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3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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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他赶紧跑回办公室,见到女友长长的回信。这一天,终于还是有阳光照到他的头顶,柳钧心花怒放。
又让柳钧开心的是,第二天上班,傅阿姨就交给他那本原以为遗失的笔记本。
虽然笔记本失而复得,可柳钧不敢大意,当天就两手准备,找去工商局咨询专利申请的事宜。虽然工商局的人问三句答一句,可他好歹还是拿来了资料,又找到工商认定的专利代理机构,办理专利申请代理。
柳石堂看着儿子欢欢地做着,心里一点儿都没底,可是又没有别的招儿。而儿子的绘图设计已经开始。他看到儿子是用一种叫作cad的软件在那只笨重的电脑上绘图,完全不是他认熟的设计图纸。儿子的本事让柳石堂非常自豪,因此有事没事就站在儿子身后看着,都不知道看点儿什么。不过凭他脑袋里残留的看图知识,他知道这种图纸与往常见的一样可以看懂。
儿子的图纸出来后,柳石堂就立刻拿去叫人绘图,晒图。而今这种事儿都有专人来做,不像过去厂里必得养着绘图员,建个飘满氨水臭的晒图室。
图纸出来,正好柳钧不在,柳石堂拿去给老黄、老徐等人看。老黄等人一看上面标注的公差,就将图纸塞回老板怀里,说都不用说了,那精度,不是靠几台脱了一半漆的老爷机床能做出来的。
柳石堂也愁眉苦脸:“阿钧说只有市一机的日本车床才能做,自己厂里反而只能做一个粗坯。”
老徐道:“要是关键工序都在市一机做,不如落料开始都交给市一机,省得当中还要运来运去,增加关节。”
“老黄你说呢?”
“让太子算算再定,别工艺还没设计出来,我们一帮不相干的先热闹上了。”
柳石堂笑道:“我们怎么会不相干?阿钧书读得再多,车间里的经验总是不足,还得我们老的帮他修正。”
“老板你不了解你家太子,太子能文能武。同一台机子车一个零件,他可能没我做得好,可设计工序一点不会错。老板你可以退位了。”
柳石堂一时不知道老黄说的是正话还是反话:“呵呵,老黄抬举阿钧。小孩子本事有点,离独立还差得远,还得你们叔伯帮他。”
柳石堂话音未落,柳钧大步进来:“正好黄叔、徐伯都在,您两位帮我看一下工序安排。”柳钧其实已经与汪总约好时间,可是既然爸爸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尊重两位叔伯,他就多给他们发光发热的机会。
徐伯笑眯眯地道:“我们正看你绘的图纸,你给我们说说该怎么排工序。”
柳钧应了声,从杂乱无章的工具箱顶找来一截石笔,眼看油污遍地的地面无从下手,只得踢开一块钢板上的杂物,在钢板上写出他设想的工序。徐伯看着连连点头,对柳石堂道:“老板你真可以退位了。”
老黄却拿脚尖指着一个工序,轻蔑地道:“这一刀下去有六七个密力吧,什么刀这么结棍?”
柳钧从小在车间打滚,知道密力是英语“millimeter”的音译,毫米的意思。被老黄这么一提醒,他想了想就笑了:“是我脑袋结棍,妄图一刀切掉六七个密力。谢谢黄叔指点。”
柳钧放洋几年,学会与人对着眼珠子说话。老黄可不习惯,被柳钧盯得“呵呵”讪笑,反而像做错事似的目光东躲西藏。柳石堂看着觉得奇怪,本以为儿子会被老黄修理,没想到两人似乎早已暗度陈仓了彼此的意思。柳石堂挺开心的,这说明儿子有本事,有的是跟他不一样的本事。唯有徐伯讪讪的。
柳钧快手快脚地落料,可还是慢了一步,等他拿着做样品的几块钢料走进车间,老徐那个班已经下班,全车间都只剩老黄的人。柳钧对老黄很是头疼,可是既然进了车间,就只有先找老黄。连他爸都承认那是老黄的地盘。
老黄一手拿图纸,一手拿钢铁,看了会儿,道:“你来,我看着。”
柳钧依然是实话实说:“不是数控的,我没法在这儿的车床上做到同轴,需要黄叔出马。”
老黄斜了一眼,倒是没说什么,找了台机子,踢开他徒弟,开始转换刀头。
柳钧在旁小心伺候,眼看老黄要扔东西的时候,他就快手接住,轻轻放下,惹得老黄不时怒目而视。柳钧只好当作没看见,头皮则是隐隐发麻,担心活火山老黄再次喷发。偏生缓冲剂老爸已经出差去了。
老黄这回也小心了,加工好一个,虽然不肯依了柳钧的心思轻轻放到地上,可好歹递给柳钧,让柳钧自己去处理。在旁人看来,柳钧便是成了老黄的跟班,老黄心里极其满足。
等全部十套样品的粗坯做出,老黄整整操作了四个小时。柳钧衷心赞一句:“又快又好。”
“你怎么知道?”
“反正我是实话。”
老黄斜柳钧一眼:“下一步怎么做?我得盯着,别我做得好好的,后面让人做歪了。”
“我明天约了市一机的汪总,去他们郊区分厂做加工,黄叔要不今天早点儿回去,我明早七点来这儿接你。”
柳钧着实不明白老黄为什么要跟着,可饮水不忘掘井人,人家既然提出,他自然得接上,免得老黄骂他没良心,又为难到他爸身上。他发现接班人这个活儿挺难做,上上下下全部需要殷勤伺候,比以前做个小头目时候的日子难多了,越来越没法率性。
第二天先接上老黄,柳钧也不会客套,老黄又摆明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两人一路闷到市一机,接上汪总。汪总坐上就戴上老花镜,拿柳钧放在后座的一套毛坯细瞧。汪总是行家,又是领头试制过这种套件的人,自然看了就清楚:“小柳,你这条辅助加强筋的设计,思路非常好,一下子让成品体积缩小不少。”
“无数试验加计算,总算得出这个最佳值。可怜的是,系列中其他套件并不能依循同一思路,还得调换材料和设计。我这几天先出第一套,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一个一个来。”
“低粘度机油留得住吗?”
“留得住,我已经计算每个联结部位的热膨胀系数,而且已经通过试验验证。”
老黄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车上一前一后两个人说的话,都不是他平时接触的。
“我爸工厂的加工能力不够,最后可能得请市一机代工。可听我爸说,估计我们第一批还没做出来,这个产品就得给抄袭了。我做那么多测试,取得无数数据,最后用得上的只有一组,抄袭太容易了。是吗?”
“对的,基本上是这个情况。市一机不抄,其他厂家闻讯后也会从市一机挖个人去抄,防不胜防。”
“我有合同有专利呢?”
“合同,呵呵,专利这东西,你还没申请吧?小心着点儿,弄不好今天申请,明天全国人民都知道了。”
“天哪。”柳钧最先还以为是爸爸奸诈,想得太多,没想到汪总也这么说,“我爸肯定后悔研发投入那么多。”
汪总了然地笑:“所以当初杨总一看见研发费用升到五十万就不干了,他是个很精明的商人,绝不肯做亏本买卖。但你也不要怕。你可以第一批就做一个短平快,量攒大点儿,价格适当点儿,考虑一次性把研发成本做回来。等第一批做完,估计各地仿冒的都冒出来,你的价格就上不去了。”
柳钧听得愁眉深锁,几乎哑口无言,顿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估计第一个模仿的就是市一机。杨总已经虎视眈眈,措施多管齐下了。”
汪总“嘿嘿”一笑:“我今天出来就是带任务的。不过你只要捏紧最后一道工序,谁也拿你没办法。”
“我爸厂里没热处理车间。”
“你爸也没钱造。”老黄听到这儿,才插进话来,“你们想第一批放量,难。原料采购的钱哪儿来?”
柳钧想了半天,才道:“我不会让我爸后悔。”
汪总善意地道:“有你这样的儿子,你爸这辈子都不会悔。”
柳钧忍不住问:“杨总难道不觉得明目张胆地窃取别人的知识和劳动是不道德的吗?”
汪总叹一声气:“所以我一直羡慕你,你起码还有点儿自主权,我现在只有被委以模仿‘重任’。市一机以前是有好几件自行研制设计的好产品的,唉”
“如果都不研发,我们国家的制造业还有前途吗?总应该有办法的。”
“小柳,你有点理想主义,难得你爸爸会支持你的理想主义。不过我还是提醒你,真正进入实际操作时,一定要慎之又慎,多与你爸爸商量后再做决策。如果相信我,你也可以来咨询我。”
第318章 1999年 新产品被模仿,陷入恶性竞争(4)()
坐在前面的老黄忍不住回头看看后面的汪总,又看看披头散发的柳钧,心说这两人搭上钩了。老黄后来一直斜眼看着柳钧开车,心中若有所思。别人,老黄不服,但是这位汪总却是本市赫赫有名的高手,整个行业的内行人都拿汪总当祖师爷敬着。以前市一机多少新产品都是汪总领头开发,老黄从来只有仰望的份儿。因此,车到分厂门前,老黄独自对柳钧道:“汪总说的话,你要听。汪总是个大有身份的人,比他们杨老板有身份得多。”
柳钧点头道谢,一个人去后座拿十套样品。老黄没有犹豫,走去伸一援手。老黄第一次见识到日本人盖的厂房,最让老黄吃惊的是车间光滑如镜的地面,几乎纤尘不染,与前进厂的油污遍地大相径庭。柳钧看出老黄的困扰,就给他解释:“这儿有些设备的防尘防震要求非常高,所以车间里面的通风管道需要特殊设计,像那边那台停着的,如果底部基础没有做过特殊处理,这样的平板车过去的震动都会让它精度偏移。”柳钧不用再说下去,老黄也已经明白,这种地方那是断断不能扔成品的。即使柳钧不再解释,老黄还是抑制不住地频频点头,如鸡啄米一般地机械。
在如此亮堂的车间里,老黄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周围没几件是他能上手做的,那么多光洁漂亮的机器都不是他熟悉的样子,甚至连刀具,都似乎大不相同,老黄见了就一直琢磨人家该怎么磨这些刀具,老黄就一直一声不吭紧紧跟着柳钧,调动全身感官接触眼前的新事物。即使柳钧没有说明,老黄也知道这些机床比柳石堂宝贝一样藏在原翻砂车间的机床要好得多。而老黄见到,柳钧与这边的工人一唱一和,异常融洽。
十件样品加工多久,老黄就看了多久,都没离开样品十步远。看了那么久,老黄明白一个道理,其实加工的原理还是差不多,不同的是设备的操控。原本是人拜师学徒多年操练才有的操控能力,现在都交给了机器,所以眼前一个个毛头小子都能做出精度超高的成品,而且废品率极低,而那些老黄引以为骄傲的多年经验在这儿看似完全无用。在这个大车间里,老黄心头阵阵危机感不可遏制地升起,他觉得自己被边缘化了。
老黄不禁想起他那个曾经非常有名的箍桶匠师父,那时候,多少人打破头想做他的徒弟,而师父也是骄傲于一技之长,钻在手工手艺里精益求精——就像他现在将旧机床打磨得炉火纯青。而早在若干年前,到春节时,师父家已经不再门庭若市,只有他这个当年不招待见的徒弟还拎着礼物上门。多少集体国营的机械厂倒闭后,个体厂家争着抢人,可没人愿意抢师父,而退休工资又是少得可怜,如今师父只有栖身城市的一处冷僻街道,摆着门面只有一米来宽的小五金店,做一些老头老太送上门来的小活计。
看看眼前簇新的机床,和说着他听不懂的术语的柳钧,老黄第一次意识到,他将很快很悲哀很身不由己地重蹈师父的覆辙。
虽然十件样品都试样成功,可回程路上,柳钧和老黄都是情绪低落。唯有汪总一直询问一处他认为设计非常奇巧的曲面的设计原理,柳钧手里握方向盘,口头表述不清。但是老黄插嘴:“汪总,虽然我一直非常敬重你,但你不应该问阿钧太多,瓜田李下不合适。”
柳钧和汪总都是一愣,汪总连忙解释:“我没其他企图,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我不问了。小柳,你设计中运用到的数学知识非常有趣,我听着很受启发,回头你推荐几本书给我。我看市一机没几个人能领悟,你不用太担心他们抄袭全系列。”
老黄八面玲珑,立刻接着道:“我是粗人,说话直接,但看起来是多虑了,别人我不敢保证,汪总肯定不是那样的人。汪总是公认有资格的人。但是汪总啊,我们老一辈的不能不承认,我们落后了。阿钧,你今天听我耐心讲两个老故事,我师父和我”
汪总虽然被眼前这个油污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