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大师兄也是一种修行-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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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姬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才默然低下头抱起古琴,向门外走去。
沈百翎知道她这是默许了,当下抢着下楼唤起客栈掌柜结账。那掌柜尚自睡眼惺忪,接过银钱后仍有些迷迷糊糊,目送他二人离去许久后才忽地升起好大一个疑团:昨日分明来的是两男一女,怎地那个老头儿却不知去向?
两人走出升平客栈,琴姬抱琴在先引路。两人都身怀法力,足下自然不慢,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已从城南到了城东。远远地只见一带石墙,墙头好些绿柳迎着朝霞舒展着万千嫩青丝绦。琴姬望见那长长的石墙后脚步一顿,接着又加快了少许,沈百翎跟着她穿过一道拱门,便到了石墙另一侧。
才刚一抬头,便觉眼前一片清亮。但见碧莹莹好大一片湖泊,宛若一块看不到边际的明镜,湖上碧叶接天,隐约可见含苞未绽的粉色菡萏,微风送爽,更夹带着缕缕清香,朝霞烂漫,更添几分绮丽,此情此景当真叫人心旷神怡。沈百翎看着美景不由得满面赞叹,忽听得耳畔琴姬淡淡说道:“这是千岛湖,正值初夏,若不是此时天色尚早,还可听到画舫上的奏乐声他当年便曾赞过倚栏歌榭的玉芙蓉,说那女子的琴奏得极好,唉”她遥遥朝着湖岸边停着的游舫凝视半晌,终是转身朝前走去。
沿着一条石子路又走了片刻,到了湖另一头的一座小小浮桥前,那桥曲曲折折与湖中一座平台相连,台上有一亭翼然临于水上,四角飞檐斗拱,亭顶铺着的琉璃瓦映着从云霞中喷薄欲出的日光晶莹闪烁。琴姬立在桥头止步不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这就是弦歌台了。”说着轻轻一叹,缓步走入亭中。
沈百翎跟着走了过去,凭栏看去,只见亭外菱叶萦波,湖水凝碧,除风吹莲动再无他声,十分清幽。他想到当年琴姬在此与秦逸相逢,才子执萧、佳人捧琴,一曲徜徉湖面,当是何等妙事,不由得悠然神往,然而转念想起如今才子已埋骨一抔黄土,只剩下佳人空憔悴,又是一股悲凉涌上心头。他忙收敛心神,转头向琴姬看去,发现她亦是站在栏杆边垂眸望着湖面出神,眼中似乎有什么明媚的东西正渐渐黯淡下去。沈百翎心里一沉,忙打断她的思绪,问道:“你昨日说要去拜祭若是秦家的人再为难你,可该怎么办?”
琴姬愣了一下,抬头思索了许久才道:“我自己做错了事,便只好承受这结果只要能让我再看看他,再和他说说话,什么折辱我也能受的下。”她本是自尊极强的女侠,但历经了这些事,竟将一切都看淡了许多。
沈百翎却觉得不妥,昨日他看得分明,秦府上上下下那些仆人对这位曾经的少奶奶都颇为不尊重,上行下效,想来她的公公婆婆待她更是要苛刻无比,当下便皱眉道:“若他们欺人太甚,你也不必顾虑太多,只管使出法术令他们听命便是。”
琴姬却摇了摇头:“秦府是书香门第,极重礼数,应当不会如此。更何况我意已决,此生此世也不再动用这一身武艺了。”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神情肃穆,十分郑重其事。
“这又是为何?”沈百翎讶然劝道,“你纵使心中伤痛,也不必做到如此”
琴姬将怀中古琴抱得更紧了些,低声道:“他生前他生前最是不喜我舞刀弄剑,我却为修习剑术离开他那么久修行本是为济世救人,我却因此本末倒置,失去了我一生中最珍视最重要之人,细细想来,这一身武艺于我来说竟是有害无益”她清美的面颊上渐渐露出一丝悔意,只见她衣袖微微一动,锃的一声,剑光闪烁,已将琴底暗格中的那柄剑抽了出来,剑身兀自颤动不已,映在其上她的身影也不住晃动,只听她淡漠却坚定的声音十分有力地道,“我琴姬在此立誓,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动用武功,若违此誓,就叫我就叫我永生永世、天上地下再也不能与秦逸相见!”说着用力一抖皓腕,将那柄剑掷向了湖心,只听噗通一声轻响,密密的荷叶一阵晃动,那柄伴随了她多年的宝剑就此沉于湖底。
一时间,亭内竟无人说话。沈百翎看着渐渐又恢复了平静的湖面,几次欲言又止,但目光一触及琴姬写满坚决的面容,万千劝解的话语又咽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只听琴姬轻轻叹道:“沈少侠,你不必担心。我还未在相公灵前拜祭过,这一心愿尚未了却,我无论如何也会保重自己,绝不会做轻生的傻事,亦不会任由他人轻贱欺辱自己。更何况,我心里清楚,相公他他即便心下怨我,也不会乐意看到我为了他去死,我如何能一死去求解脱?只有活着才是真正痛苦的事,我还要继续活在这世上,念着他对我的好,想着自己犯下的这些错,才算是赎罪”
沈百翎怔怔听着她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只觉了心里那丝无奈始终缭绕不去。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此后的人生竟要在悔恨中慢慢度过吗?这样譬如死灰般的活着,对她来说,才能让她的心里好过一些罢?
“那拜祭完秦公子呢?你打算去何处安身?”沈百翎问道。
琴姬面上露出一丝满不在意的笑,淡淡道:“既然已答应卦仙前辈与他江都一会,自然要先去那里,至于之后”她看向怀中的古琴,抱着它的手臂紧了一紧,“只要与它相伴,不管去哪里,也不会觉得孤单了”
沈百翎凝视着她,眼中却极力不带半点同情,他心内知晓,像这样的奇女子自有尊严,绝不希望从任何人的眼中看到怜悯的神色。他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劝了。只有一句话不得不说,那位卦仙老前辈实乃少见的绝世高人,冒昧地说,只怕你学艺的天墉城也无几人能与他一较高下,能得此人青眼,实是难得的机遇,即便你已不愿再动用武功,跟在他身边长些见识亦是好的,琴姬你切莫辜负他一片心意。”他说这番话时一直注视着琴姬面上神色,见她始终神情淡漠,心中暗暗叹息,但想起卦仙前辈那副绝不容拒绝的神态,到了江都他老人家的地盘,说不定另有转机,想到此处不由得微感安心。
“多谢沈少侠提点,琴姬感激不尽。”听他把话说完,琴姬向他深深行礼,随后她又抬起头向沈百翎凝望了一眼,这一眼中的神色却有些古怪,她踟蹰了一下,才又说道,“我亦有一事想告诉少侠,不过此事或许与少侠并无关系,只是琴姬心中有些疑惑猜测,少侠只听一听罢。”
沈百翎听她措辞委婉但话语中却透着一丝诡异,怔了一下点头道:“请说。”
琴姬先向他面上打量了半天才开了口:“先前我曾与少侠说过,我于四年前拜入天墉城学习仙家法术,那里远在西北昆仑山中,清气极盛,虽极清苦却是修行的好去处派中的各位长老也各有神通,其中有一位长老道号玉照,最是功力高深、严肃端庄,他乃是天墉城的戒律长老,素来执掌门中清规戒律,门中弟子无不对他恭谨畏惧,比对掌门真人还要战战兢兢几分。许是功力深厚的缘故,这位长老看着也比其他长老年轻许多,面容不过而立之年的模样,若非满头发丝尽成银白,只怕任谁也难以猜到他已年近八旬,他”琴姬又看了沈百翎一眼,这才郑重其事地续道,“他长相与沈少侠竟有八、九分相似。”
“什么?”沈百翎一愣,天墉城的一位长老,竟与自己长相仿佛?
琴姬微微颔首:“是。门中每隔几日都召集弟子由长老传授武艺,玉照真人时常可以见到我初次看到少侠时也吓了一跳,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世上竟有如此相似之人听到琴姬的话,沈百翎心神一颤,忽地耳畔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更冷,更衰弱,充满了恨意却也充满了留恋,他曾经忘却过,此后的日子里也刻意不去想,然而那声音却在这一刻忽然响起,告诉他原来这数十年间他从未真正的忘过:“百翎我儿若有一日你记得咳咳,去找一个叫沈照的人告诉他,我一生一世深恨着他,他欠我的,即便即便今生不能取回,来世我也要他还来!咳咳你问问他,他悔也不悔?”
沈照沈照那人如果活着,只怕也是八十岁左右的年纪,天墉城的那位玉照真人与他到底
第九十八章 平静苦短(上)()
从记事起;沈百翎便知晓他是一个没有父亲的妖;阿娘从未提起过那人;仿佛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他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就连那人的名姓;也是阿娘在最后一刻才吐露的。十九年前幻瞑宫中,从婵幽冷淡的诉说中;他才略略窥到了阿娘当年的那段往事,一个妖族女子毅然为了一个人族离开了生她养她的家乡;最终却落得凄凉一生的结果。沈照;这个名字随着失去的记忆一起回到脑海,阿娘在临死前仍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他会是自己的生身之父吗?
到底是怎样的牵恋;才能让她直到死也不愿忘记一个人;来世也要和那人纠缠下去?又是怎样的怨恨,才能让她不惜离他而去,甚至因他恨上所有的人族?
想起自己越是长大,阿娘待自己便愈发严苛。沈百翎垂下眼眸,心潮不断起伏。她在死前曾抚着自己的面颊说自己生的与那人十分相似,是因为自己长得像那个抛弃了她的人,所以在那些年里她才总是待唯一的儿子那么冷漠吗?
那样的爱和恨,仿佛燃尽了生命那般激烈,沈百翎从未深刻地感受过。即使是知道自己和琼华派的深仇大恨,被琼华派的师弟师妹们唾弃的那一刻,他也不曾真正恨过,曾经在昆仑山学艺的日子,和那些人共同度过的点点滴滴,似乎成了拉扯自己不断在仇恨和原谅中来回不定的绳索,让他为难又痛苦,却始终凝聚不出深深的恨意,最终只能懦弱地选择离开。
这些年来,他一直四处寻找婵幽之女,仿佛那样才能让他不陷入名为过往的泥潭,只有极力不去回想,才能够得到内心的平静,然而那份平静如履薄冰,终究在这样的一个时刻,势不可挡地涌上了脑海。
惆怅之余,沈百翎对那位玉照真人却也不禁隐隐产生了一丝期待,但那人远在昆仑山不说,天墉城与自己一向避开的琼华派亦相隔甚近,即便有心一探也十分不便,更何况自己还身负寻找婵幽女儿的重任,哪里能够抽身?可若是当年婵幽所说为真,那个沈照极有可能是自己的生身之父,难道自己竟真的不去见他一见,但如果他见了自己这个既非人亦非妖的怪物,会不会根本不问缘由便攻了上来?
种种思绪走马灯般在脑中一一闪过,沈百翎面上的神情亦随之变幻不定,忽阴忽晴。他陷入深思之中,对外物感应也变得十分模糊,只恍惚间记得琴姬似乎对自己说了几句话便抱琴先行离去,他略略回过神时弦歌台上只余清风缕缕,佳人却已不见了影踪,只得满怀杂绪地也走出了亭子。
红日渐渐高升,城中亦渐渐热闹起来。沈百翎走在一片繁华中,却对身畔的行人视而不见,对耳畔的声音听若未闻,只脚步不停地一步一挪到了城门外,将慕容紫英交予自己的那柄传讯玉剑放了出去后便站在原地发起了呆。迷迷蒙蒙中又不知过去了多久,忽然一阵清冷气息靠了近来,接着便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怎么神色如此古怪?”
沈百翎抬起头,眼前陡然映入说话那人长身玉立的身影,万顷日光倾洒微微拂动的蓝衣白袍上,柔光中渐渐现出那人丰神俊朗的眉目,一时间竟好似要深深地印刻在他的瞳孔中。他怔怔地看着,连开口回话都忘记了。
慕容紫英眉头微蹙,又重复了一遍:“百翎兄,一日夜未见,怎么好似变了个人,神色怎地如此古怪?”
“啊”沈百翎回过神来,忙将心头种种杂绪掩去,摇头叹气,“只是遇到了一些事很是可悲可叹罢了”说着将琴姬之事略略提了几句。
慕容紫英听闻后却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神色也不像先前那般紧绷:“原来如此。世事无常,人各有命,不过顺其自然罢了,你也不必太过伤怀。”
沈百翎点了点头,低着头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对慕容紫英勉强一笑:“紫英,我心中有事,实在难以排解,你可愿陪我走走,听我诉诉心内的苦楚?”
慕容紫英深深看他一眼,慨然道:“自当奉陪。”说着率先朝前走去。沈百翎看着他背影,不由得微微一笑,这次却笑的由衷多了。
二人行至千岛湖畔,租了一条小舟,解开绳索任舟载着二人缓缓滑入碧叶深处。清风拂叶,荷香阵阵,小舟在清波上随意飘荡,渐渐不辨水径,沈百翎和慕容紫英也不以为意。
渐渐地,小舟在荷花丛中越滑越深,四下里也越发清静,除了水声便只剩下荷叶与船身相擦的沙沙声。沈百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