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三部曲-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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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到了,三岔驿呈现山区胜地的美景。李飞划了一条船,柔安抱着六个月大的娃娃坐在里面。春梅也在湖上,带着孩子,和范文博同船。
文博划入湖心。他停下船桨,让船在水上飘着,眼睛注视着半里外李飞和柔安的小船。
“三岔驿真是个美丽的地方,对不对?”文博说,“从现在起,我们每年夏天都应来一趟。”
“真可惜,我到杜家十一年,今年才看到这个地方。”
“为什么你穿孝服呢?”他问道。
春梅斜眼看他:“你怎么问这种话?这是规矩嘛!”
“因为香华只穿了三个月,规矩已经变啦,你知道。”
春梅是个聪明人,当然猜得出他的意思,她忍不住满面羞红。“三个月还没到哩!”她说。
“你对香华再嫁有什么看法?我不再信那些老规矩了,你呢?”
春梅低头摸祖赐的头发说:“看情形而定。”
第44章 京华烟云(1)()
献词
全书写罢泪涔涔,献予歼倭抗日人。
不是英雄流热血,神州谁是自由民。
——林语堂
本书英文原著自民国二十七年八月动笔,于民国二十八年八月完稿
著者序
“”者,小故事也。无事可做时,不妨坐下听听。
本书对现代中国人的生活,既非维护其完美,亦非揭发其罪恶。因此与新近甚多“黑幕”迥乎不同。既非对旧式生活进赞词,亦非为新式生活做辩解,只是叙述当代中国男女如何成长,如何过活,如何爱,如何恨,如何争吵,如何宽恕,如何受难,如何享乐,如何养成某些生活习惯,如何形成某些思维方式,尤其是,在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尘世生活里,如何适应其生活环境而已。
林语堂
关于京华烟云
我站在这个地位很难写书评,女儿批评父亲的书,似乎从来未听见过。那又何必写呢?因为好像话藏在肚子里非说不可。可不要说我替父亲吹牛,也不用骂我何以如此胆大,因为我要用极客观的态度来批评,虽然情感也不可无。我知道父亲每晨著作总是起来走走吃吃水果,当他写完红玉之死,父亲取出手帕擦擦眼睛而笑道:“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有情感又何妨。
京华烟云是一部好几篇连成的长篇,但不因此而成一部散漫无结构的故事,而反为大规模的长篇。其中有佳话,有哲学,有历史演义,有风俗变迁,有深谈,有闲话,加入剧中人物之喜怒哀乐,包括过渡时代的中国,成为现代中国的一本伟大。
京华烟云在实际上的贡献,是介绍中国社会于西洋人。几十本关系中国的书,不如一本道地中国书来得有效。关于中国的书犹如从门外伸头探入中国社会,而描写中国的书却犹如请你进去,登堂入室,随你东西散步,领赏景致,叫你同中国人一起过日子,一起欢快,愤怒。此书介绍中国社会,可算是非常成功,宣传力量很大。此种宣传是间接的。书中所包含的实事,是无人敢否认的。
然此实际上的贡献是消极的,而文学上的贡献却是积极的。此书的最大的优点不在性格描写得生动,不在风景形容得宛然如在目前,不在心理描绘得巧妙,而是在其哲学意义。你一翻开来,起初觉得如奔涛,然后觉得幽妙,流动,其次觉得悲哀,最后觉得雷雨前之暗淡风云,到收场雷声霹雳,伟大壮丽,悠然而止。留给读者细嚼余味,忽恍然大悟;何为人生,何为梦也。而我乃称叹叫绝也!未知他人读毕有此感觉否?故此书非而已!或可说,“浮生若梦”是此书之主旨。给人以一场大梦的印象时,即成为伟大的,直可代表人生,非仅指在二十世纪初叶在北京居住的某两家的生活,包括无涯的人生,就是伟大的。
全书受庄子的影响,或可说庄子犹如上帝,出三句题目教林语堂去做,今见林语堂这样发挥尽致,庄子不好意思不赏他一枚仙桃啰!此书的第三部题为“秋季歌声”(即第三个题目),取庄周“臭腐化为神奇,神奇化为臭腐”,生死循环之道为宗旨:秋天树叶衰落之时,春已开始,起伏循环,天道也。故第三卷描写战争,可谓即描写旧中国的衰老,就是新中国的萌芽。故书中有“晚秋落叶声中,可听出新春的调子,及将来夏季的强壮曲拍”等语。
又有一段论人之永生与宝石之永生,我认为非常重要。可说人之永生是种族的,而宝石的永生是单独的,木兰游观始皇无字碑那一段尤说得详尽。那一块石头无情无感,故永远生存,人为有情之动物,故个人死去而家族却永远流传。有人说这不过为要充满人求永生之欲望,强为解释,但我说有深道理在内,非妄言也。
木兰的生活变迁,也很值得研究:从富家生长享用一切物质的安适,后变为村妇,过幽雅山居的生活,及最后变为普通农民,成为忍苦、勇敢、伟大的民众大海中的一滴水。父亲曾说:“若为女儿身,必做木兰也!”可见木兰是父亲心目中的理想女子。
书中人物差不多可以代表中国社会各种人物。此书内可以看见旧派人物慢慢地消灭,新式的人物跟着出来。代表最旧的是牛夫妇,曾老爷;代表新的是环儿,陈三,黛云。祝你们胜利!
这部虽然是用英文写成,却有许多奥妙处,非中国人看不出来。西洋人看书比较粗心,也许不会体悟出来。中国人奇特的心理,非中国人不能了解。又如书中谈红楼梦之处,当然非未读红楼梦者所能欣赏的。也有几处讽刺某一派人,也得中国人才能领会。
一九三八年的春天,父亲突然想起翻译红楼梦,后来再三思虑而感此非其时也,且红楼梦与现代中国距离太远,所以决定写一部。最初两个月的预备全是在脑中的,后来开始打算,把表格画得整整齐齐的,把每个人的年龄都写了出来,几样重要事件也记下来。自八月到巴黎时动笔,到一九三九年八月搁笔。其中搬迁不算,每晨总在案上著作,有时八页,有时两页,有时十五页,而最后一天共写了十九页,成空前之纪录。其中好多佳话或奇遇,都是涉笔生趣,临文时杜撰出来的。
父亲不但在红玉之死后挥泪而已,写到那最壮丽的最后一页时,眼眶又充满了眼泪,这次非为个人悲伤而掉泪,却是被这伟大的民众所感动,眼泪再收也收不住了。作者写得自己哭了,怎么会叫读者忍着眼泪咽下去呢?
京华烟云是一本可以随时翻看的,并不是一定要有闲时才看,最好是夜阑人静时自个儿看;困倦时,起来喝口清茶自问道:“人生人生,我也是其中之一小丑否?”
林如斯
后花园富翁埋珠宝北京城百姓避兵灾(1)
大道,在太极之上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而不为久,长于上古而不为老。
——庄子大宗师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日早晨,北京东城马大人胡同西口儿,横停着好些骡子车,其中有几辆一直停到顺着大佛寺红墙南北向的那条胡同。赶骡子车的都起身早,天刚破晓就来了。大清早就在那儿喊喊叫叫的。其实这些赶大车的一向如此。
罗大是五十来岁的老年人,是这一家的管家,雇了这些骡子车,是准备走远道儿的。他现在正抽着旱烟袋,看那些骡夫们喂牲口,一边吵吵闹闹地开玩笑,从牲口取笑到牲口的祖宗。再没话可说了,就取笑到他们自己头上来。
一个骡夫说:“在这种年头儿,谁知道赶了这趟车回来是死是活呢?”
罗大说:“赶这一趟车,你们赚钱不少。拿一百两银子就可以买一块田地了。”
那个骡夫却回答说:“人死了,银子还有什么用?哼,那些洋枪子弹可不讲交情,一颗子弹穿进脑袋瓜子,就弯着辫子躺在地上,成了死尸一条了。瞧瞧这骡子的肚皮、肉能挡得住子弹吗?可是有什么法子,总得到外头挣碗饭吃啊。”
另外一个骡夫插嘴说:“也难说呀。一旦外国兵进了城,北京也就住不舒服了。拿我来说,我倒愿意离开这儿呢。”
太阳从东方升起来,照着那座宅第的大门,巨大梧桐树的叶子上,晨间的清露珠光闪耀。这栋房子便是姚家的住宅。大门口儿并没有堂皇壮观的气派,只不过一个小小的黑漆门,正中一个红圆心,梧桐的树荫罩盖着门前。一个骡夫正坐在安在地上的一块方厚的石头上。晨光虽然是清爽宜人,看来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炎热天气。树下安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茶缸,是夏天施给过路人解渴的,可是这时候那茶缸还空着。看见了这个茶缸,一个骡夫开口说:“你们东家是个大善人哪。”
罗大回答说:“世界上再没有比我们东家更好的人了。”他用手指了指门柱旁边贴的一张红纸条儿,可是骡夫不认识上面写的是什么,罗大告诉他们说,“上面写的是赠送霍乱、痧症、痢疾特效灵药”。
那个骡夫猛然想起来,他说:“这倒很有用。你最好拿点儿给我们,在路上也放心。”
罗大说:“你跟我们东家一路上走,还用担心什么药?在他老人家身边儿带着,和交给你带还不是一样?”
骡夫们于是想探听这个行善人家的情形,可是罗大只告诉他们说,他家主人是一家药铺的东家。
不久,东家老爷姚思安出来了,看一切齐备了没有。他有四十来岁,短粗身材,结实健壮,浓黑的眉毛,眼下微微松垂,没留胡子,头发乌黑。走起来显得年轻沉稳,步伐坚定,身子笔直,显然是武功精深的样子。若出其不意,前后左右有人突袭,他必然会应付裕如。一脚在前,坚立如钉,后腿向前,微曲而外敞,完全是个自卫的架势,站立得四平八稳,万无一失。他向车夫们招呼了一下,一眼看见那个茶缸还空着,便嘱咐罗大,他出门儿以后,要天天和平常一样,茶缸里的茶不许断。
骡夫异口同声地说:“老爷真是大善人!”
他进去之后,随后走出来一个美丽的少妇,一双金莲儿,纤纤盈握,乌油油的发髻,松松地挽着,身穿一件桃红的短褂子,宽大的袖子,镶着三寸宽绿缎子的滚边儿。她跟骡夫们说话,洒脱大方,丝毫没有一般少妇的羞怯样子。她问了问车夫们是否喂过了牲口,然后进去不见了。
一个年轻的骡夫赞叹说:“你们东家老爷真有福气!真是善有善报。您瞧,这位漂亮的姨太太!”
罗大说:“烂掉你的舌头!我们老爷从来没有姨太太。这位姑娘是他的干女儿,还是个寡妇呢。”
那个年轻的骡夫嬉皮笑脸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儿,别的骡夫都笑了。
不久,走出来一个仆人和几个漂亮的小丫鬟,大概由十二三岁到十八九岁的年纪,抱着被褥包袱、小壶等东西。骡夫们看得呆了,可是再也不敢品头论足随便乱说了。后面跟着一个约莫十三岁的男孩子。罗大告诉他们说,那是小少爷。
这样乱哄哄地过了半个钟头,这个将要远行的家族的女眷才走出来。
那个美丽的少妇也在中间,她带着两个小姑娘,都穿得很朴素,白洋布小褂儿,一个穿绿裤子,一个穿紫裤子。富有之家的千金小姐和丫鬟的分别,只要看态度是否从容雅静,就很容易辨别出来。现在那少妇拉着那两个小姑娘的手,从这一件事上看,便使骡夫明白那两个小姑娘是千金小姐。
所以那个年轻的骡夫抢上前去说:“小姐,请坐我的车吧。他们的骡子不好哇。”
大小姐木兰想了想,暗中比较了一下。另一辆车的骡子瘦小一点儿,可是那个骡夫却长得较为和善;而这个年轻骡夫的头上还生着疮疖。其实木兰在选择车辆时,不是看骡子好坏,而是取决于骡夫的样子了。
在人的一生,有些细微之事,本身毫无意义可言,却具有极大的重要性。事过境迁之后,回顾其因果关系,却发现其影响之大,殊可惊人。这个年轻车夫若头上不生有疮疖,而木兰若不坐另外那辆套着小骡子的轿车,途中发生的事情就会不一样,而木兰的一生也不同了。
在纷乱当中,木兰听见母亲责骂丫鬟银屏,那时银屏在另外一辆车里,因为银屏浓施脂粉,衣服穿得太鲜艳。在大家面前,银屏自然觉得太难为情。青霞是个十九岁的丫鬟,扶着太太上了车,正暗中微笑,暗喜听了主人的话,此行没敢打扮得花枝招展。
谁一看都看得出这位太太是一家之主,三十几岁年纪,宽肩膀儿,方脸盘儿,微微有点粗壮,说话声音清脆,一副发号施令的腔调儿。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