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尽天下终成伤-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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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若还未答话,她已是霍地将头上纱帽掀下。
“阿术姐!”
入目的皆是银白色的发,丝丝缕缕缠绕在清晨的空气里,逆光而立的她让夏若触目惊心,前尘几千青丝发,如今竟皆白胜雪。
“我本是以纱帽示人,未曾想你居然还记得我眼睛,”她闭眼泪涔涔一笑,“只是我这副似鬼的罗刹模样,即使回去了,又能奈何?”
夏若讷讷颤着嘴唇,双目死死盯着白术身后飘舞于空中的银发,明明面目依旧如豆蔻,怎料竟是白发苍苍。
“师父依旧是师父,我依旧是我,只能做他一辈子的徒弟,将来他的生活里可以是任何人,却偏偏,不是我。”
“为何不会是你?”夏若已是心疼至极,“白师父得知你坠崖后,一日如度十年,费劲心思于各地寻你,阿术姐,我知你那时伤透了心,你却可知今时已不同往日。”
“如何说?”她面色无异地带好纱帽,“总之翰王爷救了我一命,虽是异国人,我也要抱恩于他。”
夏若出语生寒,“那让白师父如何,他还在等你。”
“等我?”她霍地转身,字字诛心,“你可知他是在等我,还是在等他一世的清名!”
夏若不由怔住,涩然道,“虽是他之前不敢,可现下他如何心境你又怎能知晓,自你意外坠崖他误认为你辞世后,整日消沉,不知事事,你若是真能舍下上京的一切,你此次便与我一齐回去,认清自己的心意再说。”
“阿若,你以为还能回去么?”翰深之撩了衣袍下摆,施施然走了进来,“既是已到了北狄,我是有本事留你下来的。”
夏若不怒反笑,“那你便试上一试,看谁更有本事些。”
“这位客官,您呐,要是过了这息竹山岭,那就算是过界啦,”林嗣墨听着正絮叨着的小二说话,微微出神的面容凝结了不易看破的情绪,又听得有人在耳边叹气,“虽是有界为证,却也无甚分别,那北狄日渐猖獗,又听得我大庆日前发兵,却迟迟未听得捷报,只怕”
摇头晃脑一番,终是不忍再言。
林嗣墨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屈着,渐渐用力,显出了青白的经络,“嘭”地一声竟生生将其捏碎开来,不小却清晰地声音唬得众人噤声纷纷看过来。
林嗣墨不动声色地将手拢于袖中,站起身拿过随身带着的吃食钱粮,走出了门。
出门便见得息竹山绵延走势,自东边的一条羊肠小道穿过,就可越过北狄与大庆的国界,林嗣墨身形一顿,眼瞳暗光闪过,随即迅速侧身背对来的一队人马。
细细碎碎的脚步声暗含着整齐划一的调律,虽是便服,却分明是军队兵士的架势。
林嗣墨低眉瞧着鞋面待他们走过,生怕引来他们的注意,忽听得领头的一声低喝,“还不赶紧着些!今夜就要封界了,若是磨蹭误了事,便有你们好看!”
第三章 断肠海棠 秋()
林间飞鸟一阵扑棱,寒唳声声教人不忍闻。
林嗣墨暗暗咬牙,翻身便上了马。
阿若,这一个多月过去,不知你现下是何情形了。
剑眉英挺,眸如珠玉,只是佳人不在身侧,如何能让你识得。
“你若是强留,我便是死了也不会遂你的愿!”
“阿若,你知你一直在等他,可是这北狄王廷岂是他能任意进得的?”白术将她肩搂住,“王爷是好人,你跟了他,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夏若似被雷击,蓦地回首盯视住她,过了半晌才艰涩开口,“你我只当你是为抱他救命之恩留于北狄,却不知”
“我自然是为了等你,”白术明眸善睐,皓齿一笑,“白渊离和林嗣墨多年寻我不到,你们只以为我是死了,却是从未想过我被王爷救起后便安身于北狄了罢?”
她用那双长年与药物接触的手抚了露出一两丝白发的鬓角,冲夏若甜甜一笑,“我当时也不想,可王爷告诉我,他迟早会把你带来,势在必得。”
在这本是秋意深重的日子,夏若瞬地冒了一身冷汗。
“王爷可是让我好好安置你呢。”
夏若脸色灰青,“我知你还在怪我让你无辜坠崖,既是再见你知你无事,随你怎样对我也是甘之如饴。”
她抬起脸,虽经了长期调养,脸颊略显圆润,下巴却还是尖尖小小,衬得一双眸子黑而幽深,她就那么看着白术,“我怎样是无所谓的,只是你,白术姐,这许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如此唤你了,做事只凭问心无愧,让自己在乎的人欢喜便成”
她闭眼,心中一片干干寂寂,“你可曾想过白师父得知你现下这般言谈,他会否难受?”
那个人以前总是一派淡然处事不惊,容颜干净得如谪仙一般,夏若以为他会永远这样了,可那年变故一出,他便迅速地苍老下去,若仙斋的生意也极少做,终日消沉不已。
被翰深之带至北狄的前些日子,她还去看望过,只是他不似以前喜怒不形于色,单是她远远地瞧着,他远远地回望一眼,便知是浸到骨子里头的悲戚,凉凉地,没个尽头。
“阿若今日看着像是累了,白术姑娘,先让她歇息着吧。”
白术轻轻看了夏若一眼,转身出了门。
翰深之走近她,笑着毫无深意,“怎的脸色这般难看?她说话总是这副样子,见怪不怪了。”
“总是这副样子?什么样子?”夏若心里似有一线明光倏忽闪过,掩了紧张回身问他,“对你也是不冷不热出语伤人的?”
翰深之脸色一变,却还是笑道,“你莫不是想多了?她是我手下做事的,定不敢这般。”
说着竟未等夏若出言,转身掩了门出去了。
夏若捏着袖角,狠狠咬了牙,“必有什么还瞒着我,我偏不信阿术姐真的会成这样!”
窗外一片素秋惨淡,灰蒙蒙的天色,低压压的云。
被困在这里,简直是与外界一点联系都没有,夏若攒着一串檀木珠,静静地站了会,又在身边的梳妆台上拣了根最细的簪子,小心地磨断串珠的线,挑了颗最小的檀木珠于手里捻了捻。
这檀木串珠是前几年南疆进贡的,方圆百里皆能闻有异香,那时林嗣墨刚回京,圣上便将此赏了他。
他却是回府便拿给了夏若,说是有香味的东西还是女子戴着更好,她当时满心满眼都是林嗣言,也并未当一回事,只觉得新奇便顺手戴在腕上。
现在想来,夏若只觉得世事弄人酸涩不已。
当日里的林嗣言是林嗣墨无疑,那时自己并不看重的串珠,现下居然能让自己有机会回上京。
这一切,都是想都未曾想过的。
到了黄昏,窗棂边上果真有鸟鸣之声,嘁嘁喳喳。
夏若慢慢地轻声挪到窗边,竭力不发出一点声响。
心跳如擂鼓,细细地寻了只最大的,她闭眼匀了一口气,将手缓缓移过去,电光火石之间猛地伸手捉住,不管不顾地就将先前挑出来的那颗异香檀木珠塞到鸟喙里。
鸟翅急剧地扑棱,夏若连忙松了手,喘息许久也不能平静下来,愣愣地望着鸟展翅飞去的方向,正是往南,一颗心这才荡悠悠地定下。
这些鸟夏若连着观察了许多日,它们身上有许多花籽,那些花籽正是息竹山上特有的一种花所产。
只盼这香珠能被鸟带至息竹山,若是林嗣墨前来,必会途径那处,这鸟食了檀木珠,必是所过之处尽是异香经久不散,他必能顺着气味找到。
这里并不似王廷之中,反倒像是一处小民居,却很别致。
正因了地方小,所以一举一动都似在侍从的监视之下,夏若只觉烦躁得紧,这几天都是晚晚地睡着早早地便醒了,心里突突直跳,也不知是何缘故。
这日又是翰深之来看,说了几句话,夏若神色淡淡,他也不恼,“眼见着第一场秋雨就要来了,一季也只有这一次,秋海棠也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既是担心它养在南方久了不会存活于北狄,又何苦将它移栽过来。”
“你喜欢的花不多,我想着它是其中之一,便是费尽心血也是要办到的。”
“花不是人,却也似人,”夏若撇了头不想看他一眼专注的神情,“人离了习惯的住处会水土不服忧思惘惧,花何尝不是如此。”
翰深之负手默然立了半晌,忽又出口沉吟,“阿若,你可知秋海棠有别名。”
夏若怔然,心底凉凉地泛起悲意。
翰深之拂了袖摆,“好好歇息着,我这几日有些忙,晚些时辰再来看你。”
临了迈出门槛,却又回眸轻浅,“相思草。”
夏若蓦地抬头看他,正见他一笑蚀骨,“它名相思草,也名断肠花。”
意识深处翻涌而起的浪涛声澎湃震耳,儿时有记忆,养父曾专注地念出那条绸布之上的字句,“断肠花,相思草,皆为海棠秋时凿。”
第四章 月华人至 梦()
“断肠花,相思草,皆为海棠秋时凿。”
念毕又极是感慨地将绸布塞回她手中,“囡囡,这是从你的包裹里找出的,留了这些年,我还是不忍丢弃,此必是出于你生身母亲之手,那女子定是受了极大的苦楚,才能写出这些。”
后来大了些,才听懂得些文笔的秀才父亲娓娓道来。
单是“凿”字,便已悲苦半生。
所谓不能言之至深苦楚,被磨凿出千疮百孔的身世。
“为父当初还诧异为何这样乖巧漂亮的女婴孩都能舍得不要,”父亲笑着摸了她头顶,喃喃低语,“或许是怕你也如她那般也未可知。”
养父母总把自己当大户小姐照料着,邻里说不值,家里还有他们亲生的小儿子,这样养着怕是吃不消。
可他们总是笑,囡囡本不像我们乡野之人,不将她金枝玉叶地养着,怕是对不住生来就应得的贵相之命。
有次突然高热不退,他们省下半月的米钱去请大夫,数位进门后都是摇首,只道是这样小的孩子不好用药,治错了反倒会坏了医者的名声。
邻里的阿婆也过来看了一遭,叹了气,又走了。
几欲模糊意识,养母却附在她耳边抽泣,“囡囡,你自从知晓不是我们亲生骨肉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我知你是委屈的”
那长年劳作的一双手细细地抚着她的鬓角,出语温柔四溢,“你生得这样标致,定是京中的哪户王公贵戚的小姐,跟着我们也让你受尽了苦楚阿娘知道你一直想清楚你的生母是谁,可你阿爸将还在襁褓之中的你抱回家时,你身边也只有那一方绸布,就连你是何生辰,你生母也未留下”
“囡囡,阿爸阿娘都是穷苦人,镇里也没个医术高明的大夫,总归是我们拖累了你你这次便重新托生到原来的大户人家,好好享福罢”
他们已在身侧泣不成声,夏若那时只觉身子愈来地轻且发晕,却突然闻到一股异香,沉沉郁郁地将自己的意识重又扯回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很刺目,原来是自己不自觉睁眼了,只好抬起软绵绵的小臂遮在眼睑处,开口时,话未出,泪却先落了。
“方才你气浅身凉,还只道是”父亲的眼角从未这样红过,现下又笑得欢畅,连说话都没了平日里的斯文,“囡囡,你既是好了,那肯定饿坏了不是,我和阿娘给你做好吃的去!”
“阿爸”床边的二人俱是愣住不动,好半晌又响起抽泣声,是阿娘耐不住哭了出来,“囡囡,想必是阿娘的一席话说得你舍不得走,阿娘从未这样欢喜,原来自己还有一副能说会道的好本事。”
她转头看去,小小的脸是病后的苍白,“阿娘。”
妇人忙着应了一声,急急地抹了泪,坐在她身边将被子掖好,又忍不住亲了小孩子一口,“囡囡好好休息着,我去给你做吃的去,瞧你饿得都哭了。”
“我想你们了”她将小手从被子里拿了出来,熨贴在妇人脸上,又看向一旁泪目婆娑的男人,“阿爸,阿娘,我好想你们真的很想”
妇人喜不自胜,“方才那香味我闻着就知道不寻常,果真像菩萨跟前的香一样,不过是飘了一阵就让囡囡好了起来,”说完一把抱住还虚弱着的她,紧紧着拥着,仿似还不足够一般,又喜滋滋地在她面上左右亲了许多下,“好孩子,阿娘就知道你会重新开口叫我们的,你病了这些天,你弟弟可急坏了。”
妇人扭头冲男人笑道,“还愣着干嘛,去把阿力叫进来和他姐姐说话,算起来两姐弟也十来天没亲近过了。”
阿力比她小三岁,玩性极大,听见姐姐好了,赶紧连蹦带跑地进了屋,一下子就扑上去蹭着她的脸,“姐姐你总算是好了,再不用喝那些药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