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当天师-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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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嘉树全身几乎脱力,却不介意嘴上补刀,他再次提醒:“谁教你炼尸的?他难道没有告诉你,炼尸若要成功,要拘住魂魄,并不断加以折磨祭炼?”
谢清朗抬起头,安静地盯着他,眸中却弥漫起一股杀气。
“你以为炼尸术为何被称为逆天邪术?”谢嘉树冷笑,“如果人人死后都能靠炼尸复活,那岂不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炼尸的精髓,就是锁魂。将活人或新死之人的精魄困锁于身体,不断折磨,炼成活死人,受尽折磨,激起凶性”
“被炼之人,痛不欲生!”谢嘉树一字一句。
谢嘉树虽不修习这些旁门左道,却对道门各种匪夷所思的神鬼手段很感兴趣。而炼尸宝鉴,就是师门藏书重中之重的一部。师父怕影响他心性,直到临终前方交予他此书。
里面不仅详尽阐述了炼尸控尸,炼鬼控鬼之法,还有如何困锁魂魄于肉身,使之永世不得轮回,以及针对尸、鬼的符篆、术法。
旧时,就有些道门为了一己私欲,用此阴毒之法,大量掳掠活人炼制成僵尸拘为己用,僵尸悍不畏死,也确实震慑了不少人,让主人地位大涨。
随着僵尸等级提高,他们往往能恢复生前灵智,对主人恨之入骨,却受主人操控无法反抗。
这种炼尸方法极为酷戾且惨无人道,所炼之人往往承受不了痛苦,魂飞魄散,所以炼尸通常百不存一,累及大量无辜百姓。最终引起众怒,被多次围剿后渐渐湮灭在历史中。
谢嘉树没想到会再见到此术。他的目光落到那面容平静和缓的女尸上,她的尸身被养护的这样好,谢清朗显然是想要直接跳过低级僵尸,让她拥有灵智。
可是谢清朗的炼尸法子又似有残缺之处。
好歹是自己的表姑姑,谢嘉树目中不由露出几分怜悯:“她的魂魄被你的邪恶术法困在肉身中,日日受你锉磨,承受灵魂撕裂之苦!一旦你炼尸失败,她又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
“折磨?”谢清朗面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那总是面不改色的脸上,也终于流露出了痛苦之意。
谢清朗像他的生母,是个天生的疯子。他没有同理心和怜悯心,而何嫣,却是牵住他的一根线。
他在某一天,突然发现自己也能拥有激烈的情绪。这种没有节制的情感又新鲜,又让他沉溺,好像只要看着她,就已满足,就能走到地老天荒。
一个普通的,柔软温暖的女孩子。
他觉得内心一片欢喜一片宁静,仿佛寻到了缺失的另一半。
然后有一天,这根线突然断了。
她死了。
八年过去了。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其实已经记不清很多回忆了,只能想起一个温馨的影子,一把柔软的嗓音。
他想,等表姐醒来就好了。他们可以创造新的回忆。
偶尔,脑中会响起一个声音:“她死了。”
谢清朗笑得纯粹而任性:“有什么关系,她还是我的。”
那个声音问:“面对一具尸体不恶心吗?”
他反问:“表姐怎么会恶心?她总会回来的。”
然而,他做了那么多,等了那么久,却有人告诉他,他在折磨表姐,他让表姐痛不欲生!
谢清朗体内的灵气已经渐渐枯竭,却无法停止传送灵力。
他怕一停下,自己会彻底失控。
又是四声咔扎声响,四角的黑珠彻底碎裂了。谢清朗看着女尸,脸上是一种近乎要哭泣的哀伤。
躺了八年的女尸,却忽然慢慢睁开了眼睛。
谢清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清澈明亮的笑容,在夜明珠朦胧的白光中,俊美柔和如山涧清泉。
一只小巧的手袭来,刺入了他的胸口。
谢清朗的笑容来不及收敛,缓缓看向自己不断冒出鲜血的胸口。
第19章()
这个世上,能让谢清朗毫无防备的人,唯有表姐何嫣了。
她原本柔嫩白皙、一点力量也没有的手指已变得灰败,指甲更是化作黑色利爪,轻易刺破了他的胸口。
谢清朗忍着剧痛,牢牢制住了她的双手,将她的手一点一点抽了出来,伤口瞬间血流如注。
他却也不在意,双目死死盯着表姐空洞麻木的眼睛,发僵发黑的身躯,脸上的笑容已淡去,眼神却还是如水一般温柔,火一般炽热。
“表姐?”他试探着轻唤。
僵尸何嫣无知无觉,见双手被制,就遵照着本能,用嘴去咬他的手臂。新鲜的血食充满了修炼者特有的灵气,仿佛饕餮盛宴,让她无比餍足。
炼尸中断,她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一个低等的黑僵,一个彻头彻尾的鬼物。
谢清朗一动不动,任由她啃噬着自己的血肉充饥。
他的心中第一次产生了悔意。
可是在知道她所承受的痛苦,他还敢继续炼尸,提升等级吗?倘若她开启灵智,还会是那个心存善意、充满包容的表姐吗?
谢清朗仿佛又感受到了表姐在他怀中逝去的那一刻那种彻骨的寒意。
那个拥有世间一切美好的姑娘脸色苍白,呼吸微不可闻,却还强撑着对他露出笑容:“我什么都不怕,却怕闭上了眼睛,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话落,她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一滴泪水滑落,笑容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死亡从谢清朗怀中夺走了她。
那一瞬间,谢清朗感到一阵黑暗袭来,万方寂灭。待回过神来,他才知道,原来“难过”这种情绪,竟是这么让人心碎。
“你一个人,该有多害怕”谢清朗不知道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他想到没有尽头的黑暗,如何呼唤也得不到回应的永恒沉寂,心痛如绞。
他突然非常怨恨,恨无能为力的自己,恨无常的命运。
在那一刻,他做下决定——
找回表姐,在所不惜。
何嫣尸体失窃,何家不敢声张,靖安侯心中猜疑于他,多次试探,却并不直言。谢清朗的姨娘患有疯病,如今未婚妻又早逝,靖安侯对这个儿子不由心生怜惜,不忍为难。
靖安侯又怎会想到,这次放任,竟是遗祸无穷。
谢清朗无暇顾及父亲的想法。他寻得的炼尸法子是一册残本,他日日沉浸在钻研中,性子愈来愈冷,渐渐对一切外物都毫不在意。
但人力有限,炼尸始终毫无进展,急于找寻出路的谢清朗于是引诱了丁氏,借助她踏入了修途。此时,他才知道靖安侯府的安魂珏竟对灵魂大有裨益。
他想得到这样东西。
他知道,若他向父亲讨要,父亲必定会联想到尸身失窃的表姐身上。他羽翼未丰,不能暴露。
最后,他只能将主意打到兄长身上。
他暗示丁氏,他有意靖安侯世子之位,却因谢清书的存在受阻。丁氏果然十分配合,全力为他清除障碍。
可惜他们兄弟太相似,一样执拗,一旦认定了,从不肯转圜。
最后,谢清书死了。而谢清朗变成了面容优雅,眼淡如鬼的恶魔。
谢清朗的手臂转眼间就被黑僵啃噬的见了骨,他却面不改色。
谢嘉树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快意。
天理昭彰,因果循环。
随后,谢嘉树又心生不忍。原本秀美温婉的少女,此刻全身发黑,尸气弥漫,毫无形象地啃咬着血肉。
她又何其无辜!
他的这位表姑姑,一定不想变成这样吧。那自己助她解脱又何妨?
谢嘉树血气亏损,灵气在刚刚的战斗中也几近枯竭。但他心性坚定,强撑着一口气,运转内息,快速在虚空中画出许多阵纹,然后探出一抹意识沟通体内的净化青莲。
净化青莲似是知他心意,摇曳着嫩芽,一道金光迸发而出,汇聚成一道莲花清影,飞向黑僵。
净化青莲包含了世间最纯净的净化之力,一碰上那黑僵,就以势不可挡之势将她笼罩起来。
尸身阴浊的黑气一点点被驱除,她发出赫赫怪叫,不断挣扎,却无法反抗,就连那尸身,也渐渐化作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谢清朗暴怒,满身煞气,提剑向谢嘉树而去,形如择人而噬的恶鬼。谢嘉树早有预料,毫不畏惧地倾身而上。
“停手吧,清朗。”一个软嫩的少女声音却突然响起。
随着黑僵尸身消失,一个少女浅淡的魂魄竟缓缓从中飘散出来。
对这个表姑姑,谢嘉树一直只见其尸,未见其人。现在亲眼目睹,他才发现,这是一个即使饱受炼尸折磨,依然气质温婉,令人如沐春风的女子。
能在炼尸中保持本心,说明她不只是表面的温和从容,而是内心深藏着同样勇敢的人格。她的美好不是因为不谙世事,而是始终拥抱善意,心怀怜悯。
她漂浮在半空中,比普通魂魄浅淡许多,声音却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炸响,让谢清朗神魂俱震。
谢清朗愣愣地回过头,软剑霎时掉到了地上。
他抬眸静静望着她,眼眸清澈纯真,眼中渐渐漫上一层水渍,在光线中闪烁如同破碎的星。
一滴水珠从他的眼眶掉下去,摔碎在冰面。
何嫣久久看着面前已长成青年的男人,看着他身上的鲜血淋漓:“你长大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微不可闻。
谢清朗却听的清晰,他踉踉跄跄地走近她,却不敢靠的太近,怕惊醒了一场幻梦,声音却仿佛撒娇一般:“表姐,我好想你啊。”
他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目光小心翼翼地描摹着她的五官,“你是不是很痛对不起。”
何嫣无奈。是很痛啊。
她自死去,就被困在方寸之间,仿若置身没有尽头的炼狱,烈火焚身。她浑浑噩噩地挣扎着,一年又一年,却无法清醒,痛苦地几乎要消散在天地间。但她又被一丝强烈的感情牵绊着,灵魂始终不散。
谢清朗何尝不是牵着她的一根线。
何嫣的模样还停留在十八岁,一袭白色罗裙,黑发柔顺地垂在肩膀上,透着少女的柔软,声音一如既往的和缓,“不要哭”
谢清朗困惑地发现,自己竟然也会哭泣。
这样软弱的情绪。
“清朗,放手吧”何嫣看着这个满身邪煞之气,将自己逼成了鬼的青年,“我已经死了。”
她还是那样聪敏通透的姑娘,总是一眼就看透他。
“表姐,已经八年了。”谢清朗身周弥漫的悲凉几乎传递到周围每一分空气中,“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不要执迷不悟,你铸成大错,该承担起责任了。”何嫣飘到谢清朗面前,笑容依然温柔,秋水般的眼眸透着朦朦胧胧的光亮。她抬手虚虚抚摸他的头,同他道别:“我要走了。”
她自小就知道他性格存在缺陷,因他生母早亡,生前对他又多有苛待,她不免心存怜悯,对他多了几分关怀。
后来,她的一颗心也渐渐寄在他身上。
可惜这一段缘分未能结成善果,反而推他直入地狱。何嫣看着自己的身影一点一点转淡,苦笑。
谢清朗一阵阵心慌,伸出手去拥抱她的身影,却只抱住了一片虚空。
他心中大恸,怔怔呆立在那,近乎哀求:“表姐,我错了,不要丢下我”
何嫣不忍地别过头,她看到谢嘉树,心中充满了歉疚,也充满了得以解脱的感激。
她郑重向他施了一礼。她什么也没有说。再多的话语,也无法弥补已经犯下的过错。
她的身影还在一点一点的变淡。
“表姐,我都听你的,我错了,别离开我”谢清朗心慌意乱地恳求着,却无计可施。
他突然想起什么,奔向谢嘉树,抛弃了所有傲慢,直直跪了下来:“都是我的错,我随你处置,绝无二话,表姐是无辜的,你救救她!”
谢嘉树摇了摇头,语气冷漠:“因果循环,我无能为力。”
谢清朗只他并未撒谎,眼中霎时死寂一片,跪在冰面上,眼睁睁看着表姐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再也无处可寻。
谢清朗听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破裂的声音。仿佛生命里,所有的美好就此永远地逝去,再也无可挽回。
午夜梦回,谢清朗会想,是不是表姐在最美好的年华里死了,所以他才如此不甘心?是不是因为她死的那样突然,所以他的痛苦才如此深刻?是不是因为她死的时候,说最舍不得的是他,所以他才这么想挽回
不,这些都是借口。
他那样执着到有些发疯地想让她醒过来,其实只是因为他根本不能失去她。
她是他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