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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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毅吃了一惊,看看武伯英:“真没想到,这么危险。”
武伯英面对无情装作无情,无所谓一笑:“幸亏指使的是罗子春,不忍对我下手。要是别人,我就坐不到这里了。他被公馆卫队打死了,年轻轻的实在可惜。”
张毅知道罗子春,看着他默默点头。“又死了一个人,侯文选给我说过,已经死了七八个了,中统还伤了两个。不管怎么说,都要算在那个幕后指使头上,你说呢?”
武伯英肯定说:“我们要是不彻底查清,就是在你我头上,这是良心债。”
张毅向以公正宽厚著称,做出一副惋惜之情。“所以,我更想尽快查清,今晚就把丁一抓了。有武专员在旁监督,也看看我是如何做到公心正直。不存在护短、串供等事,我向来对这些事不齿。如果总指挥不放心,就派卫队去玄风桥,把丁一抓过来。我不见徐亦觉,打个电话让他配合。算了,电话也不打了,免得瓜田李下。”
武伯英看看胡宗南,得到默许后说:“丁一不用去抓了,已经在一师关着。吃完饭,就把他提过来。他不放心罗子春,想亲眼看我死掉。躲在一旁观察,被抓了个正着。”
张毅听言眉毛挑了起来,来之前和徐亦觉通过风,没听说起此事,他应对丁一所作所为也不清楚。更没想到丁一落网,原想找机会网开一面,减轻老部下的罪责,看来已经没了机会。“真好,真好。总指挥别怪我心急,这两个确实无法无天。我不说假话,确实有点私心,家丑不可外扬。希望能准许我,和武专员一起,提前审问丁一。更重要的一点,丁一这个人我清楚,集体感很强。届时葛寿芝在座,我不好捺实问话,他也不会扎实回答。还不如趁现在,撬开丁一的嘴,能掏多少就掏多少出来。”
胡宗南想了一下,双手摊开:“好吧,我同意。”
审讯放在董子祠卫队审讯室,张毅和武伯英并排坐在桌后,主持此次审问。丁一被提来时精神萎靡,经过一天思考折磨,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张毅知道是武伯英打的丁一后,有些不高兴,却也不能怪罪。胡宗南坐在静思庐书房,喝咖啡听雨,看来不等个结果不会罢休。卫队长坐在审讯室门外守护,两个卫士陪坐在跟前,一起抽烟。他已经非常困乏,但是长官还在熬夜,自己怎敢懈怠,强打精神支应着。
张毅出于老关系,也为了感化丁一,叫去了脚镣手铐。丁一却不领情,或者说领错了情,以为救星来了,坐在椅上光是长吁短叹,不回答问题。张毅已经看过一遍侯文选的供词,拿过来先念给他听。念完之后,问丁一有无补充和意见,他没有回答。接着张毅也没有着实问话,等着他转过弯来,只是隔一会儿,问一句承不承认参与了宣案。他一直用活命来诱导,只要承认就可饶恕,但丁一就是不说话,和昨晚一样沉默。这让武伯英觉得完全没有意义,记录纸上只写着张毅的问句,没有丁一的答句。看看手表接近十二点,审讯已经过了三小时,还是一点收获都没有。
武伯英突然意识到问题所在,丁一和侯文选不一样,抱着必死之心受审,而张毅用生来劝导,根本不起作用。反正都要死了,何必再牵扯别人,不如一死了之。这很要命,他知必死故不怕死,用生根本引诱不到。这不怪张毅,他的办法是常理,但丁一现在是个不符合常理的人。武伯英觉得必须推动,放下笔来,和颜悦色道:“丁股长,不,应该是丁科长。我叫你的职务,而不是叫你的名字,知道为什么吗?”
丁一有些蒙眬睡意,模糊着没有回答。
“因为你身为科长,不过是党国造就的一把枪。不管这把枪杀了什么人,责任都不在于枪。我知道你想什么,说不说都是死,还不如不说。一个人杀了人,害怕被法办,最先扔掉的是凶器。不知你想过没有,就算这把枪杀了多少人,那也是它的功能。日本人够凶恶的,我们缴获了枪,也不见得就要砸掉。但是你考虑过没有,枪到底好不好,不在于你这枪真正有多精良,而在于用枪的人怎么说。你要这样,必死无疑,而且只能任由别人去说。”
武伯英似乎触动了丁一,改变了坐姿,眼睛里睡意也没刚才浓了。
“就算你这把枪,滥杀过无辜,也是为了掩盖第一次开枪,所以(;文;)这些罪(;人;)是附罪。绑架(;书;)宣侠父(;屋;)是原罪,原罪如果不是你犯的,那么你又有生的希望。你现在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但我可以告诉你,那也不一定。杀林组长的是洪老五,杀何金玉的是洪老五,杀洪老五的是刘天章,你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杀人。你最觉得我必要置你死地的,是王立和罗子春的死。但是算一算,杀王立的是洪老五,杀罗子春的是胡公馆卫队,你还是没有杀人。如果你能证明你只是枪,我不会追究你这些,因为我也是党国造就的枪。也不要怕把谁供出来,对你怎么样,供出来的人也是党国的枪。”
武伯英说完看看张毅,他也点点头,然后又看着丁一。这是死希望,果然比生更能触动丁一,没有人不想活,只是真正能否存活的问题。丁一双脚交换蹭地,然后双手护抱,双肘撑在大腿面上,弯下腰似乎有点疲惫。这个身体语言,表明他已为之所动,能感受到身体的不适,稍微放松了必死的信念。
武伯英觉得火候到了:“为什么谋害宣将军?”
丁一没看他:“他算屁将军。”
“谁指使你的?”
“没有人。”
虽然他否认,毕竟开始说话,武伯英不觉得失败。
“两千块奖金是谁掏的?”
“我自己。”
“你分了一千,还自己分自己的钱?”
“糊弄侯文选。”
“为什么花这么多钱买通侯文选?”
“我讨厌宣侠父。”
“那你自己怎么不干,还不用花钱?”
“我是股长,他是组长,该我指挥他。”
武伯英苦笑一下,似乎也无计可施,盯着丁一看了一会儿,等他抬头他却不愿抬起。武伯英活动了一下肩膀,浑身酸疼,把笔拍在纸上站起来,用更大的动作活动了一下胳膊。“困得很,我去喝点咖啡。”
张毅看看他,点头默许。武伯英就走出了审讯室,和卫队长打了招呼。走出整栋房子,抬头看了看天空,雨点细小稀疏,落在脸上。黑夜中,看不清雨滴从何处落下,不过白天,也是看不清的。这就像自己给丁一的两个相反的方向,叫他只知道去处,看不到来处。他喝咖啡是假,真正意图要给二人留出空间。丁一由张毅栽培,对他的信任绝对超过任何人。张毅是丁一的领路人,对他的爱惜程度也超过任何人。当着自己的面,当着惊天的事,他们绝对不会有私下交流。解铃还须系铃人,张毅也许早都找到了丁一的绳结,只待没人时拉开。自己一离开,他肯定明白用意,也许三两句话,就可攻克丁一。但一开始不能给这样的机会,以免后面得寸进尺,毕竟现在着落在军统下层,他是上层必要设法保护。就是要让他知道保护反倒有害,才会狠下心来,挥泪斩马谡。别看张毅一副公正的样子,定会在刀口上抹麻药涂蜂蜜。
武伯英穿过董子祠和静思庐隔墙上的月门,来到书房。胡宗南正品着咖啡看圣经,一副闲适的样子。胡宗南问了下,又把眼睛放回书上,似乎漠不关心。武伯英知道他是装的,不然何苦等候。于是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慢慢品着沉默不语,不愿打扰他清读。一杯咖啡尚未喝完,卫队长急急跑了过来,报告说张主任叫武专员过去。
武伯英放下咖啡杯站起来:“开始招了。”
胡宗南没把眼睛从书上挪开:“不容易。”
“总指挥你休息吧,明早听我汇报。”
“把这一点看完,看起来了,就放不下了。”
武伯英进审讯室前看了一下腕表,已经零点过半,时间不知不觉就进入了九月六日。不知张毅具体给丁一如何开说,一进来就感觉到配合的气氛。他没有说话,不愿破坏张毅刚建立起来的和谐,坐下来铺纸执笔。丁一看看武伯英,又看看桌头的哈德门香烟,张毅把烟盒和洋火全扔了过去。武伯英也是嗜烟之人,知道他已经完全被说动,从必死到了想活,甚至还记起来抽烟。丁一点着烟,呛得连连咳嗽,好不容易止住,打开了话匣子。所述绑架宣侠父的经过,与侯文选没有太大出入,却也有很大不同。武伯英怕打断他,只倾听和记录,暂不发问。而张毅脸色数变,毕竟没有想到,毕竟自己栽培。
丁一看着武伯英道:“我一直对宣侠父不满意,他是西安共产党里最难缠的,胆子大,点子多,非常难对付。张主任在西安时,成立后宰门派出所,我是所长,安排手下对八办人员盯梢跟踪,由我直接负责宣侠父。为此我挨了很多骂,上级批评,共产党刁难,很多大员也对我非常不满意。我就不说是谁了,他们和宣侠父的交往,打着抗日大旗,也遮掩不住背后的龌龊勾当。我一跟踪探听,就像捉奸一样,把他们的暧昧变成了私通,都特别恨我。我很艰难,宣侠父太狡猾,好不容易探听的东西,生成一个报告,报上去反倒还要挨批评,嫌我没有限制住。我两头受气,恨不得世上就不存在这个人,他极大地影响了我的前途。幸亏老区长公道,理解我的苦处,一直不苛责。他调去局里之前,把四科交给徐亦觉,力主推荐我到科里担任行动股长。”
丁一看着张毅道:“所以上面命令,密裁宣侠父,我非常高兴,决心一定干好。这跟钱没有关系,就算一分钱没有,只要有命令我就搞。原本对宣侠父的盯梢已经放松,换了一种策略,就是在他统战对象里打听。六月份接到密裁命令,我负责具体实施,又布置人加紧跟踪。但是宣侠父太狡猾,跟踪了近二十天,也没办法下手。关键是我和手下,与他打过交道,不认识也有印象,一闪面就会提高警惕。要么深居简出,要么步步为营,要么小心翼翼,动手难度很大。因此我就想到了侯文选,他是秘密行动组长,是你在西安时发展的。之前除你没人知道,你离开西安去武汉时,给我交代秘密行动力量,我才知道了你苦心经营,暗中把组织做到了多大。你告诫我不是非常时刻,不要动用这些秘密力量,但是我觉得该是用的时候了。我知道他爱钱,所以想把全部奖金两千块,都给他。但是转念一想,全给了反倒惯了他,就说一人一半。他很高兴,满口答应,一定把此事做成。但是第二天他又提出,要增加奖金,我就想只要能做成,我这一千块也给他算了,就答应了事后奖金一千元。”
丁一又看着武伯英:“侯文选这个人太爱钱了,我原想他身为组长,在侦缉大队一定发展了秘密组员。谁料想他一毛不拔,钱进了口袋再别想掏出来,居然不摊本钱,利用职权叫街痞烂腿老五来做此事。烂腿洪老五,算个什么东西,我都难以抓住宣侠父破绽,他们更没处下爪。又耽搁了两个多礼拜,侯文选反倒向我提出,必须设法让宣侠父失去防范,他才能下手。要是能把野兔拴住,还叫你来扛啥土枪,干脆一棍子就打死了。我把这个困难,给上面报了,希望能再宽限几天。第三天就有了反馈,说是可靠情报,宣侠父当晚将在城内活动到很晚,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无论如何必须执行。我就立刻联系侯文选,在宣侠父回家必经的尚朴路埋伏,我带着几个人,坐车在尚朴路外等候。果然接近十二点,宣侠父骑着车子回来了,而且正是向着尚朴路。正心说情报准确,立刻就发现不对,他身后还跟着一辆自行车。有人认了出来,跟踪的居然是中统的林组长,没办法,看来行动又要泡汤。我只好让司机开快车,绕到他们前头,早一步到埋伏点,通知侯文选取消行动。侯文选不愿意,怕我让他退钱,一定要搞。我也没办法,就让洪老五先把姓林的挡住,我们朝前走到平民坊继续埋伏,再想办法搞宣侠父。”
丁一转头看着张毅:“上面的命令只是口传,原本就比较含糊,说是密裁宣侠父。我也就没想杀他,想先逮起来,关住等候发落。谁料想他太硬气,拉上汽车一直喊叫挣扎不断,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弄死算了,省得麻烦。反正密裁还有弄死的意思,就叫用绑他的绳子,把脖子套住两边一拉,直到勒死才放手。死了就存在处理尸体的问题,我做事向来多考虑一步,原来就在城东南角下马陵,瞅准了一个枯井,以备不时之需。抛尸枯井前,我搜了宣侠父的身,他没带手枪,但是钥匙等东西腐烂不了,将来万一发现,辨认出来比较麻烦。我就把他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收了起来,谁料想侯文选这贪财不要脸的,看见金怀表金表链,以为是我独吞,最后还闹了起来。我拿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