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赋评注-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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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乱曰：［13］”佳侠函光，陨朱荣兮，嫉妒茸，将安程兮！［14］方时隆盛，年夭伤兮，弟子增欷，洿沫怅兮。［15］悲愁於邑，喧不可止兮。响不虚应，亦云已兮，［16］嫶妍太息，叹稚子兮，栗不言，倚所恃兮。［17］仁者不誓，岂约亲兮？既往不来，申以信兮。［18］去彼昭昭，就冥冥兮，既下新宫，不复故庭兮。［19］呜呼哀哉，想魂灵兮！
（汉书外戚传上，中华书局1960年校点本）
［1］李夫人：武帝妾，貌美善舞，深得武帝宠幸，早逝。死后，武帝时时思念，绘其图形于甘泉宫。武帝死后，追尊为孝武皇后。
［2］连娟：纤弱貌。修嫮（hu）：美好貌。樔（jiǎo）绝：断绝。新宫：指李夫人的棺槨。延贮：久存。泯：灭绝。故乡：指人间。
［3］惨：凄惨。郁郁：草木茂盛貌。芜秽：杂乱貌。幽：幽暗的地方，指墓地。释：解开。山椒：山陵。奄：长久貌。修夜：长夜。不阳：不亮。
［4］凄泪：凄戾，寒冷貌。桂枝：比喻李夫人。茕茕：怀思貌。畺：“疆”字古文。
［5］沈阴：深暗之处，指地下。圹久：旷久，长久。蕃华：指李夫人的盛年美貌。蕃，通“繁”。未央：未尽。穷极：终极，指死。惟：思念。幼眇：婉约貌。相羊：徜徉，徘徊不去貌。
［6］俟：等待。函：含。牵В╯ui）：通“荽”，俗名香菜。荴（fu）：铺布。杂袭：混合。的：明确貌。容与：举止闲暇貌。猗靡：华美貌。缥：不清楚貌。飘姚：随风而动貌。虖：通“乎”，语助词，无义。庄：端庄。
［7］燕：安闲貌。淫衍：随意貌。楹：庭堂前的柱子。连流：四处看貌。娥扬：扬起眉毛。娥，指蛾眉，形容眉毛细而长。心逐：内心向望。包红颜：指李夫人的容颜埋藏在地下。弗明：不可见。
［8］接狎：亲近。宵：夜。寤梦：再现醒时所见。芒芒：无所知的样子。两句说自己和李夫人断绝了相亲相爱的欢爱而离别，在半夜的睡梦中也空空荡荡。迁化：指死去。反：通“返”。魄：指李夫人的魂魄。
［9］何：何其，多么。纷纷：扰乱的样子。裴回：通“徘徊”。势路：执路，走过的路，指生路。势：通“执”。荒忽：精神不定貌。四句说李夫人魂魄依恋不舍地离去。
［10］超：远。西征：比喻李夫人死去如太阳西去。屑：很快的样子。
［11］寖淫：逐渐的样子。敞：同“惝恍”，听不清貌。
［12］流波：绵绵不绝的意思。怛：悲痛。
［13］乱：乱辞，在辞赋中常用以总括和结束全文。
［14］佳侠：佳丽。函：通“含”。陨：陨落。茸：指卑鄙小人。程：衡量。两句说那些相互嫉妒的小人，何足以和李夫人比较。
［15］隆盛：指正当盛年。夭伤：早死。伤，通“殇”。弟子：指李夫人的兄弟和儿子。增欷：反复啜泣。洿沫：泪水满脸流下。怅：惆怅。
［16］於邑：通“呜咽”。喧：哭泣不止。四句说自己呜咽哭泣不止，声音很大，但李夫人不知道，空虚中没有任何回应。
［17］嫶妍：憔悴貌。稚子：小儿子，指李夫人的遗孤昌邑王。栗：忧伤貌。四句说李夫人憔悴叹息不已，而自己又怜悯其子小而失去母亲，夫人忧伤没有嘱托他，这是有平日的恩宠，知道自己会顾念的。
［18］四句说仁者不必盟誓，何况于亲近之人。死者虽已离去，但对死者的遗愿应反复信守而不应稍有遗忘忽略。
［19］昭昭：明亮貌，指人间。冥冥：昏暗貌，指墓穴。故庭，指死者生平居住之处。
评
这是一篇悼亡赋。死者李夫人生前深得汉武帝宠幸，死后武帝作此赋以表达哀痛之情。
据史载，李夫人的哥哥李延年为汉武帝唱歌，歌辞曰：“西北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听了叹息道：“世上哪有这样漂亮的人呢？”平阳公主告诉武帝歌中的绝世佳人就是李延年的妹妹。后来武帝把这位绝世佳人立为夫人，宠爱非常，然而李夫人不幸早亡。所以，赋一开始便用“美连娟以修嫮兮，命樔绝而不长”两句把死者的美貌和早亡联系起来，表达对李夫人红颜薄命的惋惜，从而引出悼亡文字。从“惨郁郁”以下，正文可分为三层：第一层写作者在李夫人的墓地上久久不愿离去，这时正值秋季，凄厉的秋气摧折了桂枝，作者“神茕茕以遥思兮，精浮游而出畺”，因为这让他想到了致人以死命的更为酷烈的秋气，想到了像桂枝一样的佳人已经香消玉殒。第二层着重写幻觉。朝夕相处的人虽然离去，却总把活生生的身影留了下来。在赋中作者似乎闻到死者生前身上散发的芳香气味，她那雍容大方的举止，那随意抚摸楹柱的姿态，包括勾魂摄魄的流波，无不一一出现在眼前，令人不禁心驰神往，但“忽迁化而不反兮，魄放逸以飞扬”，幻觉的破灭，使现实变得更真切，使死生之感更深刻。第三层是作者想象死者离自己而远去的情景，在古人看来，人死亡是灵魂离开躯体，但这灵魂仍然活着，没有形体依托，故而不可见，也不可感。然而作者却想象出“何灵魂之纷纷兮，哀裴回以踌躇”，实际上反映对死者的眷恋，结尾的“思若流水，怛兮在心”两句则直接说出自己的思念和痛苦。乱辞中作者主要写李夫人死后给生者留下的悲哀，其兄弟儿子反复哭泣。以泪洗面，而作者本人也呜咽不止。但死者已矣，哭也无益，作者想到如何安慰死者的在天之灵，李夫人一生只有一个儿子，这也是她留在人世的难以舍弃的骨肉，尽管她并没有给作者以嘱托，而作者则认为，“仁者不誓，岂约亲兮”，一定要满足死者的心愿，照顾好遗孤，表现出作者对死者的生死不渝之情。
（刘志伟）
第38章 答客难（）
东方朔
东方朔（前154－前93），字曼倩，平原厌次（今山东惠民县）人。汉武帝时著名辞赋家。官至太中大夫，给事中。为人放荡不羁，滑稽谐谑，被武帝视同俳优。作品有答客难非有先生论七谏等。以答客难最为著名。
答客难借客主问难的形式描述了封建时代知识分子不为时所用的苦闷心态，掩抑怅望的痛苦、彷徨与无奈，诚令人既敬仰又酸鼻。而行文显得雄辩滔滔，气势逼人，非大手笔不能为。对“客”的反击、回敬，笔锋犀利老辣，可谓“嬉笑怒骂，皆成文章”。
客难东方朔曰：［1］“苏秦、张仪一当万乘之主，［2］而都卿相之位，［3］泽及后世。［4］今子大夫修先王之术，［5］慕圣人之义，讽诵诗书、百家之言，不可胜数，［6］著于竹帛，［7］唇腐齿落，服膺而不释，［8］好学乐道之效，明白甚矣；自以智能海内无双，则可谓博闻辩智矣。［9］然悉力尽忠以事圣帝，［10］旷日持久，［11］官不过侍郎，［12］位不过执戟，［13］意者尚有遗行邪？［14］同胞之徒，［15］无所容居，［16］其故何也？”
东方先生喟然长息，［17］仰而应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备知也。”［18］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岂可同哉？夫苏秦、张仪之时，周室大坏，诸侯不朝，［19］力政争权，［20］相禽以兵，［21］并为十二国，［22］未有雌雄，［23］得士者强，［24］失士者亡，故谈说行焉。［25］身处尊位，珍宝充内，外有廪仓，［26］泽及后世，子孙长享。［27］今则不然。圣帝流德，［28］天下震慑，［29］诸侯宾服，［30］连四海之外以为带，安于覆盂，［31］动犹运之掌，贤不肖何以异哉？［32］遵天之道，顺地之理，物无不得其所；［33］故绥之则安，动之则苦，［34］尊之则为将，卑之则为虏；抗之则在青云之上，抑之则在深泉之下；用之则为虎，不用则为鼠；［35］虽欲尽节效情，［36］安知前后？夫天地之大，士民之众，竭精谈说［37］，并进辐凑者不可胜数，［38］悉力募之，［39］困于衣食，或失门户。［40］使苏秦、张仪与仆并生于今之世，［41］曾不得掌故，［42］安敢望常侍郎乎！故曰：时异事异。［43］
“虽然，［44］安可以不务修身乎哉！［45］”诗云：‘鼓钟于宫，声闻于外。’［46］‘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47］苟能修身，［48］何患不荣！［49］太公体行仁义，七十有二，［50］乃设用于文、武［51］，得信厥说，［52］封于齐，七百岁而不绝。［53］此士所以日夜孳孳，［54］敏行而不敢怠也。［55］辟若鹡鸰，［56］飞且鸣矣。传曰：‘天不为人之恶寒而辍其冬，地不为人之恶险而辍其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而易其行。’［57］‘天有常度，［58］地有常形，君子有常行；君子道其常，小人计其功。’［59］诗云：‘礼义之不愆，何恤人之言？’［60］故曰：‘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61］冕而前旒，［62］所以蔽明；［63］黈纩充耳，［64］所以塞聪。’［65］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66］赦小过，［67］无求备于一人之义也。［68］枉而直之，使自得之；优而柔之，使自求之；揆而度之，使自索之。［69］盖圣人教化如此，［70］欲自得之；自得之，则敏且广矣。［71］
“今世之处士，［72］魁然无徒，［73］廓然独居，［74］上观许由；［75］下察接舆，［76］计同范蠡，［77］忠合子胥，［78］天下和平，与义相扶，［79］寡耦少徒，［80］固其宜也，［81］子何疑于我哉？若夫燕之用乐毅，［82］秦之任李斯，［83］郦食其之下齐，［84］说行如流，［85］曲从如环，［86］所欲必得，功若丘山，［87］海内定，国家安，是遇其时也，子又何怪之邪！语曰：‘以埂欤泽徊夂＃攒鹱仓印！�88］岂能通其条贯，［89］考其文理，［90］发其音声哉！繇是观之，［91］譬犹鼱鼩之袭狗，［92］孤豚之咋虎，［93］至则靡耳，［94］何功之有？今以下愚而非处士，［95］虽欲勿困，［96］固不得已，［97］此适足以明其不足权变，而终或于大道也。”［98］
（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汉文，中华书局影印本）
［1］客：指博士诸先生。难（nàn）：非难，诘责。
［2］苏秦、张仪：均为战国时纵横家。苏秦以“合纵”为宗，游说燕、赵、韩、魏、齐、楚六国联合抗秦，曾被六国推举为纵约长。张仪以“连横”为宗，游说六国背纵约而事秦。当：遇，逢上。万乘之主：拥有兵车万乘之国的君主。万乘，极言兵车之多，喻国势强盛。
［3］都：居。卿相：战国时显赫的官位名称。
［4］泽：恩泽。
［5］子：古代尊称男子语。大夫：秦汉官职，东方朔曾任太中大夫。修：修炼。先王之术：指古代帝王治国之道。
［6］讽诵：熟读。诗：指诗经，系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先秦称为诗，汉尊为经典，称诗经。书：指尚书。尚书为现存最早的关于上古时代典章文献的汇编。相传曾经由孔子编选，被列为儒家经典之一。百家：指先秦时代诸子百家的著作。不可胜数：多到无法计算。胜，尽。
［7］竹帛：竹简、绢帛，古代书写工具，功能类似于纸。
［8］服膺（ying）：牢记于胸，衷心信服。膺，胸。释：放。
［9］博闻辩智：见识广博、明智。
［10］事：侍奉。圣帝：指汉武帝。
［11］旷日持久：时间拖得很长。旷，空费、耽误。
［12］侍郎：汉代皇帝侍卫官名。
［13］执戟：指皇帝身旁执戟的侍卫官。
［14］意者：推测。遗行：过失。
［15］同胞：同父母所生的兄弟。
［16］容居：容身居住。
［17］喟（kui）然：叹气的样子。长息：长叹。
［18］是：这。备知：尽知，全部知晓。
［19］朝：朝拜天子。
［20］力政：以武力征战为治国方略。政，同“征”。
［21］相禽以兵：用武力互相兼并征服。禽，同“擒”。
［22］十二国：指齐、楚、燕、韩、赵、魏、秦、鲁、卫、宋、郑、中山。
［23］雌雄：指强弱、胜败。
［24］士：特指有治国本领的知识分子。
［25］谈说（shui）：游说，以计策谋略劝说君主。
［26］廪（lin）：粮仓。
［27］享：享受恩泽。
［28］流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