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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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连无力地摇摇头:“若是三五言谏议便能使丞相改变心意,丞相第一次便会答应王连不举兵,何必有第二次第三次?”
诸葛亮一叹:“这么说,文仪这番赞同了?”王连颤颤地:“实话相告,我前番劝阻,虽有忧心南中不毛、不宜轻往之意,也是以为朝廷财力薄弱,不足养决战之兵,”他微微地喘了口气,“如今,盐铁府和锦官司年年利入,国库充盈,故而以为可行。”
诸葛亮感慨:“文仪为国家生财,诚为远虑,数年来,朝廷幸有文仪,不然,一国坐吃山空,何以立足?”
“丞相省着点用,国库之财来之不易。”王连认真地提醒着。诸葛亮粲然一笑:“多谢文仪提醒。”王连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知道外边叫我剥皮王,说我刻薄无情,是刮财能手。唉,当年刘子初理财,不出府门而国库充盈,我不如他,只得以掊克悭吝为本。但我敢以性命相保,每一个子儿都取之有法,更没有一个子儿进自己的腰包!”
诸葛亮真诚地道:“文仪的耿介和难处亮都知道,自文仪衔领盐铁府,为充实国库历尽思虑,而今得以钱粮足用,也属不易。”
王连坦然一笑:“世人说我剥皮,我如今病入膏肓,欲剥皮敛财也不能了,”他说得伤感,本欲落泪,又觉得软弱,倔强地仰起了头,迅速地让自己变得冷静,仿佛经受风霜催抑的岩石,“丞相亲来省病,想是因我重病不能理事,欲问代者乎?”
“文仪可有良才举荐?”诸葛亮用心地请教道。王连思索着:“长史一职可择向朗,只是他心怀慈悯,恐会因善误公,但其机理干练确实难得。其实长史之职所符人才甚多,杨洪、张裔、蒋琬等皆具良干,请丞相参酌之,最要紧的是盐铁校尉,择人不当,恐为国家贻害。”
诸葛亮深以为是:“文仪以为何人能当?”王连微一蹙眉:“论理财,诸臣中唯岑述最佳,但我担心他严谨不足,纵算有心向公,恐为叵测小人利用。丞相若用他,需择持重谨密长者为僚属。”
“别人呢?”王连摇摇头:“盐铁校尉择一人足矣,多则会生争利心。”他往外挪了一些儿,叮咛道,“盐铁锦官诸公府乃国家命门,财利所生,易染白素,望丞相慎之。”
诸葛亮颔首:“文仪之虑,亮记下了。”
王连向后一靠,目光幽幽的:“说句小人话,千万别让张君嗣碰钱,他这个人,处置政务是一把好手,我也不得不佩服,理财一定贪墨。”
诸葛亮笑了:“文仪所言皆出公心,亮定当深思。”
他因见王连疲倦,便生了去意:“你好生歇着吧,把操心事放一放,我得了闲再来看你。”
“丞相,”王连在诸葛亮出门时喊了一声,他扶着枕头往外挪着身体,瘦巴巴的脸上闪着青黑的光,“省着点用钱,别糟蹋了。”
诸葛亮又想笑又觉得感动,沉甸甸地说道:“好。”他最后看了王连一眼,没有点灯的房间沉入浓浓的墨黑里,王连枯瘦的脸是被墨湮住的黯光,仿佛掉在罐子底的一枚铜钱,却极干净,没有沾染尘世纷乱复杂的各色尘埃。
真遗憾,再去哪里找到这样一枚干净的铜钱呢?
心战为上,南征用兵定方略
风不大,将屋檐的积雨吹落下来,虽然晒过阳光,仍然冰凉湿滑,像哪个失了爱的女子躲在房顶上悄悄挥泪。
雨丝掉在诸葛乔的鼻梁上,他轻轻一抹,浅浅的水痕拉过面颊,向耳后匆匆溜走,如同使诈的画笔偷偷地勾出半边精致的轮廓。他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子,偏偏儿又是个彬彬有礼的书生气度,相府里过路的侍女迎面与他相遇,照面瞧一瞧,都臊红了脸。
窗户开着,一株老梅把曼妙的枝条探了进去,微风刻画着一个女孩儿精巧的侧面,似卷了一半的画,总有种犹抱琵琶的美。她正和一个陌生脸的女子对面而坐,一面儿低声碎语,一面儿做针黹活。
场景很美,像一幅水墨画,诸葛乔站着不动了,像是怕自己的莽撞打碎了那清澈的美,倒宁愿远远地观瞻。
诸葛果忽然探出头来,笑容像等了一夜的昙花,在刹那间放肆盛开。“乔哥哥。”她笑着跑了出来。诸葛乔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人影已扑在他眼前,细软的胳膊已攀住他的背。
十八岁的诸葛果个头已抵着诸葛乔的肩膀,白得没有瑕疵的脸却总有害病的绯红,写意着她与生俱来的孱弱。与同龄人相比,她显得瘦小而纤细,像长不大的嫩柳树,花蕾已挂满枝头,有的已撑开了胀鼓鼓的肚子,偏偏开不出一朵完整的花,那熬不住的成熟被收束在她厚厚的蛹里,破茧成蝶于她像一个神话。虽然被妹妹亲密地拥抱,诸葛乔仍觉得不好意思。女孩儿身上淡而不腻的清香钻入他的鼻子里,他很想打喷嚏,也说不出为什么,莫名其妙便脸红了。
两年不见,纵是血缘也会生疏,诸葛乔忽然地不能适应诸葛果这毫无顾忌的亲昵。
诸葛果认真地打量着诸葛乔,口里不停地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江堰好玩么?怎么总不回来?听说你生病了,病好了么?”
听着这叽叽喳喳的问话,诸葛乔渐渐意识到,留在他记忆中喜鹊似欢乐的妹妹一点儿也没有变,因为两年暌违而造成的陌生感消散了,紧蹙的神情松开了。
“早上才到成都……都江堰还好……我在都江堰做事,不能轻易回来……病早好了。”他一个个问题耐心地回答。
诸葛果推着他进了屋:“我可想你呢,娘又不让我去寻你,可憋死我了!”
屋里陌生脸的女子起身行礼,诸葛乔不知这是什么人,只是觉得她有一张极美的脸,虽然被素衣和凝重的神情包裹住,却像云雾中绰约的远山,更有一种看不透的神秘美。
“南欸,这是乔哥哥!”诸葛果兴致勃勃地说,她像得了稀世果品的小孩儿,着急要与伙伴分享。
“公子。”南欸低低地称呼。诸葛果掐着诸葛乔的胳膊,来回地晃了晃:“回来了还走么?”诸葛乔犹豫了一下:“暂时,不走吧。”诸葛果撒横似的说:“不许走了,爹爹再把你遣这么远,我和他闹去!”
诸葛乔笑了笑:“别说孩子话,我是公门的人,朝廷为上,怎么能凭孩子气任性?”
诸葛果吐了吐舌头:“说话和爹爹一个腔调,成日朝廷、公门,在公署说,回家还说,真累!”
诸葛乔傻呵呵地一笑,目光若有若无地盯住了诸葛果的耳垂,圆润的耳垂仿佛两滴掉不下来的水,没有半分的修饰。他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小红漆盒:“我有件礼物送你,是去年在都江堰买的,去年你生日,没来得及送回来,现在补上。”
诸葛果不客气地抢了过来:“年年生日都送我礼物,去年偏没音信,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盒子打开,却是一对白玉耳珰,雕成腰鼓状,中央穿系小孔,垂了细如水滴的小坠,诸葛果登时爱不释手:“真好看!”
诸葛乔笑道:“喜欢就好。”诸葛果迫不及待地把耳珰戴上,抚着脸问道:“好看么?”“好看。”诸葛乔回答得很认真。女孩儿得到称赞总是欢喜的,诸葛果笑红了脸,可那欢乐像过路的风,仅存在短暂的一瞬,忽而又沉住了笑:“乔哥哥,上次娘说今年要给你议亲,你以后娶了妻,还会送礼物给我么?”
娶妻……诸葛乔的脑子麻了一下,像有一根筋轻轻一弹,他觉得脸在烧,微弱地说道:“会。”
诸葛果匆匆地笑了一下,仿佛无力撑开那笑容,便迅速落幕。她出神地望着窗外还没有落完的雨丝:“娘还说想把我嫁出去,可我不想嫁人,为什么人长大了便要离开家……其实,我想一辈子都留在家里,不想看不见你们……”
她把耳珰慢慢取下来,放回了小盒里,轻轻地抚着,低沉的声音仿佛心里情绪的回流:“其实,娘没说实话,我都知道……”
诸葛乔怔怔地看住诸葛果,他原本想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些儿微薄的安慰,犹豫着伸了一下,却最终放弃了。诸葛果也没有再说话了,愁苦的心事都流淌在她不松弛的脸上,又被紧抿的唇死死咬住。
诸葛乔第一次发现,其实嘻嘻哈哈的诸葛果并不真的快乐。
诸葛乔见到诸葛亮时夜已经很深了。其实诸葛亮一直在丞相府,只是诸葛乔在后院,而诸葛亮在前厅,彼此只隔着一堵墙,诸葛乔坐在后院的曲水虹桥上,还能听见前边焦躁如捶鼓的脚步声,一声声疾缓清浊的呼喊“丞相”之声像秋千索般荡进来,又匆匆地飞过去。
“丞相”,很好听的称呼,他有时也在心里跟着那隐约的声音一起念,一遍又一遍,仿佛不更事的小孩儿刚学会一个新鲜的名词,便要热情地诵读得让自己厌烦。那称呼被他念得滚烫了,仿佛熨在心里的暖炉,热乎乎地烘干了他湿漉漉的等待的心情。他等了诸葛亮一天,也没见到诸葛亮的半个人影,他本以为今天一定见不着了,修远却忽然跑来后院传话,说诸葛亮要见他。
诸葛亮那时刚和一个尚书台问事官吏说完话,他坐在公文堆积如山的长书案后,只露出半个身体,累得直不起腰,不得已用一只手撑着书案,却连那支撑的力气也所剩无几。弯曲的背脊推着整个身体往前倾斜,灯光吐出霜冷的丝,在他苍白的脸上割出深深的皱纹,却并没有为他增添光润,反衬出他陷下去的双颊。
见到诸葛亮的第一眼,诸葛乔的感觉是诸葛亮瘦了,然后是老了,鬓角的白发竟然掖不住。诸葛乔强迫自己认为那是映上去的灯光,后来索性把目光挪开,却触到诸葛亮被灰黑和污红浸染的眼睛,他竟不知该让自己的目光归依何方。
“乔儿。”诸葛亮的声音很干哑,像嗓子没有水滋润。诸葛乔这才想起自己该给诸葛亮参礼,刚行下去半个礼,却听见诸葛亮温柔地呼唤他:“过来吧。”他还是把礼行完了,这才挪步过去,诸葛亮举起手搭住他的手腕,诸葛亮的手很凉,像浸在水井里的一截竹子。“你在都江堰做得很好。”诸葛亮微笑。诸葛乔低着头,像个受了褒奖不好意思承认的孩子:“我还有很多不足。”
“身体好了么?”“痊愈了。”“注意养护。”“多谢父亲关心。”
两人的话都很简单,像寡淡的水,掏出来的都是真金子,却糊着沙,轻易看不出珍贵。
“三日后我要南征,”诸葛亮凝视着诸葛乔,“你既来了成都,总要做些事,我想遣你协助何袛分拨南征粮草。”
诸葛乔是软和的面,诸葛亮捏什么,他是什么,他一点儿也不反对:“好,谨遵父亲所教。”
“何袛干理敏捷,跟他学做事,虚心求教,定会增长不少见识。”“是。”
诸葛亮觉得自己词穷了,明明有很多话,明明存了满满的思念,明明想要对儿子说一声亲密的昵语,偏偏执子之手,与子凝眸,便什么也说不出。那些酝酿很久的舐犊之情像被封在严密的器皿里,怎么也倾倒不出来。
他对自己无奈了,只好温软地说:“罢了,你先退下吧,早些休息。”
诸葛乔还是温温和和地行礼,慢慢儿地退出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安静地说:“父亲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诸葛亮觉得心里满涨的情绪翻了上来,就在那些封存许久的话就要出口时,诸葛乔已从门后消失了。
第148章 南中平乱(3)()
一阵风撩过,将春天的腥味儿揉进来,满屋的灯光摇曳着,影子在镜子似的地面上狂舞着,映着婆娑花木影儿的窗外,寂寞在月光下悄悄地吟唱。
蜀汉建兴三年三月初十,丞相诸葛亮亲率五万大军南征。出征前,皇帝特下恩诏,赐给丞相诸葛亮金斧钺一具,曲盖一,前后羽葆鼓吹各一部,虎贲六十人,给予诸葛亮便宜行事之权。南征大军分为三拨,东路由马忠督领,由僰道入牂牁征讨朱褒;中路由李恢指挥,由庲降都督治所平夷县出发,经略益州郡;西路则由诸葛亮率领,平定越嶲郡叛乱。三路大军彼此配合,相约在滇池会师。
诸葛亮的西路大军由成都出发,百官皆在南门送行,饮了祖道的酒,唱诵了一篇慷慨激昂的颂文,目送出征将士,便各自散去。唯有马谡一路不舍地送下去,诸葛亮几次请他同车而行,他却说皇帝赐丞相舆马加曲盖羽葆,为丞相专有,他不适合僭越。于是一个在车上,一个在马上,一路颠簸着说话。
“幼常送了二十里路了。”诸葛亮倚着车笑道。马谡知道诸葛亮是在请他回去,他心里是不乐意的,嗫嚅了一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