,我会同你细细道来我们姐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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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守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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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何欢果然在云梦客栈的人字上房专辟了一间做灵堂,
黑漆的棺椁殓了闻柄,横陈在房屋的东侧,棺椁前面摆了灵桌,灵桌上立着灵牌,上书“兄闻柄公之灵位”,更有鼎彝盘盂罗列了三牲果饼各种祭品。
灵堂布置得也极为像样:招魂纸幡当头挂,三柱香棍青烟袅,纸扎的童男童女、金山银山、牌坊门楼等等一应俱全。
最为难为的是,何欢居然还请来了念经诵咒的和尚道士;唢呐笙篁不少半个。巳时刚过,这些人就开始唱念吹弹,往生咒念得如雷般响,吵得云梦客栈内内外外的客人都过来探听是怎么一回事。
闻枢一身的白,端坐于灵堂左侧,对那些探头探脑的闲人,熟视无睹。有他的吩咐,只要不闹得太过分,便不必驱赶,因此除了几名帮闻枢瞻前顾后的掌事丫鬟外,何欢也就没有多备太多的人手在人字上房。
闻枢着实没想到何欢的能耐有这么大,古泉镇虽然还算热闹,怎么说就是个边陲小镇而已,他与何欢商定要办这场丧事时已近半夜,又是风雪正盛的时节。不想睡了一觉起来,竟然万事俱备、只欠他一位家主了,连身上的白服,都是何欢亲自送来、崭新合身,明显是依着他的身材改过的。
何欢在他面前,除开最初的验明身份,几乎都以柔弱一面相待,他几乎忘了她是个八面玲珑、人脉极广的女强人。他不由得责备自己,怎么能完全忽视她作为强者的自身价值。
一个上午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