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雪倾城-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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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后……
这两个字于他们来说太过奢侈,也太过遥远,夏虫不可语冰,索性,忽略了吧。
“那只鸟原本就是东海中的九命鲲鹏,自然没那么容易死……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妖孽的表情依然凉得像水,但看着小丫头的笑脸,眼眸深处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柔软起来。
牵着她的手掌握得紧了些,没有像以往那样御风飞去,只是像对准备出门踏青的情侣,十指相扣,在柳丝如烟的青石路上信步而行。
走了一段,忽然又停住。
“公子澈,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没有回身,只是声音提高了些。
“放心。”公子澈淡淡的语声传来。
于是继续前行。
“他答应了你什么啊?”苏软好奇地问。
“……没什么。”妖孽面无表情。
“没什么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
“……不对,肯定有什么,我想知道。”
“……”
“天绯……”
“……”
“狐狸……”
“烦,你要是再啰嗦,就把你扔在这。”
“你不会。”
“我会。”
“你……真的会?”
……
“……傻子。”
海滨湿润的微风拂面而过,吹来长街尽头男子漫不经心的敷衍和女孩撒娇耍赖的坚持,公子澈凝立许久,忽然淡淡地微笑起来。
此一去山高水远,但,终究还是要重逢的吧……
那时,无论你是否还能像今天这般浅笑盈盈,我都愿意倾尽所有,换你一生无忧。
你曾说家就是可以等人和被人等的地方,那么如果从此刻开始,我在这里等着你,是不是可以说,这座大宅,这个人间,也就真真正正,算是我的家了?
近几日,每逢夕阳西下,晚饭之前,北疆深山的虎王洞府里就会上演幼儿园小班的传统戏码。
“斑斓乖,把这个喝了,晚上我做好吃的给你。”云姜端了碗黑黢黢、浓稠稠、气味刺鼻的汤汁,心平气和,软语温存。
“不喝不喝!我的伤已经好了,干嘛还要每天喝那劳什子的苦东西?!”斑斓隔了厅堂中厚重的石桌与云姜对峙,她向左他便向右,她向右他便向左,就是不肯去碰那药。
真真的受够了,这婆娘拿他当什么?药罐子?身上的剑伤明明已经痊愈得不能再痊愈,飞腾跳跃,闪转腾挪,做什么都可以,她却非说要固本培元,每天炖一碗黏糊糊的苦药,强逼着他灌下去,那药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缺德的材料炮制,苦得让人想骂街不说,味道也极其怪异,那天早上她在洞府外熬药的时候,有只乌鸦正从头上过,只被这药味熏了熏,就直挺挺地从天上掉下来,居然还流了鼻血。
这种东西,也是能天天喝的么?!
“斑斓九,这药可是我用了半日的工夫熬出来的,你不要啰嗦,赶紧喝了吃饭。”云姜耐着性子,仍然苦口婆心。
“笑话,这一大碗喝下去,我哪还有胃口吃什么饭?!昨晚上喝了,到现在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今天我是决计不会再喝,有本事,你就踩着我的脖子灌下去!”
“你说……什么?”药碗放在桌上,蛾眉一挑,眼神渐渐变得娇媚又凌厉。
斑斓心中一凛,但堂堂北疆虎王,又岂能被个女人瞪瞪眼睛就吓到,于是梗着脖子,悍不畏死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今天决计不会再喝,有本事,就踩着我的脖子灌下去!”
“甚好!就照你说的办!”话音未落,健美的身躯已经腾空而起,雪白的赤足蹬上石桌,乌云压顶般向着斑斓直扑过去。
斑斓还未及有所反应,已被压得闷哼倒地,接着便见那孔武有力的美女从自己身上站起来,踩脖子,端碗,捏嘴,灌药,一气呵成。
“敬酒不吃吃罚酒,这可是你自找的。”拍了拍手,也不再去搭理犹自在地上躺着的目光呆滞的男人,翩然转身,出去准备晚饭了。
“……这……这也算是个女人么?”
虎王斑斓怔怔地仰望着洞顶,不觉悲从中来,浑身骨头像散了架般地疼,舌头也苦得发麻,然而比起上的痛苦,精神上的创伤尤甚,正在泪流满面地琢磨着“吐币熬挠特吐币”的痛苦命题,忽听得云姜在外面一声欢呼:“软软,想死我了!!!”
鲤鱼打挺从地上跃起来,狂风般卷出洞府,花开如雪的杏树下,云姜正拉着一个温柔恬淡的女孩子又笑又跳,全不见刚才母夜叉般的凶悍模样,而旁边的白衣男子则仍旧凉薄妖孽,只是通身的冰冷乖戾之气似乎淡去不少,眉宇间也平添了几分沉静和洒脱。
“这是谁来了?”心中悬了多日的某块石头咣当落地,明明激动得想哭,却又深吸了一口气,故意冷言冷语,“亏二位还记得我这北疆山林,此番贵足踏贱地,是路过,还是蹭饭?”
两个没心肝的,既然已经安然无恙,就不晓得知会一声么?这么多天,人不来,信也不来,害他每日苦等,又要喝那婆娘的苦药,真真是苦到家了。不发几句牢骚,怎么对得起自己。
妖孽扫了他一眼,连反驳的兴趣都没有,苏软却认了真,吐吐舌头,乖乖地道歉:“斑斓,对不起,这几天碰上好多事儿,刚刚才脱身,你就不要生气了。”
斑斓见她态度诚恳,便也不再绷着,辽阔的大脸上顿时多云转晴:“不生气,不生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大笑着走过去,明明是伸开双臂迎向天绯,却在走到近前的瞬间忽然转身,将一旁的苏软牢牢拥进怀里。
“还是我家小丫头乖巧,比那死狐妖懂事多了。”
苏软怔了怔,随即轻笑:“看你这没正形的样子,伤肯定是好了。”
“好是好了,只是……”原本想抱怨几句,下意识地转头,瞥见云姜媚眼如丝,便又咽了回去。
“放开。”天绯忽然道。
“啥?”斑斓不解。
天绯伸手抓住苏软的腰带,将她从老虎的熊抱中提出来,拎回自己身边。
“……小气。”斑斓嘟哝着,却又仔细打量着天绯,皱了皱眉头,“你已经救出了小丫头,是不是该还魂了?”
话说出来,两人都没有回应,狐狸扬眉看着天空,苏软却看着地面,清亮的眸子明显地黯淡了下去。
斑斓的心忽然狂跳了几下。
“怎么回事?”
”我们要在你这山里住上几日。”天维笑笑,绕过他,拉了苏软向洞府内走去,”山洞暂借,你自生自灭吧,晚上,再找你喝酒。”作者有话要说:虽然少了些,慢了点,但毕竟写到凌晨两点,自己觉得还算是认真在做一件事情,现在眼睛真的有些睁不开了,爬走睡觉
第三十九章 山长水阔知何处(下)()
真到了晚上;斑斓才忽然想起来;元神离开躯体,是不能喝酒的。
断崖边长风浩荡,冷月孤悬,天绯的白衣在月下泛着冰雪似的淡淡流华,那是妖魅元神的颜色。
“真的……没救了?”斑斓望着他的背影,语声暗哑,后面那三个字;本来很不愿意说出口;却又不得不问。
“对,没救了。”天绯负手望着夜色苍茫的山野,语气平淡,象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怎么;怎么就弄成这样?”斑斓觉得胸口有些发闷,下意识地提起酒壶,然而刚到嘴边,又皱皱眉,心烦意乱地扬手丢了出去,“你雪狐王族这么大,难道连个多余的肉身都找不到么?!怎么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实在不行,便用我的,大不了我们单双轮值,逢单你用,逢双我用……”
“多谢,”天绯悠然道,“可惜我丢的是身体,不是裤子,还魂之术须用本体,借别人的也于事无补,况且你的头太大,我用着也不习惯。”
“你这死狐妖有没有良心?!我好心献身给你,你却嫌我头大?!”斑斓暴怒,想了想,又忽然一怔,“你……这算是在开玩笑?”
脑袋大而脑仁小的好处在于,精力通常只能集中在一件事情上,所以顾了好奇,暂时就会忘了难过,凑到天绯身边,铜铃般的大眼上下打量着,“不容易啊不容易,我还道你为了那没良心的小母狐狸,这辈子都高兴不起来了,想不到临死……呸呸呸……想不到这种时候却学会了诙谐。”
“……”
“……真是奇了,这次我说那小母狐狸,你居然没动手打我……嘿嘿嘿,有趣有趣。”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竟有些手舞足蹈。
“斑斓。”
“啊?”
“你不觉得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如此兴高采烈、废话连篇,有些不合时宜?”
斑斓愣住,才又想起这妖孽的处境,整个人顿时萎靡起来:“那……你这次是专程来看我,跟我道别的?”
鼻子不由得有些酸。
“不是。”很不解风情地否定。
“不是?!”斑斓怒道,“那你到我家来做什么?!”
就知道他寡情薄幸,但,也不用这么直接吧?!
“你我相交既深,多看一眼,少看一眼,也没什么差别。”天绯回身,很平心静气地看着他,“这次我带那丫头来,是想在你这北疆山中寻一样东西。”
“东西……什么东西?”
“两相欢。”
“两相欢?”斑斓怔了怔,“你打算害谁?”
“……”
“那东西蜃境的药谷中倒是长着不少,但药性强得很,不小心吃下一株,就会忘记一年的事情……你要它做什么?”
“……一年。”天绯轻轻重复,笑起来,“这么说,有一朵也就够了。”
斑斓被那笑容吓着,狐疑地打量着他,许久,悚然一惊:“你带小丫头来找两相欢……不会是想对她怎样吧?”
天绯没有回应,忽然笑过之后又忽然沉默,眼眸被夜色浸染,看不出情绪,空剩一片漆黑和静谧。
“……你想让她服下两相欢?”
“……”
“你想……让她忘了你?”有些时候,斑斓的心思其实也并不完全像他的外貌那样粗犷。
“不只是我,还有莫伤离、洪荒之门……所有能让她觉得伤心和害怕的东西,”天绯的声音在夜风中听上去有些遥远,“如此,她才能高高兴兴地过完一生,我,也才能放心离开。”
斑斓看着他,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般难受,极其恶劣地想要骂街,却又不知道该骂谁。
“你怎么知道,她忘了你,就一定能活得高兴?”愣怔良久,才呐呐地道。
“因为从我第一次见到她,她就在没心没肺地活着,我只想,让她此生都能那样没心没肺地活着……”
天绯的唇角扬起来,想着层林尽染之中,那个坚持把他当成一条狗,执着地抱了他东奔西走的女孩子,想着那张满是伤痕如同花猫,却永远灿烂清然的脸,不觉竟已笑得明朗。
短短一会功夫,斑斓已让这妖孽的笑容吓了两跳——要疯啊?就算不怕死,也犯不上这么高兴吧?居然还笑得甚是荡漾,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他笑成这样过。
……真怪异。
……却也……真好看。
“斑斓,这次你还得帮我。”笑意渐渐淡去,妖孽看着他,沉静如水。
斑斓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不行,我不想算计那丫头。”
“斑斓。”语气凉了些。
“不行,我下不去手……那东西吃一株就忘掉一年的事情,小丫头原本就不聪明,这样一来岂不更傻?你够狠,你自己动手,我不管,不管!”斑斓语无伦次地拒绝,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只消帮我找到两相欢,”天绯淡淡道,“我会亲自让她服下,不用你动手。”
“我该说你用心良苦,还是铁石心肠?”斑斓楞楞地,忽然苦笑,“你可知道你在那丫头心里的分量,已经重得不能再重?”
“我知道。”天绯说,“因为她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
淡然而笃定地说出这句话,居然没有半点踌躇,才发现有些东西长久以来虽被刻意无视,却早已经昭然若揭。在龙府大宅,当他以为她已经死去的时候,那种心肺撕裂的恐惧、绝望和悲伤,既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他无法忽略她,无法对她的悲喜冷暖视而不见,那些原本与生俱来的,对于人类的轻蔑和冷漠,在她面前会完全消失,只要她的眼神黯淡下来,他的心就会莫名其妙地觉得烦躁甚至疼痛。
曾几何时,她已经成了他在这人世之间唯一的牵念。
所以,她必须无忧无虑地活着。
即便从此以后,在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