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查1938-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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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章笑得五官更加拥挤,把枪柄转过去递给武伯英。“我对柯尔特情有独钟,收藏了几十把,独缺银枪。这是定做的元首礼品,没办法搞到,如果武专员能割爱,就来个君子成人之美。我不白要,拿柯尔特来换,三把五把都行,你随便挑。性能绝对比这把好,这个我用来收藏,怎么样?”
武伯英没接枪,笑中含着讥讽:“你说君子成人之美,君子还有不夺人之爱,这是胡总指挥赠给我的,不宜再转赠给你。”
刘天章对手枪的癖好很深,见他有些动摇,忙不舍地把枪再收回来:“他送你枪时,咋说的,枪咋来的?”
“美国艾森豪威尔准将送的。”
“不是,他说假话,不好意思实说。我对柯尔特熟,对国内这几把工艺枪,也都知道来历。戴局长把胡介绍给孔大小姐,想促成他们联姻,他以为能攀上,就高价定做了这把枪。手枪能显示自己的军人身份,钻石能趁上孔家的财富,谁料想孔大小姐根本不喜欢他,想嫁的是奶油小生,拒绝了这个礼物。蛮珍贵的,估计胡就珍藏了起来,现在送给你的,实际是当时的彩礼。”
“你想要,就编了个故事。”面对赤裸裸的敲诈,武伯英也不好一口拒绝,毕竟现在授人以柄,不敢闹僵,“那这样,你把你那把给我,回头胡总指挥问这把,我就说借给你把玩了。”
刘天章异常兴奋,忙拔出自己的褐色柯尔特,交给武伯英。然后熟练地把银色柯尔特装回枪套,快捷迅速,犹如高强剑客收剑入鞘。
武伯英辗转反侧了一夜,没有睡着,总是被问题困扰。郝连秀真的暗示自己杀他吗,抑或自己理解错了,或者真是自己为了避祸而臆测。有时坦然了,却突然又自责,自责之后又寻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就这样斗争到黎明。一直失眠到天麻麻亮,才模模糊糊睡着,突然又被噩梦惊醒。郝连秀盯着自己,眼睛里全是水,汩汩流着。不知怎的那水就淹没了屋子,一直漫到房顶,自己手脚丝毫不能动弹,在水中漂浮。武伯英知道自己做梦,还安慰自己这是梦境,但那水中的水草如同人发,飘摇纠缠。突然郝连秀的脸从水草中露了出来,贴过来眼对眼,还是死死盯着自己。武伯英大叫一声惊醒了过来,满身大汗,如同真的去过那个水潭,浑身冰凉湿润。罗子春已经醒了,扑了过来,摇了他一把。武伯英终于摆脱了梦魇,疲倦地给他笑笑,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罗子春操心了一夜,得到这个笑容也很满足,主子把心坎,算是跨了过去。
二十三日的天气继续晴好,今天上班除了李兴邦在家值守,武伯英把四个手下都带在身边。罗子春开车,武伯英坐车,吉普车跟在后面。罗子春汇报,已经把打听张向东的事,透露给了刘天章。武伯英听着,没有发表见解,扭头看着窗外,整理纷乱的思绪。时间已快九点,初升的骄阳照得潮湿的马路面上热气腾腾,让新城黄楼看在眼中,线条抖动,就像藏在瀑布后一般。百姓躲秋老虎,路上少行人,巴克车速度很快,直朝新城大院前门驶去。接近大门时武伯英突然开口,命令罗子春停车,他看见了沈兰,躲在门房窄檐生成的尺宽阴影里,表情无奈中夹着焦急。因为哨兵呵斥,她不敢离门楼太近,又不敢太远,害怕错过了武伯英的汽车。沈兰一大早就来了,昨晚听四中校长说,逮捕郝连秀的是军统,她立刻就想到了武伯英。听说他和徐亦觉是朋友,他又早知道郝连秀是地下党,他还是党的秘密潜伏者,于情他不会救郝连秀,于理却只有他能帮忙。前夫不知因何原因耽搁,门卫不让进去,营救郝连秀又耽搁不成,多一小时他多受一份罪多一分危险,万万拖延不得,只有在新城大门死等。
沈兰被招呼上车时,已经有些中暑,眼前发黑,反应迟钝。看清是武伯英后,她才欢欣鼓舞跑过来,抓住了救命稻草。沈兰在车上急急把来意讲了,害怕武伯英生气,偷偷观察他,发现倒也平和这才放心。武伯英带她上完楼梯,经过徐亦觉的办公室,见他在里面坐着,就直接进去了。徐亦觉是四科长,也管着门口警卫,刚上班就有卫兵报告,有个女人来找武伯英,他专门登高望远看了一下,果然是沈兰。也想过让沈兰进来等,又改了主意,武伯英既然把事情塌给自己,就由着他去说,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武伯英一进来,就给徐亦觉使眼色:“听她说,你们抓了个叫郝连秀的?”
“是抓了一个叫郝连秀的,八一三纪念日,组织学生闹事。”徐亦觉非常配合,回答干脆。
“徐科长,可能抓错了吧?听她说,四中有人陷害郝连秀,故意栽赃。听她说,郝连秀只是参与了,并没有组织。这样的话,能保吧,你把人放得也差不多了?”
徐亦觉戏做得有些过:“只要你武专员开口,倒是能保,她是郝连秀什么人?”
“老婆。”
“既然是郝连秀老婆,和你又有啥关系?”
“你咋这么多废话?”武伯英笑他明知故问,“到底放不放人?”
徐亦觉也笑了,自从武伯英把矛头转向刘天章,他就很开心:“放,再来晚一点,我就移交给中统了,那时候我说话就不算了。”
沈兰不认识徐亦觉,但知他的厉害一直不语,突然急切冒出一句:“什么时候放?”
徐亦觉看了一眼武伯英,想请个示下,见他没有什么表达。“武专员开口了,岂敢耽搁,保书呢?”
沈兰连忙掏出一张纸递给武伯英,武伯英看了一眼递给徐亦觉,纸尾联署着十几个人的名字,徐亦觉接过去从头看到尾。“你们四中校长,还是我的老师。不过这次他说话,我也不会放人。能放他,全是因为武专员的面子。把人领回去后,多劝他,不要再组织反日游行了。也是因为武专员的面子,保钱不收了。下不为例,开了后门,规矩没坏。有本事,去前线杀敌,不要在后方隔靴搔痒。大后方还是要以稳定为要,再闹事就是别有用心,纯粹添乱。”
沈兰听言频频点头,只想他放人要紧。武伯英嫌他话多奚落道:“你咋这么多废话,到底啥时候放人?”
“这就放,你俩等一下,我这就去提人。”
沈兰确实心急:“我跟你一起去。”
武伯英率先拦阻了她:“秘密监所,你不能去。”然后转头对徐亦觉说,“有劳徐科长,亲自跑一趟。”
“今天这人放得特殊,没按程序走,必须我亲自去,不然监所那边不听。”徐亦觉看着武伯英,大度地说完,起身准备出去。临出门又回头看看沈兰,带着玩笑意味,故意恶心武伯英:“我去让先给郝老师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完璧归赵还给沈老师。牢房里有老鼠虱,免得睡觉爬到你身上,一咬一个红疙瘩,一咬一个红疙瘩。”
徐亦觉的戏演得不错,不欠火也不过火,明明把人转给了刘天章,还装作在自己手中。他还不知道郝连秀已死,估计去劝说让刘天章放人,把老校长和武伯英的人情都搁下。武伯英知道他要空扑一趟,带着沈兰进到自己办公室,她坐下来半天不说话,他也不知从何提起话题,再劝她离开西安,不起作用也无意义。假夫妻的事,基本可以肯定,沈兰不主动说,他不想主动追问。郝连秀之死,他也不想主动说。
沈兰一开口,就把他弄得原形毕露:“郝连秀是你抓的。”
武伯英没有假装不知所云:“你乱讲。”
“我没乱讲,刚才上车,看见罗子春的背影,我就想起来了。昨天早上,看热闹的人里,我就见过这个背影。我不能肯定,背影像的人太多了,但刚才我在楼道里又看见个人。抓郝连秀的四个人里头,他是带头的,我记得最准。”
武伯英见被戳穿,收起假笑。
“你为什么抓他?”
“他是共产党。”
“你不是?”
“没人抓我。”
沈兰真伤心了,前夫变得无情且无耻。“那次你被构陷,进了监狱,我四处奔走,没能救出你。这次他被抓进监狱,我还说终于在特务机构里有个管事的,应该能救下。没想到,整他的就是你,你为啥要抓他?”
武伯英没有正面回答,恨恨道:“你知道郝连秀交代了啥吗?他是四中支部书记,和你是假夫妻,这样的人你还救吗?还好他知道得不多,要不然我和你,现在都在监狱里了。”
沈兰听言吃惊,对叛变没有心理准备,睁大眼睛看着前夫,似乎有些不相信,嘴还硬着:“我们是真夫妻。”
武伯英听言气血上涌,竭力平静下来。“你这两年过得很难受,我何尝不是辛苦,中毒差点死掉,失去了和你的联系,失去了和组织的联络。我一直安慰自己,因为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所以我被留在西安等待时机。党不会轻易起用我,到最后我都无法自我安慰了,只能幻想。我被重新激活,如果不是国民党起用,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可是我等来的是什么,被激活的同时是你的背叛。”
沈兰心有惭愧,听了郝连秀的情况,更是有些后悔。“我和你得到的消息,是不对等的,是不一样的,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就像所有阴差阳错一样,是惋惜而不可逆转的,如果你要一直拘泥于此,我也没有办法。至于你说的起用,我何尝又不是这样,以为到西安来,是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没想到只是给你做联络人。我这联络人,不过是表面上的,并不能指导和领导你,反倒是你成就了我。我前面说过,如果早知道给你做联络人,我是不会来的。前面你劝我离开,我不离开还是想帮你,但是现在发现,你独立到不需要任何帮助。如果你抓郝连秀,是想提醒我西安有多么危险,那么你做得已经足够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我早已经做好了赴险的准备,只不过想和你一起承担,不是以夫妻的名义,而是以同志的身份。”
武伯英自然明白道理,别人棒喝也许不会顿悟,但沈兰身份特殊,轻轻一点就全参透了。他沉默了很久,还是不想谈论郝连秀的生死,然后才如释重负。“目前有个情报,需要你立刻报告伍云甫,不知是否能够办到?”
不信任让沈兰有些不舒服:“我虽然截至目前,还没有见过他,但是有办法,一定把你的情报送到。”
“一定要保证安全,情报和你都安全。”
“这你放心。”沈兰说完伸手索要。
“只是一句话,你记住——立刻在全城枯井中公开搜寻宣侠父尸体。”
“他要问为什么,我该怎么说?”
“你说了,他就不会问,只有照办。”
徐亦觉进办公室时,旧夫妻正在心平气和地说话,他觉得武伯英确实厉害,做了抓人的事又落了救人的好。徐亦觉丧气地坐下,沈兰见状知道不顺利,担心地问:“人呢?”
徐亦觉叹了口气,看着武伯英说:“不知道刘天章想干啥,拿着蒋主任手令,把郝连秀提走了。我问他要人,他说还有些麻烦,暂时不能放。没办法,这人六亲不认。这样,你先回去,我和武专员再商量商量。人是我抓的,我一定想办法放了,就算没有武专员的人情,光你校长的人情,我也会全力以赴。”
沈兰担心地看看武伯英,他也暗示她离开。
徐亦觉看见了安慰道:“你放心吧,有我和武专员,就是耽搁两三天时间。我让人开车送你回四中,顺便给校长解释一下。”
沈兰忧虑地起身,只好走出办公室。武伯英一直送到楼道口,徐亦觉把丁一叫出来,交代送沈兰,丁一得令连忙跟着下了楼。武伯英趴在栏杆上,看着前妻窈窕的背影,从楼门道出来,登上了丁一的汽车。汽车穿过明亮的日光射线,缓缓朝大门而去,渐行渐远,突然悲从中来。
徐亦觉陪在身边缓缓道:“刘天章说,昨天半夜,郝连秀自杀了。反过来怪我,说是发现了自杀苗头,才故意把人转给他。你冤枉我,他也冤枉我,这倒是个啥事嘛!”
武伯英惊讶地转头盯着他,似乎才知道死讯,刘天章果然细密,并未讲说实情。
徐亦觉努嘴指指汽车:“那给沈兰咋交代?”
武伯英长出一口气,做出大仇得报的样子。“死得好,该死。不用交代,你刚才说得很好。因为还有嫌疑,被中统多关几天。你给校长也这样解释,先拖着。”
徐亦觉抬眉认可,然后指着武伯英右肘弯的一块脏污。“什么东西,腐乳?”
武伯英低头一看,明白是郝连秀的脑浆,和着血就成了粉红色,早已凝结,突出布面。他不愿动它,微微一笑装作不以为意,实际心中栗然,极不舒服。看似一枪解除了郝连秀的痛苦,实际更多的是在解除自己的危险。只能安慰自己,那一枪真的解脱了他。落在了刘天章手中,招认不招认都会备受折磨,遭完所有的罪后再死,还不如先一枪解决。武伯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