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囚·诗歌集-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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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天囚·诗歌集小叶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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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
南国的秋天，就像一个短腿的谎言。匆促之间，仿佛所有的钟声在同一时刻敲响。生命的呼吸在雷阵雨的噩梦里，又在方醒的凌乱中续接它的波涛。轻轻走向阳台，我的窗前正对着红灯初熄的舞厅和斜压过来的高楼，那充满欲望与冲动的姿影，挡住了我远眺的翅膀。阳台下有一棵老树，透黄的枝叶正像楚天的编钟声声敲击，斑驳的间隙有刺眼的晨光穿透我心。这光、这影、这声音，此时是那么迷离，斜倚倾听，似乎交汇成旋律和话语，覆盖了一切寂静。偶尔有一两片树叶被晨风刮落，飘向楼下那条古旧小巷的青石板上。它的尽头是一片贫舍，那里挤住着世代的广州人。当我听着嘻笑尘嚣之声绕梁于小巷，看着大清早就忙于生计的人流，蜗居在古旧与新潮的夹缝里酷似逃遁地守着内心的真实，总有一种随时升腾又随时坠落的伤感。冥冥中，生命的长廊似乎有一座城门。城外是一方锁锈的天堂。
任岁月流淌，在灵魂的阶梯上，我是一个出逃的囚徒，忘了姓名、家门，飘泊的每一个驿站。
一度喑哑着沉寂，恰似长鸣的钟，昭示总有一条路得走。有所舍弃自然要有所获取。想起福克纳的一句话：“一个人应该比舍弃做得更多，应该有更加积极的行动，而不能仅仅躲开。”眼前这棵生命树上每一根叶脉，在晨光中多像从天堂里剪下的小小火焰，它照亮我的身影，以一截又一截刻骨铭心的记忆塑造着自己。在语言的根茎上生长欲望的稻草时，晨风摇动的秋叶成了生命创力的标识。尽管伤痛、污泥包围着她，但她伸展的枝叶，毫不犹豫地指向被锁住的方向。于是，我开始以当下的方式——奔忙、忧虑、焦灼、梦幻、潇洒、慌乱、热闹、寡合——传达逝去的日日夜夜，让一个本真的自我、寻求幻美的自我，修复得更理智、更合乎人性也更具恩情寓意一些。我在南方最热闹的角落里就这样孤独地写诗。有时寂寞得像一只躲在屋檐下的驼鸟。诗歌成了我心灵最宽的天空。
我无法选择个人的命运，却别无选择地追赴缪斯一次又一次的约会。我浸入诗歌的是整个的人——血肉之躯，呼吸的、感觉的、思想的律动。我渴念保持清凌凌的心头词源，执掌心灯熨平惆怅的灰烬。我希冀在心驰寥寥的一角维持都市与乡村的平衡。力求拄着世俗的拐杖探寻天堂的矿脉，祈求亲近心灵就像亲近星空。
我知道，在通往灵魂的山坳上，我永远都是一个逃遁的囚犯，永远都在心灯长眠处，倾听“窗含西岭千秋雪”，倾听精神磨难和生命过程的斑驳印痕。
十年化血为墨，我终于砌搭了这一座心的“叶子城”。我深知，苍天在上，任何精神的建筑都不过是些粗糙的毛坯，何况这些但求精致难免粗流的诗行。艺术品的完美永远只是一种仰望的姿势。
一九九八年八月二十五日晨光中
弃城（）
1
当我把身上的云雨揭开
你是一只接水的瓦陶
走过多少春天、多少冬夜风寒
却在你的玉壶成为一首葬花的词
一次次的泻落
花朵与露珠天籁般交溶
深陷的抚摸越过发端
梦中的情节结落为果实
我的翅膀嵌进不设防水域
在你含羞的臂弯里深眠
忘了浊水、天堂、昨天的尘埃
前方的海岸光照迷朦
背后是一片血崩的霞光
这时我听见远处紧闭的门
走出一个流泪的人
春天的舞步跃落一场游戏
膝上的孤独；只想占据唯一一片阳光
2
火焰后的筵席
你该挟哪道菜放在丰沛的碗里
坐在花朵之上忧伤
这样昂贵的幸福在含泪的良知上埋葬
你的心在空洞的日子里看雨
芦苇在受伤时发出与灵魂相似的断裂声
你想让白昼熄灭，让万物在血的奔腾下平静
想去做一个春天的牧神
赶去遥远的长满水草的地方布施
但你知道秋天很容易白头
冰凌遇春的澎湃
芦花漂泊的心没有彼岸
你和别人住在城里
城内的阳光发出旧石头的声音
你很清楚自己不同于别人的城
你是真真切切为着一生的爱而付出
上帝究竟有几双手
把爱的忧伤抚弄
无边的苍茫：想起素装的日本友人
演木偶戏的相爱夫妇
异国矮门前的篝火、暖人心弦的浴缸
七月的晚岚在山岗上流浪
你把两个女人的命运放在一起感动
3
谁把女人的战争看作鲜花与微笑？
谁在疯长的季节里，把将要倒塌的墙
看成经典建筑的比萨斜塔？
太多的男人将妻子当主食、情人当烈酒
而你不是酒醉的探戈，不是
女娲补天的最后花朵
你将接受世俗的践踏、撕咬
和冰冷冷朋友的敌意
你理想的巅峰不过是深深峡谷
在无望的森林里，内心的现实
又冉冉升起，你向城内人
说出了爱着的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名字成了另一个女人一生的盐粒
成了城里城外沙沙响的脚步和一段盲文
唯一理解你左手幸福、右手感激的
是你年迈的母亲
她是沉寂的背影里流落山峦的巨石
是这个世界母亲的典范
扒开自己的胸膛，她只有一个渴望
让儿子幸福并拥有足够的阳光
这是一座没有竖起的纪念碑
是一位老船长盼望水手睡个好觉
为了明天更好地远航
4
这是最后的秋天
为最后的抒情，钟声无意义地敲响
这是花朵对生命的绝唱
当钟声不能告诉你准确的时间
你坐在屋子里等候安宁
在飘进窗棂的雪中看向日葵怒视阳光
生命总是昂着头、踩着脚下的土地
面对每一把攥出的鲜血
你想象大地的天空是世界的旗
芳香的花朵是人类共同的情侣
你对两个女人的命运
保持同一种阅读的距离
致命的激情又覆卷你心叶
你在深深的二月摸出三枚月亮
母亲、妻子、情人
和一个世纪的呐喊
你终会成为一个老人
她终会成为一个老人
老人终会消亡轮回
你在未知的世界里认定我是你永恒的神
而我愿等在你生命的下一站
忘了空城之后，竟是一个废弃的车站
（1998。2。15）
半边妻子（）
1
结婚往往是由于命运
把棋子挪错了位置
心境斑驳，重又油漆一新
内部的艳遇，惊异的微光
你只好把婚姻看成赌场
输赢是瞬间的运数
我把白昼涂成黑夜
暗藏哀伤，大胆地微笑
整个世界除一为二
一面墙上两张面孔
把一切恩怨，用拉链合上
风在唱着细微的喜悦
我以檀香小心翼翼熏陶
一把椅子古典的拘束
风吹竹叶，送来一缕缕
溺爱的月光
2
把幸福建立在易碎的镜面
意味着你跟自己永不和解
固执地斜倚虚掩之门
感到冬夜的风急
花季的身子，有一颗石榴
正在体内悄悄绽开
我将小小母亲羞怯怯的手
遍抚生命细细的颤音
像探索一只瓷瓶纹状图案中
内在的韵律，一边数着星空
一边把十月的路串成珍珠
分不清是快乐还是悲苦
3
把读过的晚报折了又折
折出许多心的皱褶
爱情最不喜欢让一个女人思考
当你开始思考，它早已完结
风铃草的花钟，敲响一个人的
孤寂！雨季，雨季，你
有一张大海似的灰脸
长久的沉默，让人口感发苦
偶尔听到街上一个醉鬼
哼着一支歌词模糊的小调
他醉得真帅，唱得真好
4
抖落十月征途的尘与埃
天空极其极其湛蓝，接近
一种零度的忧伤
河边月落月升，一管竹笛
流逝了多少参差的寂寞
当你被遗忘，甚至被自己遗忘
为了证明你的存在
像西绪弗斯把顽石推上山顶
又让它滚下，周而复始
我在当初相爱的地方枯黄
懂得指责没有意义，懂得
男人的易变正如这样的诗句
“黑夜掩盖了最初的亲吻
掩盖了风雨路上沙沙响的落叶”
5
四周新年的鞭炮声响起
屋里的亲人去逛新市的花街
我的双乳紧贴婴儿的胸前
像溪水一样唱歌给自己听
月光照在婴儿的脸上
从歌声到寂静，一条永不衰老的路
我为儿子取名光明
当我回到黑夜的水边
抚摸光明的脑壳，那生命的沟壑
要过很多时日才能闭合
我的离去不再紧迫，不再感到
自己已经死去，坐在一张藤椅上
让阳光赐予足够的钙
我在困倦的卧房来回踱步
光明喧亮的哭声一夜一夜怒放
直至早晨，呈现于世界的
父亲，在另一层楼里打着鼾声
我朝钟爱的方向望了一眼
难道女人，扛着所有的潮水
只为了洗平明天的沙滩
难道母亲，以一代代的艰辛承担命运
只为了家庭的和平多预备一些氧气
黑夜的出口处，光明一节节地成长
6
逝水年华，梦里多少次把双手交出
神态依稀又唤起夜归人最初的记忆
虽说女人不会在一件衣饰上流连过久
但对男人的忠诚却超过了水和空气
三十岁的女人毕竟不是石头
谁能像少女一样保持初始的睡姿
生命的火焰，最热烈的花期
携着情欲和忧伤
我的头靠在黑夜的腿上
双眼从热盼到荒凉
干涸的灵魂融入透风的潮涌
永被孤独碾碎的夜
我在真皮睡床上轻轻摩挲自己
依然细嫩的肌肤感受春天的寂寞
我向一幅半裸的自画像靠近
美妙的艺术将久滞的欲念压翻
**像花朵绽开，在烈火中永生
傍晚我站在门前索债
现代丈夫的口袋不装妻子的爱情
只有少量的余粮，交由一纸婚书
原来我只有一条心肠
只能向着太阳发光
（1996。8。51998。6）
你好，忧愁（）
1
起风的早晨，世界
一半裸露，另一半又层层包裹
阳光从对窗的亚麻布照射进来
呼吸如同生命的尺子
心情交换着天空，钻石般的孤独
丢在妆台上那样熠熠生辉
——2
倒塌的房屋依旧安放着旧家具
从前的鸟巢深藏未出世的孩子
在木椅上端坐如仪的人
在楼梯口迎面相逢的人
似曾相识又凝眸相忘
像树叶遭遇第一阵秋风
像秋风遭遇第一次严寒
门前和山岗都堆积了冰柱
该失去的东西已经失去
该挽留的东西也都挽留下来
——3
风车为什么转着光阴？
失恋的女人为什么沉溺月光？
我像太阳倒在海的胸膛
唯一的希望是被海占有
我听不见帆船和水的声音
只有阳光的覆盖使我目光痴呆
使我觉得自己还有人爱
使我觉得，自己还可以感叹生活
——4
脱下一袭香衣。黑夜的风暴
在哪儿站着，在何处挤眉弄眼？
走入一段熟悉的旋律
像被遗忘勾起的遗忘
像被记忆勾起的记忆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独特的秘密
而当它移植到别人心里
肯定非常可笑。渴望情感
暗示和期待里应外合
午后的时光让人压抑着歌唱
无爱的沧桑是疲于承受的痛苦
命运的敲门声一下比一下沉重
与蛇共舞的疯狂的心律
使人装聋作哑，病态的安宁
声音的鳞片，幻觉的女人
——5
心灵逐渐纤细，微弱的呼喊
抓不住一丝真诚的爱
时间像血一样贯穿我的一生
总在最伤处瞥见远岸之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