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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双骄-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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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督理没理他,弯腰捡出一支手枪,挎到了自己身上。

    挎完一支,再挎第二支,雷督理像要开手枪展览会似的,绑了自己满身的手枪,然后把呢子大衣重新穿了上。手枪乃是沉重的东西,雷督理平时瞧着体虚气弱的,如今身上平添了几十斤的分量,居然若无其事,一手系着大衣扣子,一手扶着车窗,他探头贴了玻璃往外看,一边看一边说道:“叫白雪峰!”

    张家田当即跑出去,把白雪峰副官长叫了过来。

    白雪峰副官长平日是个稳重的人,领命来到了雷督理身边,他敬了个礼,然后站在雷督理身后,也探出头去,随着雷督理一起望向了窗外。

    两人就这么默然看着,只看了二十多分钟。

    二十多分钟过后,雷督理扭头看白雪峰:“怎么回事?”

    白雪峰仿佛是很困惑:“大帅,这不应该啊,我是亲自——”

    就在这时,车窗玻璃爆出一声脆响,一粒子弹从他们二人之间直飞了过去,贴着张家田的鬓发射进了车厢墙壁内。

    一瞬间的寂静过后,雷督理大喊一声趴了下去:“怎么回事?”

    白雪峰也护着脑袋弯下了腰:“不是咱们的人!是刺客!”

    就在这时,枪声由远及近的密集了,车窗玻璃全被扫射了个粉碎。张家田吓得慌了神,就听雷督理吼道:“这是有伏兵——火车别停,赶紧开过去!”

    话音落下,车头方向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大爆炸,震得这边三人身心一颤。列车随着惯性继续行进,冲入了一团冲天的大火球中。张家田眼看着那火随风势,从洞开的车窗中卷了进来。火舌巨大耀眼,熊熊的舔向了地上这三个人,张家田不假思索的往雷督理身上一扑,同时就觉着身上头上刮过一阵热风。眯着眼睛扭头望过去,他见车内的窗帘帐幔全燃起来了,车厢已经成了个方方正正的火笼子!

    这时,他身下的雷督理奋力一拱,硬把他从上方拱了下来。爬起来一手拽住了他,雷督理撞开房门,一头扎进了卧室外面的狭窄过道里。

    过道里也到处是火,但过道尽头便是车门。雷督理松开了张家田,撒腿就往那车门跑,张家田跌跌撞撞的追上了他,发现他已经打开了车门。火车的速度丝毫未见缓,大风呼呼的猛灌进来,雷督理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拎着一把手枪。扭头看了张家田一眼,他随即纵身向外一跳。

    车外除了火光就是黑夜,火车道下的情形,是一点也看不清楚。张家田非常怕,觉得自己这简直是在赌命,可因为背后就是大火,况且前头的雷督理已经跳下去了,所以把眼睛一闭,心想:“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死就死了吧!”

第8章 京城() 
张家田跳下火车,并没有摔死。

    他落到了一大蓬青草上,除了吓了一跳之外,周身连块油皮都没破。在夜风之中呼呼喘着粗气,他自觉着很幸运,恨不得与这堆草融为一体,求个平安。可是——他转念又一想:“大帅掉哪儿去了?”

    他不敢站起来走路,怕挨枪子儿,只能在地上匍匐着爬,一边爬一边小声的呼唤:“大帅?你在哪儿呢大帅?”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慌忙一回头,发现自己脚旁是一株歪脖子矮树,树下黑黢黢的蹲着个人,正是雷督理。

    雷督理蹲成一团,一手捂着脑袋。他爬过去也蹲起来,伸手去摸雷督理的头脸:“大帅,您怎么了?您这是——”他把湿漉漉的手指送到鼻端嗅了嗅,心中登时一慌:“您流血了?”

    雷督理拨开他的手:“我的兵来了,没事了。”

    张家田这才发现,枪声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激烈了,而那截火龙似的列车已经冲出火车道,死蛇一般的摔脱了节。

    后半夜,战事结束。

    雷督理的援军,似乎是就驻扎在方才经过的一座小站上,所以能够及时赶来,击退了那帮来历不明的伏兵。雷督理的专列是彻底报废了,专列里的人也被大火烧死了不少。白雪峰安然无恙,只在手背上落了几个大燎泡,林子枫却是可怜——他本是斯文一派,称得上是年轻俊秀,可一块碎玻璃飞过来,长长的划过了他的小白脸。

    雷督理摔了个头破血流,然而并没有什么后遗症。临时调来汽车,他带着身边的亲信人员继续赶往北京。不出半天的工夫,他们便进了京城。林子枫直接住进了协和医院,雷督理头上缠着一圈血迹斑斑的纱布,则是回了家。

    到家之后,雷督理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去天津把严清章绑了回来。罪名当然是明摆着的:大帅在回京路上受到如此暴烈恐怖的袭击,卫队长干什么去了?渎职渎到这般程度,真是胆大包了天!

    张家田记得当初分明是雷督理自己把严清章甩在了天津,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雷督理显然是把这事给忘了,旁人就算记得,谁又敢饶舌提醒?严清章被士兵五花大绑的押到了雷督理面前,雷督理骂他一句,他顶一句,句句有理,顶得雷督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张家田站在一旁听着,听得直冒冷汗,恨不得伸手捂住严清章的嘴,让他少说一句。

    如此吵到了最后,严清章忽然吼道:“雷一鸣!你也不必和我玩这种手段!我早就知道我得死在你手里!我一直等着呢!你要杀就杀!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

    这话一出,雷督理那张青白不定的面孔,反倒是平静了。圆睁二目瞪着严清章,他足足瞪了他一分钟。而严清章咬牙回望着他,也是一眼不眨。

    “好。”雷督理泄了气似的,点了点头:“好。”

    他向前走了几步,对着士兵一伸手:“枪。”

    那士兵松开严清章,摘下了自己的步枪,送到了雷督理手里。

    雷督理接过步枪一拉枪栓,随即后退一步,举枪对准了严清章的眉心:“那你就去死吧。”

    然后,他一扣扳机!

    枪声在房间里响得如同炸雷,一起炸裂开的,还有严清章的头颅。

    除了角落里的张家田,房内所有的人都淋了一场血雨。

    雷督理把步枪一扔,从裤兜里抽出一条手帕,擦脸,擦手。

    然后他把手帕向前一丢,手帕飘飘落下,正好盖住了地上那具尸体的残缺面孔。

    严清章死了,卫队也解散了。

    张家田只是随着雷督理出去了十几天,可是如今再回来看见了叶春好,就觉着恍如隔世。严清章那脑浆迸裂的一瞬间印在了他的眼睛里,他连着好些个夜晚,一闭上眼睛就是尸首与人头。

    和那梦魇一样的幻觉相比,眼前的叶春好就显得格外美,像仙女。她的短发长了一点,发丝已经可以随着春风微微飘动。胳膊下面夹着一本青年杂志,她问张家田:“二哥,天津好不好玩?”

    张家田答道:“我没玩,哪有时间玩啊,大帅又不给假。不过天津是近,坐火车的话,半天就到了。你要是想去玩,你提前告诉我,我请假带你去。”

    叶春好笑道:“想是想,只是眼前没那个闲情。二哥也别惦记着玩啦,我看大帅很看重你,你好好干,兴许能干个前程出来呢。”

    张家田压低声音笑道:“可不是,我也是这么想的。”说完这话,他从怀里掏出了个小玻璃瓶,往叶春好的衣兜里一揣:“给你个小东西。”

    叶春好把那玻璃瓶拿出来一瞧,随即对着张嘉田笑了:“二哥,多谢你,可你刚来了没多少天,一个月的工钱还没结呢,就开始提前破费上了。”

    “这也花不了多少钱——你闻闻,香不香。”

    叶春好拧开那小玻璃瓶的瓶盖,瓶中荡漾着淡粉色的香水,散发出一股子玫瑰气味来。她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说道:“香水我不大用,这一瓶够我使一年了。”

    张家田只是笑,感觉自己被细细碎碎的芬芳与幸福包围了,并不只因为叶春好是个漂亮大姑娘——叶春好身上有一股子劲儿,能让她周遭的一切都平定、都整齐、都有条理。

    然而她又不是个古板木讷的人。她心里有主意,张家田看出来了。

    叶春好收下了张家田的香水,不收不好,人家眼巴巴的买了来送到她眼前了,她怎么好意思冷若冰霜。但是收归收,她明天就筹备着给他回礼——她不占旁人的便宜。

    如果一定要占,就占一笔绝大的!

    夹着杂志慢慢的走,她一路走到了雷督理的书房里。

    说是书房,其实是一所独立的小洋楼,距离他的起居之所有一个院子的距离。这小洋楼共有二层,陈设朴素,瞧着真是个读书的所在。叶春好认为雷督理是绝对没有闲心在家读书的——雷督理尽管看着很文明,但到底有没有学问,其实也是一桩悬案。

    所以,雷督理派人叫她到“书房”来时,她心里是很疑惑的。

    楼前有卫兵站岗,卫兵仿佛是认识她,见了她就立正行礼,还为她打开了一楼大门。她进门之后,正在犹豫,忽见前方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子。这男子西装革履,半边脸都缠着绷带,看见她后,扯动嘴角含糊说道:“叶小姐是吧?大帅在楼上等你。”

    她按照这句指示,上楼见到了雷督理。

    雷督理坐在一间背阴的大屋子里,屋中有一面墙都是书架,上面倒也摆得琳琅满目。窗前放着大写字台和大沙发椅,雷督理坐在沙发椅上,衣着倒是简便,衬衫的领扣没有系,两只袖口也挽到了小臂,唯独头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见她来了,雷督理像是挺高兴,抬手向她连招了两招:“叶小姐,请坐。”

    隔着大写字台,叶春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从杂志里抽出一只信封送到了雷督理面前:“大帅,您给我的那封英文信,和我翻译好的中文信,都在这信封里头。我翻译得很不好,您凑合着看个大意吧。”

    雷督理取出了那封中文信,打开来看了一遍,然后嘀咕道:“又是那一套陈词滥调。”

    叶春好含笑坐着——信的内容,她当然是再清楚不过,所以尤其不好说什么。

    雷督理又道:“叶小姐,你是读书明理的姑娘,我想请教你一件事。”

    叶春好连忙摇头:“不敢当,大帅有话就问吧。”

    雷督理一抖手里的信纸:“她每年都要让律师给我寄这么一封最后通牒,你说我是继续装聋作哑的耗着,还是索性和她离婚算了?”

    叶春好听了这话,倒是很认真的想了一想。

    想过之后,她才答道:“我没结过婚,也不大懂这婚姻的事,但大帅既然问我了,我就大着胆子乱讲几句。我觉得夫妻这种关系,总得是你情我愿才好,否则朝夕相处,互相都是越看越恨,那岂不成了自找罪受?人生苦短,又总有着种种的不如意,我们单是对付这些不如意,就已经是心力交瘁,何苦还嫌不够、还要再添加一些呢?”

    雷督理点了点头:“你这个道理,我是同意的。只是我不甘心。”

    叶春好问道:“大帅是对夫人还有感情,所以不能放下吗?”

    雷督理对她这话嗤之以鼻:“她这样打我的脸,我对她还能有什么感情!”说到这里,他用手指叩了叩写字台:“我不甘心,是因为她把我的家事闹得天下皆知,扫了我的面子!要不是嫌丢人,我早跟她一刀两断了!”

    他把话说得这样坦白,几乎有些幼稚,让叶春好忍不住想笑:“夫人想要自由,大帅想要面子,这并不是一对矛盾呀!双方私下里可以谈一谈,男方同意给女方自由,作为交换条件,女方配合男方演一场戏给社会看,我想,这对双方来讲,都不能算是损失吧!”

    雷督理缓缓的一点头。

    叶春好看出他是在思考,所以也不出声,目光扫过写字台面,她无意间一扭头,忽见书架对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雷督理的半身大照片。照片上的雷督理大概只有二十岁,清瘦俊秀,穿着浅色长衫,瞧着非常像个风流少爷。

    雷督理留意到了她的凝视,于是说道:“那是我十年前的模样,现在老了。”

    叶春好收回目光,特地又仔细的看了看雷督理,随即答道:“您是正值盛年,哪里就会老了?”

    雷督理向她一侧脸:“头发都白了。”

    他的两鬓确实是有几丝白发,但叶春好看见的不是白发,而是短发中隐约的血痂。

    “我听三姨太太说您在外面打仗受伤了,现在好些了吗?”

    雷督理欠身向前,让她看清自己的伤疤:“好了,都是皮肉伤——看见了没有?”

    叶春好本是出于礼貌询问,没想到他会这样认真的答复,脸上很不好意思,心里却是有些欢喜:“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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