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大河-第2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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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原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非常佩服,以前就见识过陈平原脑子一转稍微一拨弄就把一件事提升到一定高度,让别人服服帖帖无话可说,这也是过人的本事啊。他也无法不佩服陈平原超前的行动能力,人家怎么就看到他现在急欲全速扩张的迫切心情呢?他此次上海之行认识到,他不能仅仅局限于收回江山,扩大规模,他更需开创一个新天地,令人对他刮目相看:让宋运辉不要再指责他冲动,令老徐不会再止步于他们之间的差距。那就需要大力引进得力人才。那个项东,他要定了,排除千难万险,都要项东进门。
雷东宝背着手冲进韦春红的饭店,一头扎进浴室洗澡。韦春红跟着出差了好几天的丈夫上楼,站在浴室门口问:“你啥时回来的?你不是说上海待一夜就回吗?”
“才多待两夜,哪那么多废话。你说,如果小辉来管我们电解铜厂,我得出他多少工资?”
“工资不工资先别说,你怎么摆平正明。就算你自己亲手管铜厂,你总也得给正明几句话交代。”
“正明,现在不上不下。说到技术,新一批人上来,技术比他精,说到销售,红伟面前没正明的份。”
“你想甩了正明啦?可正明知道你们太多猫腻,甩了麻烦。”
“谁说甩了,正明好歹全面发展,电缆、铜厂、销售都知道,再说辛辛苦苦跟我那么多年,功劳苦劳都有点,我没你那么黑心黑肺。要不我提拔他当我副手?红伟会不会吃醋?妈的,就这么定。有个副手,以后进机关找小老爷烧香磕头的事都扔给正明。说正事,给铜厂厂长多少钱?”
“别个厂长多少钱,铜厂当然也多少啦,你一碗水要端平的。就算真是小辉来,总不能比你收入高吧?”
雷东宝想了想,道:“不行,铜厂跟电缆厂都不同,以后重点发展铜厂。你外面门关上没有,我出来啦。”说着也没等韦春红退出,就走出浴帘,擦干穿衣。
韦春红早见怪不怪,还赞叹一句:“腰围又大了,每天都得给你改裤子。谁要来管铜厂?”
“还没谈下,让陈书记一起去谈。等下接人过来,边吃边谈,你整桌陈书记爱吃的。”
别看雷东宝胖,穿起衣服来却是麻利,说话间就胜利完成,又蹦跶几下震服帖了,就擦着韦春红出去,拎包下楼,都没二话。他到门口时候才想起来现在的宋运辉出门时候还得跟妖精老婆亲热一番,他不由得回头看看干姜瘪枣般的韦春红,甚没兴趣,又转回头走了出去。
项东住在火车站旁边的旅馆,没什么档次,就二三十块一天的光景。雷东宝一看就得出结论,项东没钱。
和他一起乘车来的陈平原道:“还用说,那边的铜厂要有钱才怪了。跟你说好,除了户粮关系,市区一套三室一厅房子,我答应他的是年收入不少于我的五万一年,你答应?”
雷东宝不由得惊道:“陈书记,你可真能谈,我还以为得不止十万。”
陈平原道:“要不省下的五万给我?我等下给你引见后你们自己找地方谈,我回家。大热天的,我懒得跟你们混。”
雷东宝笑道:“五万块钱不给你,我给你辆桑塔纳开开,你不是自己会开车吗?”
陈平原有些吃惊,站在旅店门口不急着进去,拿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雷东宝:“你不是说钱紧?”
“再紧也不能亏了你。如果今天跟项东谈得好,我也给他买一辆,让他以后回市区房子方便。”
陈平原没想到雷东宝做人这么义气,一时挺感动的,却有意板着脸道:“要买买奥迪,桑塔纳我开不出去,掉价。”
“买不起,明年要是流动资金缓过气来,换。”
陈平原没有应声,知道雷东宝说一不二,他拍拍雷东宝的肩膀,带雷东宝一起进去旅店。进去看到项东,三个人寒暄之后,雷东宝看到陈平原竟然原原本本将刚才旅店门口的对话跟项东复述了一遍,一句不漏。连那句“如果今天跟项东谈得好,我也给他买一辆”都没落下。复述完毕,陈平原都不让其他两人插嘴,对着项东语重心长地道:“说这些话的东宝,这个胖子,最近一直在为找钱奔波。多的我不说,小项你是个明白人,下面的事你们自己谈吧。这一辆车千万别让飞喽,看你自己本事。”
陈平原果然说走就走,扔下雷东宝和项东在房间里相对。项东看雷东宝对着他上下打量,眼光出奇地好玩,不由得好笑道:“雷总看我干什么?”
“我看你挺像我小舅子,我以前每天想着挖他出来,结果他官越做越大。走,去我老婆饭店边谈边吃,你别有压力,谈不好谈得好,你都还是项东,不会少你一块囫囵肉。我不会假客气,一张脸也没啥好看的,你别跟我粗人在意。”
项东对眼前这个粗人有些哭笑不得,一时对会谈有些迷惘起来,不知道被陈平原天花乱坠地煽动到这儿来,是不是个错误,但他没吱声,跟着雷东宝出来,一起坐车到韦春红的饭店。但是他看到雷东宝雪亮的进口车,却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好的车,却没流动资金。
雷东宝却一开始没谈铜厂,而是跟项东谈起宋运辉当年在金州总厂技改遇到麻烦,不得不谎称患甲肝,到他家来躲着曲线救国。他现在已经理解宋运辉当年为什么不肯离开,宁愿憋屈,因为宋运辉说过离不开金州那么大的舞台。他现在也有大舞台了,站到大舞台上,再回想过去刚创业时候的规模,那是完全不一样的心情,连他这个粗人都感受得到。但他还是替那时候的宋运辉憋屈,那哪是人过的日子,做人怎么能委屈成那样。
然后他告诉项东,他现在的规模在全省同类企业中属于前茅,但在全国当然是排不上号,国字号企业比比皆是。他现在好在,有可以看到的利润预期,也就是说,有继续扩展的潜力。应该说,这个舞台现在已经不小,而且也热闹了。他直接问项东怎么想。但项东回答之前,他却又肯定地说项东简直没有拒绝的理由。
项东真是一时无语。他这么个技术高超的人,多的是人请他,请他的人也都是出的高工资,他一向来者不拒,都有接触,以便自己有所选择。但雷东宝这样的一上来用小舅子宋运辉的事暗射他跳槽的矛盾心态,又对此理解得基本一丝不差的,还是唯一。他现在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很想跳槽选择一个好的舞台,有物质基础,又有施展空间,这都需要一个能知人善任的领导。对于雷东宝,他最初只感觉此人是求贤若渴的大老粗,但雷东宝这一席自说自话下来,他倒是看出这人粗中有细。
韦春红自雷东宝落座后,就一直在好奇,因此借倒水过来瞄瞄,见雷东宝一桌坐的是个白面书生,戴着一副眼镜,面相实在,哪里有宋运辉的样子。雷东宝看着戴眼镜的就是书生,其实宋运辉早就不是书生,而是个官员模样了。
雷东宝见韦春红偷偷摸摸来,白了她一眼,索性把韦春红介绍给项东:“这位是我爱人,这家饭店是她开的。”
项东客气地起身递上名片与韦春红握握手,心说这对看上去像是一起苦过来的夫妇,但他没跟韦春红说太多话。雷东宝和韦春红都看出此人一身傲气。项东坐下,就很直截了当地问:“雷总,如果我加盟,您希望我做什么?”
雷东宝道:“我也正要问你,你的技术是没话说的,其他你还能做什么?”
“照保守而稳妥的办法,我应该以技术进入,彼此考察后再定。但是作为雷霆这样的乡镇企业,里面的关系网相对比其他厂家复杂,人员盘根错节都是不出五服的亲戚,我如果只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根本无法发挥。”
“这个不是问题,雷霆只有一个头,我。问题是你以前做的大多是技术,也做技术管理,但你没做过经营。”
“对于这方面,我来前已经打听过,雷霆铜厂的产品比较单一,基本上只做给电线电缆用的产品,而且产品销路就目前雷霆并未达到饱和的产量来看,不成问题。另一个是进料的问题,我了解进货渠道。”
“那么说,你全厂拿下来是没问题的?”
“是的,但您得放权让我发挥。如果我们能谈下,车子房子户口都可以暂时不要,我过来看三个月,彼此熟悉。”
“我找上你本来就是诚心诚意的,既然你也这么诚心诚意,还有什么可讨论的。还有我们铜厂的设备,你也是不用问的,那两条线对你小菜一碟。你说还有什么?最多还有我这个人,我这人是粗人,用你,就信你,放你权,给你大方福利,没其他废话,你只要试过三个月就晓得。要是你试着不行,我二话不说送走你,只要你不害我,我也对外一句废话都没有,所有损失我不会找你算账。怎样?很简单嘛。”
项东愣了一下,心说还真是挺简单一件事。本来还当作终身大事一样地考虑跳槽,怎么事情放到雷东宝嘴里就成区区小事了。对的,他有技术,不怕没处去,为什么不放开胆量试试,别止步于磋商。项东不由得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明明简单的一件事,他非要想得那么复杂。可见化繁为简,也是智慧。“那行,雷总,回头我安排好家里的事,就过来试三个月,彼此若合适再谈继续。试用期间拿固定工资,三千一月,行吗?”
“行,你也爽快。吃菜,我提我的要求。现在铜厂好像是电缆厂的车间,做出来的东西都只给电缆厂用。我的目标是把铜厂做成独立的,不能电缆厂有点问题,铜厂也跟着一起垮台,我要做双保险。可是我想不出该往哪个产品发展才算有前途。好好坏坏的选择太多了,可我们不比国营厂,我们的方向一定要准,要不我们都得喝西北风,没人供着我们。请你来,你一定要把我的这个思路放在主要位置,发展出独立的铜厂。眼前我们雷霆的情况是这样,流动资金紧张,外债有一点,是以前留下来的,不多,也不用急着还。”
“不是可以跟银行借?”
“银行讨厌我。可我不能不要贷款,我正让陈书记帮忙。谁都知道,我这种资产负债率接近零的企业,只要贷款进门,就发了。你说我这舞台行吧?哎,你以后叫我雷书记,我以前是村书记,他们都叫顺口了,改不了。”
项东话不多,只微笑听着,默默想着。但雷东宝也是个不会天花乱坠的人,他把该说的说完,也不说什么了,于是两人都默默吃菜。雷东宝忽然想到一事,才又道:“你来先住我家,不住宿舍。为啥呢,就你说的,厂里都是村里人当家,你住我家,他们怕我,不敢给你下绊子。等你坐稳位置,你想住哪儿就哪儿,随你挑。”
项东不由得疑惑地问道:“雷书记这么爽快,一直给我提供便利,但你有没有想到我会做什么手脚?”
雷东宝笑道:“你一外乡人,小泥鳅掀不起大浪,我不怕你使坏。”
项东听了不由得又笑了:“雷书记,你看问题一针见血。”
“不是我一针见血,是你们知识分子想得太复杂。一针见血的是我小舅子老婆的外公,老人精,以后有机会带你看看。吃,本来请陈书记一起来的,他硬是不肯跟我吃,说我一吃起肥肉,他先倒了胃口。”
“陈书记听说”
“这事我告诉你,陈书记是个有本事的。”两人终于找到了话题,雷东宝将小雷家近几年的发展说给项东听,项东则是说了他所在厂最近几年的事情,彼此谈得并不投机,因观念不同,但都能退让一步,倒也将一顿饭时间抻得长长的,吃了两个多小时。吃完,雷东宝跟韦春红打个招呼,将项东送回旅馆,他则是一刻不落杀奔正明家。
雷东宝还没到正明家,正明却早已得到雷东宝会见项东的消息。因为韦春红的饭店现在几乎是雷霆的食堂,早有认识项东的业务员看到雷东宝和项东吃饭。消息传到正明耳朵里,正明心里一团焦躁。电缆厂那群新冒头的有技术有干劲,而且还抱团,又有现在的新贵小三加盟,他已经无缘插手。若再来一个项东,那么他去哪儿?因此他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希望雷东宝与项东谈不成,最后谈崩。
但万一谈成了呢,他与妻子商量,他能怎么办。两人飞快地想出很多正明的下场,个个下场都比较悲惨,村人逢低踩的毛病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士根的下场就是绝好的例证,因此两夫妻不得不想到走还是留,怎么走怎么留。越想越生气,正明想自己说什么也是雷霆的开国元老,又是雷东宝坐牢时候的守家功臣,雷东宝怎么说不用就不用,要来新人替代他了呢。但雷东宝连士根都可以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