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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零号特工-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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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伙计赶紧说:“老爷子喝点醋,醋能化食。”

“原汤化原食。”卅四又喝光了碗里的汤,往后仰了仰,给人的感觉是他立刻就要仰天一下倒地死掉。但是卅四及时把住了桌子,站了起来。卅四把钱放在桌上,一向佝偻的身子已经完全给撑直了起来,人们几乎可以看见衣服下他肚子的轮廓,而卅四一向是个精瘦的人。然后他摇摇晃晃,像个喝醉的人一样离开。

几个军统木然地看着。

卅四蹒跚而艰难地在家乡的街巷上走着。

本来苍黄的土地已被暮色染成了金黄。西北的铁路运输并不繁华,铁轨交错并道,陈旧的车皮被停放在废弃的铁轨上,偶尔有一辆没挂几节车皮的机车远远驶过,空着的铁轨让人更强烈的感觉是一片萧瑟。这里只是个调度站,没有人流。远远的有鸣笛,四处横陈着车皮,寥寥几列还未发动的货运车扔在卅四的身边或前方。

坎坷不平的路面让卅四更加蹒跚,肚里太多的食物让他需要迈两三步才达到一截枕木的距离。

军统们远远地看着。

卅四慢慢地横向迈着步子,像是在消化够把胃撑破的食物,又像是在丈量家乡的铁路。他终于停下,在太阳将落的那一瞬间,铁轨、机车和他所在的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一辆机车拖着它的煤斗车厢喷云吐雾而来,黑烟淹没了一切。

机车驶走。卅四消失了。

22

湖蓝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晚餐:葱炒鸡蛋、风干的切片羊肉、一点青菜。他又看了看四周,阿手的父亲正把他们的晚饭摆上桌,那个就简单多了:咸菜、稀粥和几个窝头。

“就你们两个吃饭吗?”湖蓝问。

阿手也知道他是明知故问,看看大车铺的门帘:“还有个姓李的客人。”

“对了。要饭的。”湖蓝乐了,他立刻大喊了一声,“要饭的!出来吃饭了!”

过了会儿,零撩开帘子出来,先看了湖蓝一眼,然后去帮阿手的父亲拿餐具。

湖蓝转了身开始吃饭,那边终于也可以安生地吃饭。

突然湖蓝离开了自己的桌子,他对那桌上的咸菜发生了兴趣,他走到阿手们的桌边夹了一条放进自己嘴里。阿手和他的父亲立刻站了起来。零依然坐着,慢慢地去夹另一条咸菜。

“这个不错。”湖蓝点头称赞。

“老爷你端走。”阿手说。

湖蓝也就真把咸菜端走了,但把他的羊肉拿了过来:“跟你换。我不欺负人。”零看了他一眼,湖蓝又道,“我只欺负我的敌人。”

零有一个看似微笑的表情:“你为之服务的人,就是欺负人的人。而你要对付谁,比如说阿手吧,只要宣布他是你的敌人就好了,很方便。”

“我不是!”阿手立刻申辩,但没人理会他。

湖蓝微笑:“好极了。早烦了你那副我不是共党的熊样。”

“是信仰坚定的共产党。但首先是还有良知的人。”零说。

“这样就好办很多了。”他在气氛最紧张的时候掉头回了自己桌上,似乎要吃饭,但是也不吃,就用筷子戳着自己的菜。

零在吃饭,一口窝头一口粥,湖蓝在戳着自己的菜。大堂里只有这两个人的声音。

阿手父子无声地坐下,并希望尽量被人忘却。

“凌……”湖蓝开口,在想什么,却又不说,开始往嘴里塞了点菜咀嚼,他自己是个性急的人,但他不反对让别人着急。

零手上的窝头一下掉到了桌上,因为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这样当面叫过他,那是卅四。这个音节如此隐秘,以致湖蓝叫出来的时候,零的眼前都开始发黑。零是自己的代号,也是自己最后的身份。最后的身份表示在行动中尽可能不用,因为零一旦暴露就会掀起轩然大波。抓到零或者杀掉零,在军统内部给出的赏格仅次于修远。这次行动,除卅四之外只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尽管自己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是,如果有人叫自己零,要么准备好绝对地信任他,要么该找个尽量痛快的办法死掉。零擦了擦汗,这里并不热,整个大堂里只有他一个人流汗。他捡起掉在桌上的窝头,慢慢地掰下一块,放进嘴里,却没去嚼。

阿手奇怪地看着他。

湖蓝终于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凌琳是你什么人?”

零掩饰着自己的讶然,快跳出胸腔的心脏慢慢回到了原位。他开始庆幸,如果同桌的阿手是个军统,那么他该算已露出破绽。

“不认识。”零说。

“不认识?”湖蓝笑了笑,“红色剧社的客串演员,在延安待了不到一年,某月某日你们在北郊荒山偷情,被延安反特部门抓获。”

“泛泛之交。我快忘了。”

“很会保护人嘛。你怕关心她给她带来祸事?”湖蓝刻意停顿了一下,他想好看零的反应,“她是我们的人。”

“胡说八道要有个限度。她跟你我的世界没有半点关系。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家都一样,你骗不过我,我也瞒不过你。”

“对不起,光想让你吃惊来着。你自称信仰坚定的共党,其实坚定的首先是你这个人。”湖蓝真是一副道歉的样子,“其实她是上海大亨简执一的独生女儿,她的名字也不全然是假,真名是简灵琳。她跟这事没有关系,早几天已经过关,现在可能已经回到上海。你知道,冲她的父亲,我们并不想盲目树敌。”湖蓝笑得甚至有点友善。

零也只好点了点头:“谢谢。能知道熟人的消息还是好事。”

“那现在来说你吧,李文鼎同志。你于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双十二的前一个星期到达延安,认真地说是爬到了延安,目击者还以为是长征沿途埋下的死人还魂了。你住进了红军医院,两星期后就从医院消失了,一个月后小学教师李文鼎出现在延安,无党派人士,无政治倾向,共产党人觉得你没什么上进心,保守派觉得你太多新派思维,你跟人不亲近也不疏远,不算招人喜欢,跟你的革命同志马督导比起来又不算讨厌,如果我们攻占延安,你会是最后一批被怀疑为红色特工的人。”

零因为他最后一句话而笑了笑。

“好吧,明面上的战事跟我们没相干,我们只说我们世界里的事情。”

“巨细无遗。我们也一直对军统投入十几万人力建成的情报网络表示佩服。”

“没有我最想知道的。在爬到延安之前你是什么?什么东西让你在你们的地盘上都不能做个冠冕堂皇的共党?你那一身伤谁给留下来的?弄伤你的人会到延安追杀你吗?杀了你之后他们也完了。你有那么大价值?”

零沉默。

“连表情都不给一个,你就这么对付统一战线上的同志?”

“统一战线?”零摸了摸后脑被枪柄砸出来的伤口。

“我向你表示歉意,劫先生则让我向贵党表示歉意,因为在上海的冒昧,那是几个贪功心切的家伙搅出来的。我们将会严惩这些破坏联合抗战的人。”

零沉默着继续吃饭,他用这种方式来表示他不至于如此天真。

“我这样向你表示歉意,在两不管如果我不给你水,你会渴死,在三不管如果我们不给这位阿手老板递话,你会饿死。现在,你是不是很想出关?”

零的筷子停了,看着湖蓝。

“我放你出关。你爱去哪儿去哪儿。”

“我想去敦煌。延安也有很多石刻,可看过莫高窟的人说那里的飞天才真能飞天。”

“可以。”

“泰山也不错。”

湖蓝皮笑肉不笑地笑了笑:“看日出啊?”

“不是。听说那里的石阶都已经被挑夫们踩出坑来了,我想看看人怎么能用脚在石头上磨出坑。”

“说真话呀,要不对不住我。”

“真话?好吧,哪都想去,可是最想回家。”

“说笑。干我们这行的还能有家?”

“有啊,总有个地方让你待得很安宁,你那地方总不能是你们劫先生身边吧?”

湖蓝忽然笑容褪尽,一个人能在半秒内做到这样只让人觉得凶狠。

“让我觉得安宁的地方是一九三六年十二月五日我爬到的地方。谢谢你提醒,我都忘了那个日期。”零恬淡地笑着。

湖蓝忽然觉得很烦躁,他转开了头,不愿意去看零的表情。

果绿进来,这让湖蓝的脸色更不好看,就像心情低落时又看见一只乌鸦。果绿在湖蓝身边附耳,没人听见他们说什么,但湖蓝的脸色略微变了一下。

零看着,并注意到他立刻回头看了一眼自己。

在那一眼中湖蓝已经在掩饰着什么。

“明天你就可以走了。我会通知当兵的放行,你想去哪都行。”湖蓝扔下这么草草的一句,便匆匆地出去。

零看着,直到嘴角出现一丝笑意,之前的笑容因为恬淡,现在的笑容则是他意识到某种胜利。

死寂的街道,湖蓝刚走到对街就向果绿发作:“怎么会失踪?”

“肯定是西安组不力,但我们也轻视了二号。”

“他更像是在竭力引起我们注意。身上有那东西的人不会玩失踪,人消失了总得再出现,再现时就是所有人的靶子。”

“你已经认准了一号?”

“他有很大的秘密要瞒着我们,那会是什么?我会再向总部催要卅四的资料,那里边也许就有一号的秘密吧。”

果绿说:“我想去西安追踪二号。”

湖蓝本已抬步上了台阶,又转身看着果绿:“不行。”

“我们不能肯定东西不在二号手上。西安组一直借口人手不足,其实他们已经动用了军警力量,连火车调度都控制了。可对付目标还是你我这种人管用,所以那边现在没人。”果绿解释着。

“我这边也人手不足,尤其是三号可能是我们的人,让我现在可以信任的人更加不足。”

“你并不信任我。”果绿道。

“从你说要去西安的时候就信任了。西安注定是闲棋,共党在孤注一掷,他们的命根子多绕个弯就多分风险,所以你不会是三号,三号不会把自己放去一个下闲棋的地方。”

“先生说我辈杀人用诡诈远胜枪械,诈中之诈,一反人常……”

“别跟我说那些先生说先生说的!如果你真尊敬先生,就别账房似的在这背那些先生语录!你留下!”

果绿木头似的戳在台阶下。湖蓝一直到进了西北大饭店的门才又开口:“不会拖太久的,明早你去告诉丘八放一号出关。想不动,跟我们耗,让他动起来,他迈步我们就知道真假。”

湖蓝在黑漆漆的门里消失。

果绿的姿势好像要在寂静的街道上站到天明。

23

旭日东升。

那个破破烂烂的调度站戒备森严,搜寻卅四的军统显然把这里当做了临时指挥所。一列火车的某节车厢外斜贴着一条凶神恶煞似的标语:擅入者死。

搜索线一直铺到沦陷区边缘,封锁了所有的铁路和道路,也监视了西安的所有共党分子,却没发现他们任何人有和目标联系过的迹象。现在军统已联系华北站、华东站和上海站一起处理,并把搜索目标扩大到包括军车在内的所有车辆,也可以随时让一列火车停下来接受检查,他们甚至还找了二十多个可疑的目标。可事情毫无进展。

军统西安组头目心烦意乱地翻看着地图,朔风把地图吹得盖在他的脸上,他狂躁地撕扯着。他比谁都清楚,湖蓝要想杀人,连尚方宝剑都用不着,拿把菜刀砍死你,那菜刀就是尚方的菜刀。

湖蓝、果绿还有几名军统干将从西北大饭店里出来,手下把马牵了过来,马上干粮枪支弹药齐备,他们看起来好像又要做天星帮去打家劫舍。

湖蓝看了一眼果绿,果绿向长街尽头的军营走去。

零早已经起来了,坐在通铺上,沐浴着窗棂里透进的晨光。他回味着湖蓝在和果绿附耳时的那一下变色,此时那是他唯一的快乐源泉:“你是不是到了上海?现在你终于让这些事情有了价值。”

阿手走了进来,他对零比从前多了加倍的畏惧和戒心,腰弯得很低:“老爷,那些老爷们请你出去,他们说你该上路了。”

“你现在知道我是共产党了,共产党没有老爷。”零起身从窗棂里往外看了一下,湖蓝正在马匹跟前调校他的马枪,看角度显然是把阿手的店门当做他的目标。零转向阿手,阿手忙退了出去。

零看了看这大车铺,连扔在铺上的箱子他也不打算拿了。

当湖蓝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时候,零终于从屋里出来。湖蓝看见他的第一眼便露出些好笑的神情,他比第一次见面时更像个叫花子,除了那身破烂的西装,零用阿手给的瓶子拎着一瓶水,那是他身上唯一的东西。

“没行李?”

“身外之物。”

湖蓝笑了笑:“想得开。”

零再没看他,而看向军营的方向。军营的门大开着,军营里的兵也第一次排成了两行队形,并且全副武装。

街上像零第一次看见到的那样,或室内,或室外,三三两两,露着械,往枪里装着弹,瞄着对街,自然也会瞄到经过他们的人,但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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