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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1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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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生杵着棒子一拐一拐走来,忽地用力握住他的手:“可真是你!”他呜咽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他瘦而硬的面颊。

    “别哭,别哭!”诸葛亮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李大由责怪道:“你这娃子,哭啥子,葛家兄弟远道来看咱们,你只管哭甚,还不招呼人家坐下!”

    李大生慌忙擦了眼泪,扯了诸葛亮往里走:“屋里坐,屋里坐!”

    他将房间里的两张纹理粗糙的三尺枰拖出来,让诸葛亮和修远坐下,拐着去找来两只陶杯子,里里外外擦了个透亮,倒了两杯热水放下。

    “葛大哥,你咋想着来益州了呢?”他杵着棒子蹲在门边,脸上流出一抹憨厚的笑。

    诸葛亮饮了一口水:“来游历。”

    “哦,游历好,益州风光好,多看看。”李大生笑笑,也没多问,看见修远端着杯子皱眉头,问道,“咋了,水凉了么,我给你换一杯?”

    “不是不是!”修远摆着头,只得强忍着呷了一口水,一股子油腻闷臭味钻入咽喉,冲得他差点吐出来。悄悄递了目光去瞧诸葛亮,那一杯水已下去了一半,可面上犹如风平浪静,不见有丝毫厌弃,仿佛饮的是琼浆。

    李老由在门口喊道:“大生,你招呼客人,我去做饭!”

    “唉!”李大生应道,忽地想起一事,大声说道,“爹,刚才里正来过,说今年秋赋还得加两成!”

    “啥?”李老由本已抬腿离开,听见这话,蝎子似的折回来,“还加两成?为啥啊?”

    李大生闷闷地说:“是嘞,说是荆州客要加田赋,主家才派在各家佃农头上!”

    “这帮荆州人,占了咱们的地不说,还这等贪心!”李老由啐了一口,忽想起诸葛亮也是荆州人,忙住了声,尴尬地退了一步,挤着笑脸说,“我、我做饭……”匆匆地往厨房走去。

    诸葛亮听得疑惑,问道:“荆州客加田赋,这是什么说法?”

    李大生郁郁地叹了口气:“葛大哥你不知,半年前,从荆州来的一支兵占了我们益州,把刘将军赶跑了,做了益州的新主人。自他们来后,一味地欺负咱们益州人,逼死了好多条人命,如今又频频增加田赋,上次便说是加一成,今日又说要加两成,还有没有个头啊。听说还要丈田,说是要夺了我们农户的田土拿去分给功臣,让我们都无田可种,做他们的家身奴隶,唉!”

    诸葛亮的表情严峻起来,这哪里是荆州客跋扈夺农田,分明是豪强处心积虑的栽赃,把丈田令的积怨转嫁到农户身上,激起农户对荆州人的怨恨,果真是阴险狠毒的手段。

    法权仇怨未消,如今又添上农愤,祸端接踵而至。益州虽然已经握于手中,但却没有真正得到,好比抓住一条湿滑的蛇,不仅难以控制,还会随时受到它的攻击。江山固然雄丽美好,守之不善也能成为埋葬自己的坟墓。

    得江山不仅是得土地,更是得民心,民心若失,再坚固的万里江山也会如被蚁穴啃噬的堤坝般溃烂。

    “葛大哥,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咋一直没来益州呢?”李大生问。

    诸葛亮略一笑:“回了荆州,有些杂事耽搁着,因此也没能来益州看望你们。”

    “唉……”李大生似愁非愁地叹息一声,“你走了这些年,我们都好惦记你,细妹,我娘……她们也惦记你,却是等不到了……”鼻翼一抽,沉重的泪珠漫过光芒微弱的眼睛。

    诸葛亮不禁恻然,轻声细问道:“大生,大姐和细妹是得的什么病,怎么说没就没了?”

    李大生难受地擤着鼻子:“细妹是个傻女子,傻女子……”他昂起脸,仇恨和悲痛犹如一道光影,交错在他痛苦的脸上,“她是被主家害死的!”

    诸葛亮惊疑,手中杯子轻轻放下,身子慢慢立了半寸。

    “前年,细妹跟着我们给主家送租赋,被主家看中了,主家骗了她入府,把她,把她……”李大生垂着头,两手反剪着狠命地翘动,骨节间发出了细碎的噼啪声,“欺负了……”汹涌的泪水染了满脸的惨恻,他竭力地让自己回忆着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声音发着风吹竹树似的颤抖,“细妹回来后不吭不响,闷在房里三天三夜,我们都急坏了,敲她的门她不应,娘急得一直哭,她就是不出来见人……第四天早晨,她不见了,一家人四处去找,两天以后才在小河边寻着她……已是气绝了……”

    他捂着头,泪水滴滴答答地染了好大一片地板:“娘当时就哭晕了,一家子……我去找主家评理,他们打折了我的腿……娘去官府告状,公门口跪了两天,也没人受理,她被别人抬了回来,才三天就不行了,跟着细妹一起去了……”

    他抬起头,深彻的痛和恨折磨着他年轻而沧桑的脸:“我好恨啊,我本想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四邻都劝我忍了,为了我爹……我真是没出息,主家害得我家破人亡,我们还要为他种地纳租,我想不通。这仇恨梗在心里,叫我日日不安生,我若是不能报这仇,我还是个人吗?”他哭着喊了出来,手中的木棒疯狂地捶打着地面,仿佛将一生的刻骨仇恨都凝聚起来。

    “你还提这些旧事做什么,别让客人笑话了……”李老由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他木木地靠着门,苦笑的脸上是两行灰黄的泪水。

    “李大哥,”诸葛亮慢慢站起,清湛的目光中深蕴的伤感泛过冷静的堤坝,“大姐和细妹的坟在哪里,我想去拜祭。”

第100章 斗法豪强(9)() 
李老由愣忡了一下,他猛地捂住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冷风从两座坟上卷过,长长的枯草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匍匐着爬过坟茔,近旁三四株老柿子树被风吹落了卵形叶片,在空中扬扬止止,仿佛满天飞舞的纸钱。有几个柿子掉了下来,烂成了一团稀糊,仿佛是盖在棺材上的死亡印章。

    李老由蹲在坟前浇酒,悲怆地呼喊:“他娘,细妹,葛家兄弟来看你们了!”

    诸葛亮捧起一杯清酒,深深一躬,将酒水洒在坟前,淋淋的液体在草丛中泛出泪光般的润泽。

    李大生抚摸着细妹的墓碑,含着凄怆笑说:“细妹,傻妹妹,葛大哥来了,你总算等到他了……”

    诸葛亮心中的悲凉犹如倒海翻江,修远递上过第二杯酒,他再次躬身奠酒,起身却是长长一叹。往事如烟,历历在目,江山风物依稀还在,可那旧日故人却不在了,人世变迁如同这坟上枯草,年年生长,年年衰败。

    “李大哥,”他轻轻地说,“当年我离开益州,给细妹留下了我的行止,你们既遭大难,为何没有给我写信呢?”

    李老由一呆:“是么,细妹没告诉我,我不知你留下了行止!”

    诸葛亮也自惊异,他明明当年将行止写在手绢上交给了细妹,因担心住址改变,李家人找不到自己,他还特意留了当时尚在新野的刘备的地址,期颐从他那里转给自己,如何李老由竟说从不知晓,难道细妹竟从不曾将自己的行止告诉家人。他本想探个明白,转念又想,自己这些年行踪不定,从新野到樊城,再到夏口,再到临烝,再到公安……一路颠沛,辗转迁徙,纵然细妹曾给自己写信,说不定信到之日,人已远去,细思量,依然是这太过匆忙的人世变化阻隔了故人的相遇。

    “哥哥对不起你,你受了莫大的委屈,哥哥也不能为你报仇,你别怨我……”那壁厢李大生喃喃,手掌抚着粗糙的墓碑纹理,“你等着,总有一天,我必定……”声音很低,如同皮肤上扎了血眼的小洞,尖锐的痛里夹着刻骨的恨。

    “大生,你不要胡来!”李老由听出儿子口气里的复仇意味。

    李大生忿忿然:“我没胡来,妹子和娘死得冤,我心里梗得慌!”

    “李大哥,”诸葛亮清声道,“你们既然蒙冤,为何不去官府呈状讼告?”

    李老由苦笑着摇摇头:“告状有什么用,他娘不就是为给细妹讨公道,公门外守了两天两夜,谁来搭理啊,生生把条命都赔进去了……”

    李大生呸了一口:“当官的都是见钱眼开的畜生,他们才不会帮咱穷苦人说话!咱乡里吴老爹家,去年庄稼歉收,没交足秋赋,主家找了人来,把吴老爹和他儿子活活打死,女娃子糟蹋了便卖给别家做贱婢。吴大娘去官府告状,官府不肯受理,放了狗出来咬她,逼疯了她,屎尿都不禁,若不是有村里的几个大娘好心照料,今日这家,明日那家地养活,早就没了命!”

    诸葛亮默然听完,认真问道:“你们西乡,像这样被主家逼害的农户还有多少家?”

    “多了,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李大生一杵棒子,手掌恨恨地拍在地上。

    李老由哀哀地道:“主家欺负佃农也不是我们这一村,这偌大益州,哪里的主家不欺农,哪里的官府不爱财,只管咱们命不好,没投个好人家!”

    凄惶的叹息深深地悲动了诸葛亮的心,兴亡盛衰,朝代更迭,丹墀上换了一个又一个冠冕衮袍的皇帝,庙堂上走过了一批又一批文臣武将,千秋功业,后世敬仰,受苦的却永远是天下的老百姓。英雄们在霸业成败间或喜或悲,历史记住的是他们飞扬的身影,而这些江山社稷的根基却在青史中漫漶。天下繁荣时,百姓是用来歌颂统治者伟大功绩的工具;天下衰亡时,百姓是铸就英雄改朝换代的牺牲品。

    悲悯苍生的怆然让诸葛亮生出了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感,他郑重地说:“李大哥,有句话我想说,不知你信不信得我?”

    “你说,我信得过!”李老由很真诚。

    “好!”诸葛亮微微点头,“李大哥,你若信得我,便约上乡里含冤的农户,去官府告状!”

    李老由一惊,慌忙摇手:“告状?不行不行,官府哪里肯受理,没的让主家嫉恨!”

    诸葛亮温声鼓励道:“李大哥,你不要怕,你自去官府告状,你相信我,我向你保证,这次官府不仅会受理你的讼状,还能严办!”

    李老由将信将疑,他打量着诸葛亮,那清峻的脸上微绽的笑意里,含着一分肯定,一分鼓励,一分诚挚,一分执着,还有许多他不明白,但却令他震撼的力量,仿佛劈开阴霾的闪电,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天空。

    “葛大哥,你为什么说官府会受理我们的讼状?”李大生插话问道。

    诸葛亮意味深长地一笑:“因为,我就是你们口里说的荆州客!”他凝望着父子俩,如炬目光犹如北辰的璀璨光华,一霎间,让世上的所有光彩都失去了颜色。

    锣鼓咚咚地敲得满耳震动,不高的土台上,一面铜鼓嵌在台沿,支架仿佛螃蟹的脚,深深地插入了夯实的土里。清晨雾霾沉沉,湿润的水汽笼罩在台子周围,纱布般遮挡得那晨曦犹如朦朦胧胧的水中影子。

    这里是西乡的集事台,凡是乡里三老宣示官府公文,或者乡民争讼需三老裁决和乡民表决,诸如此类的乡里大事都在此进行。今日早起听见锣响,乡民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赶着跑来,却看见台上站着四个人,敲鼓的居然是李家的瘸腿儿子李大生。

    众人都是惊疑,既不见三老出面宣呈官府公文,也不见有争讼言词布讲,却是李家父子在台上。再看另外两个陌生人,一人白衣羽扇,俊朗如满月的一张脸,另一人眉目清秀,看见人潮涌来,一双双眼睛打量自己,难为情地扭过了头。

    “李大生,你敲鼓作甚?”底下有人大声问道。

    李大生抡胳膊重重敲打,吼道:“告状!”

    “告啥子状?”

    “告主家的状!”

    人群轰地发出一声惊呼,有人摇头,有人叹息,这李家父子定是疯了,好端端的又去告什么状,即便告状,又在这里敲鼓召集乡民作甚?莫不是想让全乡人见识他们的不怕死?

    李老由见乡民大部已到,底下人头攒动,挥手让儿子停下敲锣,他在台上一拱手:“各位父老乡亲,我有一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今天定要说出来,希望大家伙能听上一听!”

    他清了清嗓子,更清亮地说:“我们西乡同为郫县刘老爷的佃农,多少年为他种地劳作,不曾告过罪,怨过苦,可主家却屡屡欺辱,不是加田赋,就是辱农户,逼得多少家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略一停,声音哽咽地说,“大家伙都知道,我家遭的罪,细妹,他娘……都没了……”

    他强忍着拭掉眼泪:“这冤仇不能不报,所以,我已决定去郫县告状。底下有冤的父老兄弟,如果信得过我,便随我同去,定要申冤雪恨!”

    “李老由,你疯了不成,敢和主家作对!”有人高呼道。

    李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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