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胭脂店-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其实陆明夷本也不想去;她最近满脑子都在想一件事:如果前世大哥没有死的话,到底会发生些什么?又是什么人会从中得益呢?
想了半天,没结果
没法子,明夷是家中的老幺,父母兄长对于她最大的期待就是好好读书。除此以外,关于银行或是政府的事是轻易不肯对她讲的。倒也不是歧视,只是在他们看来,她与这些事天然是绝缘的。
最让人气馁的是,此局暂时无解。要是陆明夷敢跑去跟父兄说:陆家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之前就有人想刺杀大哥,银行很快会被人陷害倒闭,最终落得家破人亡,你们赶紧堤防一下吧!那一准是她的好日子先到头,家里就算不把她当疯子限制行动,也要把她当个傻子从此严密看管起来。
思量良久,陆明夷最终给自己定下了十六字的方针:内外夹击,见缝插针,戒急用忍,徐徐图之。
对内,她得尽快提高自己的话语权。只有她说话有分量时,父兄才会重视她的意见。对外,她还有一万块钱存在风门,风字号最擅长的就是情报买卖,日后必有用得上的地方。
陆太太可不知道女儿正打得什么小算盘,跑这一趟主要就是为着她,明夷要是不去那岂不是本末倒置。时辰到了就亲自来揪她的耳朵:“一家子就等你一个,好大的架子!”
“哎哎哎我这就跟您老人家走还不行么!”
被硬拽上汽车的陆明夷独个坐在倒座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窗外:“妈,你一向是信佛的,什么时候也凑起道家的热闹来?”
“你这孩子,怎么什么都要问!”陆太太一见她这个不谙世事的模样就有些犯愁,也不知道陆天师到底灵不灵验。若是不行,恐怕还得请龙华寺的多慈大师出手。
又怕女儿不知道轻重,特意强调道:“陆天师是你父亲的好友,难得人家诚意相请,咱们自然要捧场。待会见到人,你可得放尊敬着些,他是有大道行的人。”
陆明夷表面上笑嘻嘻地应了,心里却暗嗤一声才怪!陆老爷资助白云观已经很多年了,可除了他老人家,其它人从未踏足过半步。就算这回真是卖陆天师的面子,也该阖家前往才算尊敬。可二姨太带着头扫兴,陆太太也随便她们,似乎本身就未把她们考虑在内似的,岂不是可疑。
且不说这边母女俩各有一番心肠,而大少奶奶黎婉明显是误会了什么,轻声问道:“妈,我听说陆天师是位杏林高手,附近百姓多得他的济,还有些人说他是慈航道人转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句话问得很是微妙,陆明夷心想:这慈航道人就是佛教中的观世音菩萨了,除了普度众生,还有一项重大的职司就是送子。大嫂与大哥成婚也有五六年了,却一直没有孩子,难怪急切起来。
陆太太也听明白了儿媳的意思,心里立即活动开了。陆天师的道法如何大家是不大清楚的,但他的医术高明却是有目共睹。既然来了,不妨让他给儿媳一并把把脉,看在老爷的面上,他总不会拒绝吧!
“你这一说倒提醒我了,最近正是时疫多发的时候。等法会结束,便请陆天师替我们几个都看看,也算是防患于未然。”陆太太主意一定,硬是把所有人都扯了进来,也算给儿媳遮掩一二。
黎婉心中很是感激,当即半垂着头含羞应了下来。
金香凑趣道:“这回我可是沾光了,不光能见着天师,还能凭空省下一笔医药费。下次再有这样好事,太太、大少奶奶、四小姐还得继续关照我才是。”
陆太太平时是把金香当左膀右臂的,并不觉得她放肆,而是对着儿媳笑道:“你看这机灵鬼多会说话,好似我平日薄待了她似的。”
“四妹娇憨可爱,金香聪明伶俐,都是母亲会调理人的缘故!”黎婉也抿着嘴笑道。经过金香这一插科打诨,车内的气氛顿时热络起来,不多时就看到了白云观的飞檐。
此处离原来上海县的旧城墙颇近,处处透着古色古香的氛围,与租界大不相同,陆明夷看着很有种亲切感。
正值下元佳节,观门口人头攒动,都是来敬香的善男信女。陆天师一早就遣了小道僮在门口迎候,她们一行人到时,三官殿的解厄法会刚开始。
只见一道长身穿黄袍,戴紫金冠,手持法器在三官大帝前或拜或舞,口中念诵经文。周围香烟袅袅,锣钹阵阵,真是气派不凡。
小道僮事先得过吩咐,在一旁小声解释道:“三官就是天官、地官、水官。水官大帝隶属太清境,乃是由风泽之气和晨浩之精结成,掌管江河水帝万灵之事。每逢十月十五,即来人间,校戒罪福,为人消灾。”
陆太太连连点头:“阿囡,阿婉,快随我一同拜一拜。求水官大帝保佑我陆家家宅平安,人丁兴旺,无病无灾。”
望着上方威严的神像,陆明夷原本有些浮躁的心忽而平静了下来,她在心中默念道:“三官大帝在上,信女蒙昧,稀里糊涂地就过了半辈子。既然苍天恩赐,许了我两世的机会,我必定不辜负这番美意,守住陆家,守住我的家人”
拜祭完毕,那小僮又一路把女眷们引到了后殿的客堂。黎婉眼看着那一重重殿门斗拱,真是气象不凡,问陆太太道:“听说母亲年轻时在北平住过一阵,不知道西便门外的那座白云观,比之这里如何?”
陆太太还未及答复,只听一个爽朗的男声道:“夫人慈悲,那是长春真人弟子所建的道院,距今已有七百年了,鄙处如何敢比?”
众人赶紧见礼,口称:“陆天师”
陆观主比陆老爷要年轻一些,今年刚届知天命之年。一身紫色道袍,挽了个单髻,相貌很是儒雅。“不敢当不敢当,叫一声道长即可。”
陆太太自然也要客气一番:“久闻陆天师善心仁厚,经常捐助穷苦百姓,无数人因此得活,天师之号当之无愧。”
“不过是尽力而为,况且这里头少不了你们陆家的功德!”陆天师并不居功,又把这顶高帽子送了回来。
就这样彼此寒暄了一阵,分了宾主坐下,陆太太赶紧介绍道:“今天我特意带了儿媳和女儿一同过来拜见,那个穿白色洋装的就是小女。”
“哦?”陆天师是知道此行的主因的,凝视向那个女孩看去,目光锐利竟不像五十岁的人。
陆明夷只觉得这道士有些古怪,母亲明明是连着大嫂一块说的,怎么偏就盯上她了呢?虽说一时想不明白,但气势是不能弱的,坦然瞪了回去。
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了半晌,并不见什么黄纸生烟,风中泣血的异状,陆太太急得手心汗都冒了出来。黎婉则生出些许不满,就算上了年纪无需避嫌,可哪里这样直勾勾盯着未出阁的年轻女子的。
一片紧张的气氛中,陆天师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令嫒天庭饱满,灵台清明,眸如日月,晖晖皎皎;是个有后福的!”
原来是相面啊,至于搞得那么紧张么!陆明夷一口气没提起来,险些把自己给呛着了。
陆太太则又惊又喜,这意思就是阿囡没事了?忍不住追问道:“天师说她有后福,那眼前又如何?”
“这孩子的命格极好,前程是不需问的。”天师也不打哑谜,直接下了断语:“她的名字叫明夷,乃是易经中的第三六卦。上地下火,有日没入地,光明受损之意。但天道有常,太阳落下终有升起之日,届时便是一飞冲天,煌煌不可直视。”
这番话陆太太并不全懂,只听女儿日后的前程不可限量云云,不由大为欣慰。说来奇怪,在来的路上,她对于这个陆天师仍存着七分疑虑。可只交谈了几句后就深觉他是个可信可靠之人。不由要把儿媳的问题,也交给他一并解决了。
妇人之间的事,未出阁的女孩是不宜听的。陆太太便向女儿处略歪了歪头,笑着道:“多谢天师,最近时疫多发,能不能再劳动天师给我们娘几个把把脉?”
陆天师是何等知情解意的人,只这一瞥就知道陆太太有话要说,当即道:“当然可以,不过小姐就不必了,少年人血气旺盛,一看就知道究竟。如果嫌枯坐无聊,我可让小僮带着她四处参观一番,我在此处为太太与少奶奶好生诊脉。”
“就按天师的意思办!”陆太太露出了满意的神情,与聪明人说话最是省心不过。
命中注定()
多了十几年的人生经验;陆明夷对于母亲和大嫂在闹什么玄虚心知肚明;很识趣地跟着小道僮走了。
掐指算来她在上海住了快两辈子;却是第一次来白云观;颇有些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意味。那小道僮虽是出家人;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对着这样一个漂亮又时髦的小姐;自然很乐意效劳;每每有问必答。两人的对话如能整理一番,也可以取个有趣的标题,叫做一百个为什么。
道家传说中有很多有趣的故事;可以说既有市井烟火气,又有出世的智慧。一路走一路问,陆明夷把雷祖殿、藏经阁、丘祖殿、救苦殿等逛了个遍。正欲打道回府时;冷不丁发现西北角上还有一处殿阁的琉璃瓦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的老毛病又犯了;照旧先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道僮老实答道:“是供奉斗姆元君的玉皇阁,建了好几年了;这几日还在刷漆。你瞧;牌匾还没挂上呢!”
因为还未对信众开放;周围的人极少。陆明夷走近了仔细打量着;比起其他的大殿来;这座玉皇阁的建筑显得尤其不同。门楣上嵌着彩雕;有麻姑献寿,八仙过海等等,都是从神话中衍生而来的故事。
透过未干的窗棂望进去;墙上的壁画用色大胆、栩栩如生;陆明夷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能进去瞧瞧吗?”
“行啊,”小道僮异常爽快,把门上的锁轻轻一捅就开了:“里头除了雕塑和灯盏,也没什么旁的东西,仔细别把衣服蹭了漆。”
小心翼翼地跨过包着黄铜的门槛,陆明夷只觉得自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墙上,屋顶,房梁,到处都是画。有二十八星宿,有巡海的夜叉,有洞中默诵黄庭的道人,也有云端飞翔的仙娥,乃至世俗中的国王,地主、商贩、樵夫这些东西掺杂在一块,并不显得突兀,反而透出异样和谐的美感。
“这作画的是位大家!”陆明夷自己不会画画,但鉴赏力还是有的,忍不住赞道。
“这是我们观中一位师兄作的,他年纪老大了,又有些疯癫。观主留他在此原没图什么,他白吃白喝过意不去,因此闲暇时画上两笔。”道僮看惯了,并不当一回事。
“你瞧见那斗姆元君的雕像没?那是十方信众捐的铜元铸造,因为太大了拉不进来。只得将身体部件分开塑好,在殿内再拼接上,整个上海再没有重样的。”小道僮的眉宇间尽是与有荣焉,这倒让陆明夷想起了一桩旧事。
就在大哥出殡后的没几日,报上曾登了个新闻,说上海某地新建的斗姆殿失火,十年的辛苦付之一炬。她当时满腔的愤懑,只觉得老天都是不长眼的,合该劈光烧完了才好。如今想来,该不会就是这处大殿吧?
外头隐隐有人在喊着:“明德明德”
“我先出去瞧瞧!你在此地别走啊!”小道僮张望两下,就跑了出去。看着这雕梁画栋,明夷忽然生出几分可惜来。
“这么多画,这么多人的心血,就这么烧完了”陆明夷摇了摇头,她倒有心想帮白云观一把。可一来她不记得准确的日子,说得不一定对。二来就算她说准了,人家也多半要拿异样的眼光来看你。她与陆天师又不沾亲带故,犯不着这样冒风险。
“陆小姐,夫人们准备出发啦,观主请你过去。”没过一会,小道僮明德去而复返,扯着嗓子在门口喊道。
这小懒鬼,多两步都不肯跑。陆明夷最后扫了一眼那异常华美的穹顶和四墙:“马上就来!”
没有人看到,就在他们走后,一个挺拔的身影从斗姆殿那座巨大铜像后转了出来,狭长的凤眼中闪着玩味的光芒:“陆小姐?陆明夷”
白云观之行对于陆明夷来说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插曲,别说天师说她命格贵重,前途无量。就算日后能做皇后,对她而言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家人。
这不,第二天早餐的饭桌上,陆明夷没瞧见父亲,就忍不住问道:“爸爸今天怎么不在?是银行找他吗?”
自打察觉到了那个潜伏在暗中的对手,陆明夷对于家中的异常变动就格外敏感。要知道陆老爷的作息可是十年不变的,陡然更改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陆太太倒没想那么深,不以为意地回道:“你父亲自然有正事要操心,你小孩子家家的管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