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监国-第6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连蹲在门口写口供的录事都愣住了,王进维被他唬了一跳,“别,别指来指去的,老实说话。”
谢竟渐渐安稳下来,垂着头,“应和十八年到了京城好容易安顿下来,以为拜到御史府里,好日子就指日可待。可谁料到,贱内的病情越发严重,每日在那暗无天日的佛堂里念经,可除了一日日消瘦下去什么用都没有;有时候发起病来,四处乱撞,疼得恨不得,恨不得把头切开”
屋子里静悄悄的,连在纸张上移动的笔墨都缓慢了下来,就听谢竟长长叹了一声,“疼得久了,都是折磨,磨自己,也磨旁人。谢迹每日陪着她,成宿成宿无法入睡,看着她发疯,把屋子里所有利器都给收走了,生怕她一时想不开了结了自己。千防万防,防不住自己的心魔,他不忍他阿娘受苦,所以就在她常打坐的地方你们看到带血的花瓶,那两块地砖,上头都是她的血。”
静默了好久,他捂住了脸,有些哆嗦,“那天是七月十五,他就坐在他阿娘的尸体旁边发呆,整整一日捏着把匕首不吃不睡。后来,清醒过来便开始痴迷佛学,每月都会去清华山参拜恕罪,不愿说话,神情也极其恍惚,有时候甚至不像他自己,格外的暴虐和冷漠。我以为他同阿娘一样,有了厥头痛的症状,所以寻了天仙子来给他医病。他不肯配合,我只能下到他时常取水的阏伽器里。”
长孙姒问道:“你觉得他不像自己,通常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会变得暴虐和冷漠?”
谢竟攥了攥手指,踯躅了半晌摇了摇头,“不晓得,差不离都是晚上发作?”
“这种情况是在他杀了他阿娘之后才出现的?”
“是。”
长孙姒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谢竟沉默了半晌才道:“去年,他在山上认识了个娘子,叫魏隐,喜欢的了不得,每日都会在书房里给她写信。我以为自此他便能从弑母的痛苦里出来,可没想到魏二娘子不愿意同他往来,他时哭时笑,比往日越发的阴郁,甚至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这样的日子我过的够了,没了他阿娘,他也变得疯疯癫癫。”
他扬起脸来,似哭似笑,“我得杀了他,才能让他解脱。可是在这之前,得满足他的愿望,他既然喜欢魏二娘子就得让他见到她,即便不是真实的,在梦里也好。我听药铺坐堂先生说,天仙子能让产生幻象,每隔三五日我都模仿魏二娘子的字迹给他写一封信,邀他往宜阳坊相会。引他到我事先置办下的宅子里,他服食过大量的天仙子,屋子里有没有烛火,所以,他以为他所想的便都是现实”
“老魏,老魏,你别冲动”王进维扯住了怒不可遏的魏绰,“审案呢,你得听他说完。说完,说完你再揍他,我和你一块!”
魏绰一把甩开他,隐忍了怒意瞪着谢竟,“接着说!”
“初三那晚,如同往常一样,他去了宜阳坊,进屋后说了一会话,他说有东西丢了要去找。然后就出了门,那时候都宵禁了,我着实不知道他要去哪儿就一路跟着。他从后门径直进了四方馆,然后去了偏院,前头有个池塘,他似乎是没瞧见,登上了台阶,一脚迈了进去”
他掌心里似乎浸了汗,用力地搓了搓,“那时候夜深人静,谁也没发现。反正我也想要他死,何必去救他?他掉下去之后,连呼救都没有,我站了半刻,又顺着原路返回了。”
轻轻巧巧的结尾,却又很仓促,像是谢家这三口短暂又痛苦的人生,只有血和挣扎,一了百了未必不好。
录事记完了口供,不知如何是好,眼巴巴地看着王进维和魏绰,他二人这才缓过神来,说要带谢竟去指认宜阳坊的宅子,四方馆的后门,还要将谢大娘子的坟挖开,验尸,谢竟抽干了精魂,随他们去了。
长孙姒坐在车驾里,倚在南铮身上皱着眉头,“他说的,你信吗?”
“你不信吗?”
“不能说全信,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说的太过轻巧,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一个家庭的不幸;对,这个家庭同他没有关系,是生是死,他只是个旁观者,像看着谢迹赴死一样!”
她起了身,问坐在帘子边的烟官,“有没有这样一种病,上一刻好好的,下一刻便换成了另外一种脾性,就好比,他的身体里有两个不同性格的人?”
烟官眨巴着眼睛想了想,“这婢子倒是没有听说过,不过,古法里有一种叫祝由,以草药配合符咒来祛病。这样的病通常被认为是鬼神所致,就是心病,普通的药方不经事,需要郎中画符念咒,正经的郎中通常不把这个当回事,您说的这样病况倒是很符合祝由之术。”
长孙姒点头,对南铮道:“你想想,方才他说的谢迹,是不是这么样一个情况?时而暴虐时而平和,若是因为谢大娘子之死受了刺激,导致他有了心病,岂不是因果都说清楚了?”
第92章 世事无相(二)()
长孙姒这种想法古怪,烟官想了想,“您说的虽然有道理,不过毕竟这种事情鲜少有人见过。吗?”
“只是心思郁结,真的可以导致人性情大变么?”
烟官点头,“人就靠一口精神气提着,这神气不疏通了,可不就走哪打哪不妥吗?这一不妥,什么事没有?”
长孙姒觉得她越说越玄乎,也琢磨不明白,索性托着腮同南铮嘟囔,“咱们说谢大娘子没了,谢迹出事之后,就算谢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家的事,何必要假扮成一个老仆,岂不是多此一举?”
南铮道:“依他的说法,假扮老仆能够时时照看谢迹,毕竟谢迹对谢竟还是很排斥。”
长孙姒摇头说不是,“你没听他说么,要谢迹生死,他就得听着;就算他用刀扎死谢迹,晋律里也不过关两年,况且谢迹还是犯的十恶的大罪,谢竟很大可能轻罚。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强势又恨谢迹的一个老头儿,会大费周章地假扮这么些年就为了他能活下去?他不是一心盼望着他死么,连掉池子里都不救!”
“你既然这么想,那只能说明谢竟在说谎。”
“比如呢?”
“谢大娘子的死有隐情,他扮作老仆也同样。”
她歪头看他道:“按他的说法,他深爱着自己的夫人,可小郎君弑母,所以他连谢迹都恨上了。但是,事实呢,他回忆起旧事来虽然很痛苦,但是对待谢大娘子的遗物,你可还记得他的表现?”
他垂眼看她,“那个瓶子?你提醒他,他才拎起来,回了屋子也很快放下,没有什么感情,像是很嫌弃。”
“不错,还有一点,我们在问他话时,烟官他们在另一边,他时不时会看上一眼,很焦躁。按理说,他在茶肆里已经承认谢迹伤了人,无论他们在那处找到什么和他都没什么干系。就算是杀了人,那也是谢迹犯的罪;晋律讲为亲者讳,就算谢迹没死,谢竟包庇他合乎礼法,刑部即便复审他有罪,也不过略加惩处,可他那样惶惶到底在畏惧什么?”
南铮道:“死的是谢大娘子,如今谢竟是唯一知情的人,哪个能知道他说的真假。”
长孙姒眨巴了眼睛望着他,“你的意思,谢竟也有可能是凶手?可他杀他娘子做什么,就是因为不忍看到她再受痛苦?谢迹呢,看到谢竟杀人,所以他要杀人灭口?那要杀早杀了,何必留了这么些年,又是装老家仆又是偷偷下药的!”
“给你指条明路!”他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还记得,我们遇到的那对老夫妻,他们说的旧闻?”
她点头,疑惑地望着他,“记得啊,所以才叫你派人去试试谢辉。是”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人回来了,说谢辉除了瑟瑟发抖,还手都不会。”
车驾到了地方停下,四方馆的后门阖得紧紧的,谢竟遥遥一指,初三那晚从何处随着谢迹进去;魏绰叫开了门,他领着众人顺着游廊去谢迹陈尸的偏院。
月窗门阖了半扇,推开去看,正是谢迹葬身的池子。谢竟又指了谢迹踩石沿的方位,落水的去处,录事记了,叫他画押。
四方馆的事了了,搜完宜阳坊谢竟置办的宅子,再往谢大娘子的坟头去。四个参军清理干净棺材上的旧土时,东边的小道上来了一辆车马,后头跟着牛车还驮着一具棺材。
离着三五丈远才稳稳地停住,下来个形容憔悴的老者,戴着兜帽,疾步而来给长孙姒见礼,“老臣谢辉见过殿下!”
“不客气。”她笑眯眯地叫他起身,“天寒地冻的叫太傅来是谢先生有桩事情,得要你作个见证。王侍郎,同太傅说说来龙去脉。”
尽管王进维舌灿莲花,说的比茶楼里的先生百转千回,谢辉仍旧是一脸茫然,着实不理解谢竟杀了谢迹同他什么干系。
长孙姒掂了掂手里的雪球,准备着叫他神台清明,指了指那徐徐打开的棺材盖道:“里头是谢先生亡妻的遗骨,谢太傅可听说过?”
谢辉萎靡的脸哆嗦了两下,勉强道:“这,这臣怎么能见过,殿下玩笑了!”
长孙姒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谢竟,人与人当真是不能作比较的,“谢先生深受谢太傅器重,两家过从甚密,我以为他的家眷你也是见过的。”
谢辉行了个礼,面色不好,“谢竟家眷身子不好,鲜少露面,臣如何能见过?何况她一介娘子,同她见面不合礼数!”
长孙姒点头,“也是,不过今日没法了,要太傅来见尸骨作证,没礼数便没礼数吧!”
正说着话,王进维指使着人燃了苍术,用油纸捻子塞住鼻子,这才下到坑里,将谢大娘子的尸骨一块一块捡出来。天气阴冷,腐臭味散的慢,可谢辉仍旧惶恐地退后了两步,见长孙姒看了他一眼,这才讪讪地笑了两声再不敢动弹。
坑上有随行的录事将骨头依次在草席上摆好,贴住纸签;待王进维上来时,早已绘制完画影。他招呼人来用水冲洗干净,再将尸骨绘制新图,用麻绳穿了之后抬到挖好的地坑里用盐醋熏煮。
趁这个功夫,王进维拿了绘制好的两张图到了长孙姒这处来,又不敢离得太近,举起一张同众人道:“谢大娘子的骨头完整,共三百六十五节;方才诸位也瞧见,骨黑,并非有中毒之症,所以可以认定是娘子的尸骨。尸首距今日数年之久,皮肉早已不见,唯今只能从骨头上验看。”
他将图立起来,“这一张是尸骨出棺时的模样,骨上的黑点是陈年的黑血块,说明谢大娘子生前有血黏在胸骨和肋骨上,通常来说是骨损所致;致命之处应当有两处,都曾经过胸骨,因为有皮肉黏在这里,清水无法冲掉。”
他又取了另一张图来,“这一份是方才冲洗尸骨之后,录事重新绘制,诸位请看,同第一张对比,胸骨这处仍存有黑点,可以印证方才某所言。待到尸骨熏蒸完毕,这几处的伤痕就可以重新看见。”
王进维叫录事来将那两张图拿走,向长孙姒行了礼,又道:“所以,如今暂且可以断定谢大娘子生前受过毒打,导致这些骨伤,最后又身中两刀失血过多而亡。”
他转向谢竟,“你不是说,谢迹不忍心看他阿娘受苦,所以才杀了她,可他杀了她之前又为什么狠心打她?”
“你曾说,她是病死的!”最先出声的却是久立不语的谢辉,他转过身来,盯着谢竟,面色恍惚,“你说,她挨不住头疾,活活疼死了。可,她为何死的这般凄惨?”
谢竟不慌不忙地朝众人行了礼,惶恐道:“贱内死的时候,某不在她身边,回家时只瞧见小儿他手里捏着一把匕首,而贱内已经气绝身亡。某当时只一心想着如何将这事掩盖过去,没有仔细查看,不晓得谢迹他对他阿娘下了如此毒手,想来是他一时病发,控制不住自己。某当时对太傅说谎,也是迫不得已。”
魏绰冷笑,“谢先生不是说,令郎初发病是在他阿娘死后,如今怎么又说是在他病发时杀人?你自己签字画押的口供,这就要推翻吗?”
“着实是因为时间久远,某记不起来!”
魏绰怒道:“那四方馆诸多人证,难道你都不放在心上吗?”
谢竟反唇相讥,“他们同谢迹能相处多少时辰,知之甚少!”
魏绰冷笑,“谢先生好不晓事,只要证据确凿,你的口供不要也罢!”
“悉听尊便!”
二人怒意横生再不言语,长孙姒打量片刻转而看谢辉,“看样子,他同太傅说过这事?”
谢辉愣了愣,讪讪地道:“来同臣告假的时候提过一两句,臣也没多心,只是没想到其中有这些隐情。今日,失态了,请殿下见谅!”
她道不必,“看太傅方才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