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三部曲-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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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在。”玉梅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随即门突然又开了。“不过你是小姐的朋友,对不对?”玉梅激动地道歉说,“请进,她这些天一直在盼着你,等你。”
“你是谁?”博雅问她。
“我和她住在一起,我叫玉梅。请坐。小姐看到你,一定很高兴。”
“她上哪儿去了?”博雅问。
“她出去散步去了。”
玉梅给他敬烟倒茶,他瞧不出她的身份,只看出她是乡下姑娘。
“你和她住多久了?”
“我们从北平时就一路在一起。”
她跑到窗前看丹妮回来没有,然后又返身站在博雅面前,红红的脸上挂着微笑。
“你是北平来的?”她说。
“当然。”
“你是彭先生的亲戚?”
“不是,怎么?”博雅觉得挺有趣的。
“彭先生带小姐南下,不是为你吗?”
“你怎么这么想?”
“哦,小姐说她不是彭先生的亲人,我不懂,那他一定是你的亲戚。那位彭先生真是好人。”
博雅对她的问话颇不耐烦,但是她继续说下去,他开始感兴趣了。“从我们来后,”她继续说,“小姐每天都在等你的消息。我听他们说话,就在心里幻想着哪一位少爷有福气结识了这么漂亮的小姐。”
“哦,你失望了?”
“什么!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她嫁你这样的少爷,也有福气。你是不是政府官员?”
“不是。”
“小姐说你很有钱,住在一座大花园里。”
“哦!只说这个?”
“嗯,你一定很有钱,没有钱的人怎么会娶她这样漂亮的小姐呢?什么时候成亲?”
博雅不太高兴,就没搭腔。玉梅有点不好意思,就走到窗口去等丹妮。突然她听出走廊上是丹妮的脚步声,连忙跑去开门。
丹妮进来一看到博雅站在面前,把手上的包裹抛在地上说:“噢,博雅,你来了!”
“莲儿!”
他们相互拥吻,玉梅满面羞红,笑眯眯的。
“她是谁?”博雅问道。
“一个逃难的女孩子,我在西山碰到她。”丹妮说着,抓紧博雅的手,拉他一起坐在沙发上。
“我等你真要等死了。”她说,“你住在哪儿?”
“我太太娘家。”
玉梅吃惊地叫了一声,博雅看了她一眼。丹妮说:“玉梅,你出去逛一个钟头,我有话跟姚少爷说。”玉梅红着脸走开了,显得颇为失望。
他们静静地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立刻感到长期的相思终于得到了回报。
“噢,博雅,终于见面了!你没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呢?”
“一分钟也没忘?”
“一分钟也没有。”
她再度吻他:“你瘦了。”
“真的?告诉我老彭是怎么回事?”
“他上个星期上南京去了哦,别谈他,只谈我们自己。现在开始好吗?我再也不和你分开了。”她靠近他,对他,也是对自己说,“彭大叔告诉我,我们可以过一种理想的生活。我们到内地去,跟他合作救难民。这是他现在要做的事。他说与你谈过了我们要找个地方——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不管别人怎么说”
“原来你已和老彭计划好了。”
“是的。他说你同意他的做法,他说你很有钱,能帮助贫民及无家可归的人。那不是很快乐的生活吗?你有多少钱?”
博雅最讨厌人家说他有钱,半小时内他已听到两次了。
“你为什么要打听这个呢?”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以前没想过这些,但是彭大叔扩大了我的视野。钱能做许多善事——帮助人。我看到这儿难民的惨状,真可怕。”
“你说要谈我们自己,现在你谈的却是难民。”
“我是告诉你我们共同生活会是什么景况,那是老彭的主意。我们要到自己喜欢的地方——只有你、我和老彭。”
“你想得太远了。”博雅略显冷淡地说。
“你不赞成?”
“我当然赞成,只是一切并非如此简单。你真让我吓一跳莲儿,你为什么要改名丹妮呢?”
“为了安全。我告诉你我怕日本人。”
“我正要问你。你肯不肯老实告诉我呢?”
“好的。”丹妮颤抖着说。她怕的就是她不得不说出身世的一天。她早就对自己说,她能告诉彭大叔,也能告诉他。但是灯光得柔和些,气氛得恰当些。如今他开口问,她心里就害怕了。
“莲儿,老实对我说。你当过别人的姨太太?”
她望着他忧郁的面容,迟疑了一会儿才说:“是的。”
“你真的,”他无法正视她,只好垂下眼睑,“和报告中说的一样——卷走珠宝和现金?”
丹妮生气了:“当然不是,你相信我会这样?”
“别生气嘛,”博雅不安地说下去,“我自己是从未信过。”
“是的,是的!”丹妮大叫道,“我逃了我是一个姘妇我告诉过你,女人所做的事永远都是错的现在你居然相信了!”她泣不成声,“我想告诉你一切经过,但找不着机会。”
他从没看她哭过,说也奇怪,他并不喜欢她哭。他爱她,但是她的泪水令他心烦,因为她一哭就无法澄清他心中的疑问了。
“莲儿,”他柔声说,“别哭我全心爱你!但你得冷静下来说话”
她仍哭个不停:“报上说我卷走珠宝和现钞你居然相信了”
博雅俯身吻她。他知道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辩论是没有用的,最佳的对策就是香吻与爱心。
“莲儿,你一定得听我说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你以前做了些什么,我全不在乎。我爱你,来,抬起头看我。”
她抬起眼睛,用手去揉。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坏的开始。她曾将自己身世原原本本地告诉彭大叔,却想不起是如何说的。博雅要她解释,他的态度令人生气,更令她失却信心。但是她能向老彭倾诉,在博雅面前却不行,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在乎老彭对她的观感。她本就打算说:“博雅,我不能嫁你。”那么她立场就坚强多了。但是她说不出口,因为这不是真心话。她想象自己把讲了一半的故事接下去——她就是这样告诉彭大叔的。但她不知道一个人在讲身世之时,听者与说者同样重要。老彭给了她自信心,博雅却不然。她早就感到她能向彭大叔坦承一切,他定会谅解的。因此她现在只向博雅说:“你从哪儿听说我是逃妾的?”
“我正要告诉你,但你不给我机会。你走后五天,警察带委托状来抓你,指名找崔梅玲。他们拿出一份天津自卫队拍的电报。”
丹妮插嘴说:“你不能相信天津的警察——他们都是汉奸和日本人的走狗。就算日本人要抓我,难道我就有多坏吗?”
“莲儿,我说过我不相信那些话,我只关心你的安全。事实上警方真的在找你。我知道这事,就替你担心——不是我相信他们,所以我才想问你。我想知道要如何帮你。我要你亲口说出一切,你明白吗?我的傻丫头。”
博雅的语气很温柔。他像从前在北平一样叫她“傻丫头”,她很高兴,终于笑了。
“你不能怀疑我对你的爱。”他又说。
“不会,博雅,我们不能互相猜忌。”她说,“我会告诉你一切。还记得你带我到彭大叔家那晚,我们在黑巷中发誓要永远相爱吗?”
“嗯,我记得。你还要我打你的耳光呢。”
“你下不了手。”她快活地说。
“我宁可手烂掉,也舍不得打。”
“噢,博雅,你是我的爱人,对不对?是的,我要告诉你”
“我不要听。既然彼此相爱,于我又有何异呢?”
“不过我一定要告诉你一切。”
“等以后吧,如果你愿意,等我们结婚后再说,我不在乎。”
“真的没关系?”
“没半点关系。”
“噢,博雅,我误会了你但是我现在一定要告诉你,我当过姘妇。我离开丈夫后,曾和好些人同居过我觉得配不上你。我一想到你,就自惭形秽。我恨自己无法像其他女孩,给你一份纯洁的爱情。我暗想,我若嫁给你,你的家人和朋友会怎样批评我们,我会拖累你”
“莲儿,别傻里傻气乱想了。我何必在乎别人的说法呢?你从不要我说出过去的一切,我为何要你说?我一生中有过不少女人,你一生中也有过其他男人。你当过别人的姘妇,我养过别的女人。是不是我该说出和谁同居过?”
第173章 风声鹤唳(22)()
“不,以后吧,等结婚以后。”丹妮重复他的话说。她自在多了,就继续说下去:“很怪,是不是?姘妇受人嘲笑,养姘妇的男人却不会,为什么呢?”
“谁也不知道。”
“谁能改变这种情形呢?”
“谁也不能。”
她掏出手帕,博雅接过,帮她擦眼泪。
“噢,博雅,如果我没碰到你,”她说,“我想我永远结不了婚。”然后她快活地说:“我们今天能不能共度黄昏,我要尽量让你快乐。”
“我答应到旅社和我的亲人一块儿吃饭。”
“你不能说有事回不去吗?”
“不,不成可以,我要,我一定要!”他站起来,匆忙下楼打电话。
他刚出去,玉梅就回来了。“小姐,”她说,“你哭啦?怎么回事?”
“我太高兴了。”
“但是,他已经结婚了?”
“是的。不过,玉梅!别多问,如果有人问你,你得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小姐。”
博雅回来了,高兴地说他已告诉叔叔,他饭后直接回太太娘家去,要凯男自己雇车回去。
他们走出去,玉梅问:“你们要上哪儿去?”
“你不要多问,”丹妮柔声说,“你自己吃饭,我马上回来。”
玉梅又微笑脸红了。
博雅带丹妮去了另一家旅社。
他们十点返回张华山旅社时,玉梅看到丹妮的眼睛闪亮,脸上又美又安详,正是相思债已了的表现。
第二天丹妮坐在梳妆台前梳头,玉梅发现她对镜良久,就上前去看她的红痣。
“颜色没有变嘛。”玉梅说。
“当然没变,”丹妮说,“这是天生的胎痣。”然而丹妮脸上失去了平静,呈现出思慕与渴望的表情。丹妮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部分自我。
接下来一个星期是丹妮最快乐的日子,博雅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快乐。因为他的亲人已知道她的住地,他劝她搬进跑马场附近一家旅社的套房,几天后他也就近在另一家旅社租了间房间。他们每天至少见一次面,不过因为这边有玉梅碍手碍脚,他们有时候会到他的房间去会面,他们已视那儿为秘密幽会场所。有时候他过来待一个下午,有时候整个晚上都在。如果他早上也能来聊天,她最高兴,因为那样一天她就能见他两次了。
博雅是位慷慨的情人,礼物送得很大方。他对女人的服饰很感兴趣,最喜欢到雅姿路的大店替她买漂亮的晚礼服,她根本穿不了那么多。他们很少一块儿外出。丹妮只带来几件最好的衣服,她常常一个人上街买料子。但是博雅也给她买,甚至总不忘买花边来搭配。有一件灰绒细料配上他精选的淡紫色花边,效果好极了。他天生喜欢珠宝饰物,若他需要去工作,他会成为杰出的服装设计家。他对女装自有一套理论,精于分辨色调和衣料的触觉感,对劣等货色他看都不看一眼,如同好厨师绝不用坏肉一般;只有最好的纤维能不变形,同时又能衬托出女性的身材与仪态,这样衣服和体态才能融合成完美的整体,衣服借体态生姿,身材也借服装产生美感——两者虽不相同却不可分。衣料要好的,但珠宝等饰物仅用来增加效果,不一定要很值钱。相反的,丹妮却只爱真的珠宝,特别是喜欢玉。但博雅的费心让她喜悦,她也就大方地接受了。
她没有机会像照顾老彭般照料博雅的生活。博雅什么都有,他个人的服饰几乎完美无缺。她和他深交些,就不再那么怕失去他了。但是她也开始熟悉他的脾气和心情。有时候他天真热情,使彼此很亲密;有时候他的心灵似乎又容不下她,这时她会静坐好些钟头,他却躺在床上或沙发上看书。“关掉收音机,好不好?”他说着,她就关掉了。他书读得很多,桌上总堆满新书和杂志。偶尔他会要一杯茶,她就起身端给他,他甚至不看她一眼。
“我可以走了吗?”
“不,我需要你。”
“但是你正在忙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