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殇-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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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便又来到与念语初见的地方,环视四周,依然没有佳人芳踪,心中颇觉失落,忽而听到头上传来树叶的窸窣声,抬头一看,便见有一抹衣袂在葱绿浓郁的枝叶间若隐若现,不由狂喜,大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念语自枝叶间叹出头来,做了个嘘的手势:“轻点,你稍等等哦。”
得以重见伊人,那秦引章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又唐突了她,便静静站在一旁。
许久之后,念语才从树上一跃而下,冲他一笑,随意往地上一坐,便从怀里取了匕首,脱了鞘,拿着手中的紫檀木枝细细端详,不断比划着。
秦引章颇觉好奇,便在她身旁坐下,问道:“那日,你故意支开了我,后来去哪里?我寻你寻了好久……”
“引章,你会木刻吗?”念语却似全然未听到他的问话,顾自转了话头。
秦引章听她只唤自己的名,心中愈喜,也不再计较那么多,道:“我有个结义大哥曾教过我一些,不敢说很会,但是……”
“你可以教我吗?”念语恳切地看着他,“我想做一支木。”
“这……这个,自然可以的。”他看一眼念语手中的匕首,不由失笑道,“只是工具却是简陋了些,你且等等,我去讨一套刻刀来。”
也不等念语再说些什么,那秦引章便已跑远了,不时还可以听见他远远传来的欢笑声……
“还是跟从前一样傻……”念语一面想着,一面拨开了落叶,随意拣了根木枝,在地上画了起来。
待到秦引章拿齐了工具,兴冲冲回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画在地上的木,却是如意龙纹样式的,他心中不由一沉,道:“你做这木是……”
“引章……我……”念语不愿骗他,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不免为难起来。
秦引章却是微微一笑:“天色不早了,还是快些开始吧。”
听见他没有执意要问的意思,念语露出感激的神色。秦引章坐在念语身旁,执了刻刀,又寻了一段木材,细细教起念语刀刻手法来。
她身上的幽香慢慢传了过来,萦绕在他的四周,他一低头,她的颊便在他的唇边,有好几次,她不是拿错了刀,便是手法不对,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一刀一刀地教她,只是稍入佳境,她便会悄悄离了他的手,专心刻起来,那双眸中仿佛再容不下别物。
他知道,她想亲手做一件东西,龙纹喻示着什么,不言而明。只是能如现在这般,心无杂念地坐在她的身旁,与她呼吸一样的空气,触手可及,他便觉得已是上天厚爱了,这么想着,他便得了一个主意,趁她不注意,亦是悄悄折了一根紫檀木枝,刻了起来。
幸而念语也不想刻什么复杂的样式,那如意龙纹走的是古朴大方的路子,线条简单又不失高贵,因此终于在太阳落山前一刻,完成了这支木。
看着手中的成品,虽说有些粗糙,却是她一片心血,初次成品,竟也不是拿不出手的,心中难免有些自得,连日来的郁结仿佛也一扫而空,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出神间,却见一支如意百合纹的木簪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与自己手中的那一支,正好凑了一对,只是这如意百合纹木簪刻得确实精细了许多。
“送给你。”秦引章笑着递给她,眉眼散了开来,洋溢地是满满的笑意,温暖真挚。
有多久未曾见到这样的笑容了?念语一时恍了神:“引章……”
下面的话已无法出口了,他的唇覆了上来,如同他的笑那般,是夕阳的那抹余晖,带了一丝橙黄色,密密地包围了她。
不过是一个浅吻,对二人而言,却仿佛半生那样漫长。
他吻她,她虽觉突然,却并未觉得抗拒,他的吻不带侵略性,仿佛,只是甘心沉沦于她的美丽,仿佛,只是诗人歌颂世间万物,仿佛,只是困顿之际家人所给的一个拥抱……是这样的纯净与自然。
是的,就如他这个人一般……他是温暖而又洁白的棉絮。
而秦引章,也从这个吻里明了了,知道了她对自己并无男女之情,只是,有了这个吻,他,此生无憾了。
“时候不早了,你还不回去?”他笑着提醒她。
“啊!”念语看一眼晚霞,急忙起了身,拍拍身上的泥土,便小跑至了船边,就要上船的那一刻,她回头,嫣然一笑:“引章,今日多谢了!”说罢,划桨离开。
秦引章的手缓缓覆上了自己的唇,方才那一吻不过一霎,他却觉得仍有余温留在上面。
“皇上,皇上,昭仪娘娘回来了!”
念语方翻过山头,便有人飞奔去楚澈前报信。
【清歌一曲月如霜(五)】
入琉璃小筑,便见殿内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T+旧板了脸,看向念语的眼神似要喷出火来,紧抿嘴唇,不发一言。
念语跪下:“不知皇上驾临,妾未及相迎,是妾之罪。”
楚澈也不叫她起身,只动也不动地看着她,那目光沉重,竟叫她隐隐有些喘不过气来,方才不见她的时候,心内翻江倒海,几欲窒息,深怕她出了意外,让他一生遗憾,现下见她完好地站在那里,又觉一股无名之火窜起,这个女人,难道就不知要好生待在宫里,不要随处走动吗?这宫里处处是陷阱,她怎么就不知要安分些?
“你去哪里了?”楚澈冷冷而道,带了一份怒意。
幸好念语早有准备,便道:“妾方才在小筑后的山背面静静坐了会。”
“周德福,方才那座小山是谁搜寻的?”
“回皇上,奴才方才派了二十位侍卫在山上寻,领头的侍卫说并无见到昭仪娘娘。”
这小岛不过二十余亩大小,那小山虽叫山,却不过是个坡,如今这么一个小山坡都要派二十位侍卫来寻,可说是一草一木都未放过了。
“没想到朕的昭仪居然还会这隐身的功夫啊。”
念语脸色变了变,勉强道:“许是我爬到树上的缘故吧,树叶茂密,所以未找到我吧。”
楚澈仔细端详,见她果然发丝微乱,衣裳有些发皱,亦似有些绿色的污点沾在上面,应是不假。
“娘娘。方才那些侍卫在山上喊了许久。不知娘娘……”周德福适时地插了一句。
“方才小憩了一会。劳累各位了。”念语微微低头。
“你就这么不想见朕?”楚澈有些不悦。
“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楚澈紧紧相逼。
怀中地木微微硌到了她。方才她还想取出来地。只是现在改变主意了。他是皇帝。金银玉石取之不尽。怎瞧得上她怀里地木簪?
楚澈见她不语,便起了身,将那支木簪递至她面前,道:“你为何不跟皇后解释这簪子是朕送给你的?”
念语错愕地抬起头:“皇上以为是妾故意引娘娘上当?”
楚澈见她又惊又伤,不由后悔,只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他只能强撑了下去:“若是你说一句,皇后……”
终于是忍不住了,连日来的委屈,再加上今日的误会,她无法再伪装坚强,两行清泪无声流下:“那么,妾去凤寰宫负荆请罪,听候皇后娘娘发落便是。”
再多的痛仿佛也与她无关,她静静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神里没有哀痛,没有怨恨,双瞳亦是失了神采。
楚澈这才惊觉到自己的错误,他一直责怪她不相信他,其实,自己又何尝信过她?柳絮一句话,他便信了,而那日,他先去看了柳絮,而后,在顾府不分青红皂白地一句一句中伤她,而后,连续三日,她来求见,他都避而不见,只与柳絮逍遥,莲子银耳梨,鸳鸯莲蓬汤去,百年和合水晶糕,哪一样不是剖露心迹?偏偏他不领情。
楚澈伸手想去扶她起来,却被她轻轻一转身子,避了开去,他的手便落了空。楚澈面上讪讪,只好对周德福道:“回御书房。”
“恭送皇上。”
她声音平稳,在楚澈听来却如一潭死水,无法再起波澜。
“周德福,把书房里那张弓送去琉璃小筑吧,记住,是送,不是赐。”
自周德福手中接过了弓,谢恩之后,念语转手便将弓递给了月柔:“收好吧。”
“主子……”月柔见她脸色平常,反倒有些担心。
“月柔你说得对,柳絮,淑妃,甚至是已经去世的恭贵妃,怀孕的清流,他的真心早已经分成一片片,或许,他根本没有真心,是我自己一直走不出这死胡同罢了。”念语回头释怀一笑。
那次他携她出宫,那次馒头摊上老人的一句“楚夫人”,那支鱼尾簪子,那声“我娶了你”,那句“不哭,一切有我”……过往一切,俱是云淡风轻了……
“周德福,上次南蛮那里进贡的那截老山香可还在?”
坐在御书房里,不过批了几本折子,他便觉得有些烦躁起来,心内总觉得被什么堵着,又好似空落落的,直到看见摆在桌上的那支红木簪时,才恍然大悟,急急唤了周德福过来。
那老山香乃是存放了百年之后的檀香木,色白偏黄,光滑致密,乃是檀香中最为名贵之白檀,又因存放百年之久,其香温润醇和,是檀香木中的极品,数倍于等同质量的黄金,每年进贡上来的上好老檀亦是不多。
“皇上是想要熏香?”周德福试探着问道。
“罗嗦什么,去拿便是,还有替朕召些木匠来。”楚澈此时正在兴头上,见周德福如此磨蹭,自然有些不耐。
待到一应事物备妥之后,楚澈才说清了意图,他要亲手刻一个木簪。
听闻此言,那些木匠无不大惊,那些木刻技艺他们自然是成熟的很,但是若说要教皇帝,则没有这个信心了,纷纷求道有什么事他们来即可,不必劳动皇上。
楚澈哪肯放过这次机会,拿了那只小鱼尾木簪出来
今晚子时前还刻不成,那些木匠便通通拖出去砍了。
此时已是入夜,那些木匠再也不敢耽搁,自然是拿出浑身解数教了起来。
只是楚澈颇为追求完美,稍有不满意便重新切了老山香重头来过,通臂粗的老山檀不一会便用去了一半,木屑洒了满地,周德福见了不住皱眉心痛,楚澈却是浑然不觉。
“皇上!”
雕至精细处,那刻刀已是有些难以控制,一不小心刀便过头了一些,楚澈下意识便拿了手指去挡,刀刃锋利,血珠立时便渗了出来,周德福惊呼一声,急急拿了纱布去扎,楚澈却是毫不在意,随意绑了手,便又动手刻起来。
“皇上,这些事交予工匠做便可,皇上何苦啊。”
被周德福的声音一扰,那手又多了一道口子,楚澈生怕再分心刻不好簪子,心中火起,甩手道:“请公公下去休息。”
周德福长叹一声,只好随他去了。
那些木匠一边抹汗,一边留意天色,终于在三更鼓响前,教楚澈刻好了簪子。
楚澈倦意全无,也不顾左手上已是缠满纱布,只紧紧地攥住簪子便往琉璃小筑跑去,他这么一跑,整个大周后宫都被惊醒了,只是他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琉璃小筑建在湖心,又远离中宫,一切仍是静谧,直到有人通报楚澈深夜来访时,除了守夜的宫女外,大家都在睡梦中,月柔一脸惺忪,看到楚澈,才惊醒起来:“皇……皇上?”
“她人呢?”
“主子还睡着,要不要奴婢去叫醒她?”
“不必了,不要吵着她,朕自己进去便好了。”楚澈轻轻地上了二楼,入了念语寝殿。
见她依旧沉沉睡着,只是时不时皱一皱眉,好似在害怕些什么,不时又咬了唇,双手紧紧抓着被子,一脸戒备。
楚澈不免觉得心疼,她连睡觉都不能安下心来,忍不住伸手抚向她的眉头,才一触碰,却让她似受惊般得往后退去,楚澈不敢再动,怕惊醒了她,只是见她如此,又想尽己所能的给她一丝安全感,手停在空中,却不知是落好还是收好。衣袖微动,龙涎香便幽幽地散了开来。
梦中隐隐约约又熟悉的香味传来,似是龙涎香,又不似,只是那香味却一直浅浅地勾着她,虽然温暖,却又带了一丝危险,她往后缩了缩,终还是不由自主地靠了过来,手一伸,便握住了楚澈的衣角,又觉不够,四处摸索着,好似在搜寻什么……
楚澈牵一牵唇角,将手送了过去,她果然顺势抓住,握了手又觉不够,向上寻来,楚澈只好俯了身子,将手平放在床上,她抱住整只手臂,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
见她笑了,楚澈只觉心都要化了,她在这宫中不是最美的,只是每当她笑的时候,眉眼都荡漾开来,好似一汪春水,慢慢慢慢引了人过去,直到身心俱是沦陷。
“你在梦着谁?是朕,抑或,慕容致远?”
楚澈在心中默默问着,用另一只手替她掖好被角,顺好发丝,动作轻柔,生怕惊醒了她。
“皇上,到时辰早朝了。”
周德福蹑手蹑脚进来提醒道。
楚澈正看着念语出神,这才醒悟过来,看她的睡颜竟然看了一整夜,连自己都惊了一跳,将食指搁在唇上,点了点头,又挥了挥手,周德福只好退了出去。
他缓缓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