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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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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待使臣的宴席很盛大,蜀汉朝廷的重要人物都出席了,张温在席间呈上了孙权送给蜀汉的礼物清单。

    刘禅捧着礼单看了半晌,他像是遇着了什么棘手事,眉心轻轻攒着:“象……”

    张温笑道:“我主进献陛下巨象两头。”

    刘禅还从来没有养过这么大的宠物,蜀汉的上林苑最大的动物是老虎,他又不好游猎,天生不好武力,弓也少拉,至多隔着栅栏听听虎啸。皇家园林一直空闲着,有一半划拉出去做了农田,如今收到东吴送来的大象,竟不知该怎么处理这两头庞然大物,不能杀不能拖去犁田更不能转手送人,留在宫里还没地方养,盟友的好心反倒酿成了难事。

    他把礼单放下,索性不去想了,不就是两头大象么,宴会结束后问问诸葛亮吧,他已习惯了百事问诸葛亮,一应琐碎小事也派黄门令去丞相府问结果。

    他努力让自己保持帝王的笑:“礼尚往来,吴主盛意,朕心甚乐,为聊表盟友之情,朕也备下薄礼回赠。”他点点头,有黄门令捧着礼单草本递给张温。

    “有百匹蜀锦相赠。”刘禅着意提及了这样礼物,蜀锦是蜀汉最为得意的特产,甚至远销到曹魏,是为国家财资所仰。

    张温开心地说:“蜀锦乃精美之物,江东上下皆甚喜爱,陛下厚意,每每以蜀锦相赠,吾主深为快慰。”

    “喜欢就好。”刘禅欢喜地一笑,像是小孩儿收藏的宝贝得到他人赞许,不免露出自得的神色,这一瞬的不经意让他脱去了帝王的沉重,显出十九岁少年的天真烂漫。

    他缓缓地又恢复了皇帝的庄重模样:“朕有一议,请使臣转告吴主。汉吴两国边境设立互市,互通有无,以资国用,此事朕也当手书报吴主知晓。”

    张温自然觉得这个提议好,实际上吴蜀两国边界的商贸买卖早就在悄悄进行,即便当年两国交兵时,章武皇帝刘备还私许军吏与东吴边将做辎重买卖,他赞许道:“陛下明达,下臣定当转达良意。”

    刘禅妥当地笑了笑:“使臣此番西来,朕许你特权,可随处走走看看。蜀地风物不输江东,难得来一次,饱了眼福再走不迟。”

    “陛下盛情,下臣求之不得,臣此番西来,沿途所见,好一派政通人和,欣欣之荣,足见陛下治理之功。”张温由衷地说。

    他虽然以为刘禅不那么像一个威风凛凛的皇帝,却很喜欢刘禅的孩儿脾气,也很欣赏诸葛亮,更赞叹蜀汉政治清明,秩序井然。如果说两年前他见到的蜀汉是刚行冠礼的青葱少年,面对成年还有着迷惘和焦虑,两年后的蜀汉已是游刃有余的成年人,其在宗庙场合的揖让周旋,在世俗烦乱中的应变便宜都趋于炉火纯青。他亲眼目睹了一个国家的成长,这种成长曾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为了重新焕发力量,可以让敌人重新成为朋友,可以吞咽下屈辱和仇恨,可以把泪涔涔的过去埋在伤心的土里,可以用前赴后继的牺牲换取长治久安,他挣扎着从血泊中站起来,终于绽放出崭新而美好的面目。

    张温虽然身为东吴使臣,却不得不感动于蜀汉的改天换地,这个国家的勃勃生机令他震撼。

    他在宴席将散时也不忘记真心地说:“臣以为汉之美政,足堪表率。”

    宴会结束后,刘禅果然把诸葛亮留下来,问他怎么处置那两头大象。诸葛亮寻思了一会儿:“莫若在检江畔修一座象苑,着专人管理,也不占皇城的土地,陛下以为如何?”在城外空地建象苑,又挨着河,衬着检江边的锦官司、车官城、石室这些公门建筑,却成了独特的一景,刘禅眉开眼笑,抚掌道:“好好,就依相父之议!”

    皇帝烂漫的笑让诸葛亮本来一直揪着的心事稍稍放松了,他慢慢儿地转入话题:“陛下,如今朝廷内事有序,外事平稳,臣想辞别陛下几日。”

    “相父要告假?”刘禅以为诸葛亮要休沐。按照汉制,朝廷官吏入朝值省,五日一放假,可诸葛亮自秉政以来,从来没有休沐,便是元旦冬至这等大节令,他也只休息半天,丞相府一年到头不歇事。诸葛亮轻轻摇头:“臣非休沐,而是想去南中平定叛乱。”刘禅恍然了:“相父原来要去南中平叛?”“是,南中叛乱已历数年,只因国家新丧,敌寇在北,诸事不平,臣一直隐忍不发。如今国家内外安抚,南中叛乱越烈,后方堪忧。再者,江东传来战报,北方曹魏有南下之意,南北交战,却为我季汉赢得空隙,因而臣思虑再三,不得不亲赴。”

    刘禅茫茫然地说:“南中叛乱……相父要亲自去?”“是。”

    永远是这亲力亲为的脾气,无一事不关心,无一事不过问,以至于你不得不把所有事都交给他,他忙得喘不过气来,你却成了百事不问的闲人。

    “为什么要亲自去?”刘禅像个孩子似的问道。诸葛亮耐心地说:“南中久不服王化,荒蛮失序,数生反侧,以武平之固易,欲长治久安却难。倘若遣将不当,恐反而复反,骤生大乱,故而臣欲亲往,竭尽所能,以保南中长久太平。”

    刘禅低着头想诸葛亮的话,有些明白,有些却糊涂,他期期地说:“相父立刻就走么?”

    “臣会将朝政妥善安顿后再走。”诸葛亮不会轻率地把朝廷政务丢开,他便是远行千里,也会把一个国家背在身上。他是恪尽职守的丞相,为国家殚精竭虑,不惜累死案牍也不肯放过一件小事,刘禅觉得诸葛亮对这个国家的感情远超过对他自己的感情。

    刘禅怔怔地望着诸葛亮,宫殿里有人影儿仿佛轻纱掠过,挪动器皿的声音像罩在酒爵里的棋子,互相小心地撞着。早已是酒残灯灭,再盛大的宴会再欢乐的庆祝也有结束的一刻,过去的美好总会完结,一如明天的悲哀总会来临。

    他发觉他和诸葛亮之间的某种关系也结束了,像掐灭的烛火,最后一点儿莹莹之光坠落在没有酒的酒杯中。

    自从诸葛亮做了丞相,自从他登临九五,他们之间便在改变。再不能像从前那样迎着春风涤面的微笑快乐地奔跑过去,向白衣羽扇的先生讨一声好,要一个拥抱,不担心顽皮会被指责,亦不怕孩子气的撒娇遭了嘲笑,快乐是无顾忌没掩饰的。如今呢,他想要和诸葛亮痛痛快快地倾诉衷肠,诸葛亮却坐在丞相府的海量文书间;他想要送礼物给诸葛亮,诸葛亮会恭谨温顺地跪下来磕头谢恩;他想要去看一次诸葛亮,所有的人都会涌出来,先设下繁复的法驾,再清道禁街,最后的见面会变成规模浩大的围观。

    为什么我们回不到从前呢?刘禅很想问一问诸葛亮,可他没勇气,又觉得自己幼稚。他像孩童似的偷偷打量着诸葛亮的轮廓,目光停留在诸葛亮鬓角的白发上,他觉得很心疼。

    “相父,”刘禅鼓起勇气,终于握住了诸葛亮湿润的手,他听说劳累的人血气亏损,手心都不会温暖,他于是握得紧一些儿,“过了上巳节再走吧。”

    诸葛亮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刘禅满足地笑了。他现在觉得诸葛亮是爱他的,尽管这种爱是臣对君的敬爱,可只要是爱,那便是世间最美好的情感。

    赵直看见诸葛亮走进屋,挨着座席的身子愣是不动,只把一条腿抬起来,捶了捶,表示自己腿酸行不得礼。

    诸葛亮粲然一笑:“元公活着便好。”赵直赶快说:“我是逃出来的。”

第147章 南中平乱(2)() 
诸葛亮定睛一瞧,赵直浑身染满了黑灰,衣服刮出大小不等的碎缝,像刚在积年的旧房里寻找一片纸。眉目鼻唇像被墨涂了,五官竟一塌糊涂,他笑道:“看得出。”他向修远点点头,示意修远给赵直打一盆水来。

    盛满清水的木盆放在赵直跟前,他不客气地拧了一帕搭在脸上,声音嗡嗡地传出:“朱褒反了……不过,我拖了他两年,你怎么谢我?”

    诸葛亮在案上翻着文书,随口道:“元公若是愿意做官,亮可向朝廷举荐。”

    赵直一把揭开帕子:“别害我!”诸葛亮微笑:“要钱财之赏?”

    赵直把手帕丢进水里,飞溅的水花儿漾出木盆,生气地跳上蜷曲成团的一扎扎文书:“你这是故意耍我!”他不耐烦地敲着水盆,“我实话说了,放我走。”

    诸葛亮决然地说:“不行。”“为什么?”赵直几乎嚷起来。

    诸葛亮平静道:“你是先帝留给我的人,先帝遗命不得不遵。”赵直哭笑不得:“丞相大人,你故意是不?哪有用这理由留人?”诸葛亮幽然一叹:“你放心,我会放你走。”“何时?”赵直急切地问。诸葛亮不说话了,他缓缓地坐在书案后,翻开一册文书,还从案头拿起一支笔。

    赵直瞬间明白了:“知道了。”他若有所思地抱住头,“那我是希望你早点……还是晚点……呢?”

    他那故意的停顿让诸葛亮笑起来:“元公聪明人,可惜太刻薄。”赵直晃着脑袋:“论刻薄,世上谁能及得上诸葛亮!”他并不顾忌地说出诸葛亮的名讳。诸葛亮也不在意,只缓缓地翻着公文,却见张裔和蒋琬走了进来。白嫩圆润的张裔和纤瘦黑皮的蒋琬挨一块儿,活似白葫芦挤着黑丝瓜,张裔把怀里的文书交给修远,说道:“都办好了。”诸葛亮取来一一过目,果然谬误少见,条理清晰。丞相府的一众僚属里,张裔做事最具效率,每每旁人需要三日才能理顺的事,张裔一日则可厘清,府中戏称他为“张快手”,这调侃的绰号却蕴含着浓浓的褒奖意味。

    他把文书挪开,抬头看看蒋琬,蒋琬一直在安静等待,明明他和张裔都有公事禀明诸葛亮,张裔是锋芒毕露的宝剑,必要事事光芒瞩目,蒋琬却是静止的深潭,面上温吞无风,却总让人对他的深沉不敢小窥。他把自己抱着的公文递上前,语气也没有张裔那般志得意满,声音淡淡的,倒像没睡醒:“尚书台新拟的官员迁黜名单。”

    名单不算长,分左右两列,左为升迁名单,右边却是降黜官吏名单,升迁名单的头一个名字便是李严,转前将军,加光禄勋,赠封邑三百户。自建兴元年始,他几乎每年都在更改官位,不是更进一级,逐步跻身公卿,便是增加封邑,朝廷对他的倚重也不知惹来了多少人的红眼。

    诸葛亮沉吟片刻,却是一个也不更改,吩咐道:“发下去吧。”他把文书合上,因说道,“上巳节后,朝廷欲大举南征,望诸君留守成都,精诚国事。”

    “丞相要亲自去?”张裔问。“对。”

    张裔不放心地说:“南中疾疫横行,蛮荒不服王化,莫若遣一大将,丞相何必亲往呢?”

    诸葛亮轻轻一笑:“君嗣这话很像王文仪,”提起丞相府长史王连,他却动了心思,“文仪的病如何了?”

    蒋琬因刚看过王连,说道:“时好时不好。他说自己病重不能理事,丞相长史一职干系重大,请丞相另择贤人担当。”

    诸葛亮思忖着道:“另择么……罢了,我去看看他。”他把案几的文书轻轻一摞,起身便往外走,才走到门口却停住了,回头看见赵直还在优哉游哉地洗脸:“元公,一路辛苦,回去歇息吧,过几日,还要麻烦元公出趟远门。”

    “南征也要我去?”赵直摸透了诸葛亮的心思。“元公伶俐人。”诸葛亮笑了笑,背着手跨门而出,听见赵直在背后发牢骚,也一直没有回头。

    王连的家并不大,两进院落普普通通,夹在青瓦灰墙的民居里,灰扑扑的像只土瓦罐。虽然他一直兼管着蜀汉的盐铁府,领着令人垂涎的肥差事,自己个却没捞着半点好处,下属也没讨得一个子儿。官场上嘲笑他是“剥皮王”,说他是天生刻薄性,拔乌龟的毛,挤公牛的奶,掊克钱财,钻头觅缝地搜铜板儿,半文钱刮来也进了国库,底下人忙得七死八活,却个顶个是清汤寡水的穷官儿。本来是肥腻的盐铁府,刮刮地缝的钱屑子也能撑死四百石的小官吏,反而成了个个面黄肌瘦的清水衙门。诸葛亮乍见到蜀汉最有财力的公门长官竟深居陋巷,家徒四壁,不禁唏嘘,又见病榻上的王连骨瘦如柴,喘口气也扯着半边身体颤抖,越发的辛酸。

    王连见诸葛亮亲自来瞧病,挣扎着要坐起来:“丞相……”诸葛亮轻轻摁住他:“别动,养着吧。”王连咳了几声:“丞相,听闻你要南征?”诸葛亮轻笑:“文仪又要劝谏么?”

    这一二年间,每当诸葛亮有南征之意,王连便极意谏止,语致恳切,却让诸葛亮无法拒绝,为此竟不得不停留多日。

    王连无力地摇摇头:“若是三五言谏议便能使丞相改变心意,丞相第一次便会答应王连不举兵,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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