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6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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姹紫嫣红早前听说我回来,已放好洗澡水,我清退所有人,准备沐浴后再小憩。
才刚卸去坎肩和外衣,忽闻屋内有人闷声道:“别脱,我在这呢。”
隔着屏风,便见天赐从我的床榻上坐起身子,摊开双腿倚在床畔,目光却毫不避讳,直勾勾看着我。
自家弟弟,我也没怎么遮蔽,出了屏风走到他面前,随口问他怎么会睡在我房里。他愠色瞪我:“我都等了你一宿,你倒是回来得真早。”恍然想起,今日他离去时交代过晚上会为我赶回来,似有重要的话要说。为了萧晚风和司空长卿两人折腾了一天一夜,竟将他忘记了,愧疚问:“找我是什么事?”
他没有回答,死死盯着我的颈项。才惊觉那里满是萧晚风和司空长卿烙下的吻痕,早春的衣物厚实,包裹着自当看不出来,而今我已卸去外衫,可就看得清清楚楚了。
尴尬笑笑,随手取来坎肩披上,也没过多解释,天赐时常出入酒色烟花之地,早通人道,这些男女之事自然熟晓,无需我这个做姐姐的为他做启蒙教育了。
再度问了一遍有什么紧要的事,他依旧没有回答,半垂着头,面容遮在阴暗处,只听得见苦涩低喃:“我能有什么事,你的弟弟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不是你愿意关心的事。都排上第几位了,谁都要比我来得重要,这都算什么了?”
见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话颠三倒四,我不悦蹙眉,强忍渐浓的倦意,语气也严厉起来,叫他把话说清楚。
他见我满面倦容,却好似比我更累,无力道:“你休息吧,我不打搅你了。”走了几步,又回身,静静望我,说:“悦容姐,你床上的味道真好闻,还记得小时候我们都不分彼此,睡在同一张床上。那时候的日子真好,我以为长大了会更好,现在才知道,有些东西是在成长中获得,也在成长中失去,人还不如做孩子幸福,什么也不懂,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犯错,无所顾忌地爱人。因为不懂事,所以谁都不能责怪。”
我挤压着发痛的额头,今夜怎大家都话里有话,萧夫人是,天赐也是。见他走到门口,忽想起有事要交代,急忙喊他稍等半会,在书案前奋笔疾书。
是临行前嘱咐在劫的话,日后去了金陵,身边潜伏眼线,一些极为私密紧要的话还是趁早交代的好。
信中大致意思,让在劫娶了萧晚灯之后,以妹夫的身份取得萧晚风的信任,让其助他早日继承楚幕北的衣钵。我也会借司空长卿之力,为他推波助澜。有郑鲁二公的支持,在劫日后世袭郑国公之爵位不过如囊中取物般轻巧。一旦受封公爵,他便可收掌楚家在东瑜的兵马,以及楚幕北多年来广纳的食客和幕僚,为日后夺取天下增添实力。
又再三叮咛,在这期间别太出风头,韬光养晦,依附在萧家之下,招兵买马,精装战力。我会想尽办法,挑拨萧、司空两家矛盾,让他们两虎相斗,死伤过后,便是在劫登上舞台,风起云涌之时。
公心之事交代完毕,接下来便是私事了。笔管在手中僵硬着,竟不知道怎么落笔。闭目深深呼吸,快速写下几句话,在墨迹渗透后,随即将纸折叠塞进信封,以蜡封口。唯恐自己会后悔,匆忙将信交到天赐手中,道:“我此番前往金陵,再见怕是遥遥无期,遗憾的是不能在离开前见在劫一面,只能留下只言片语,你替我交给他吧。”
天赐接过信,久久不语,我看到他那张年轻的轮廓带着惆怅,以及一抹受伤。忆起自己连日来心心念念都是在劫,却将他给忽略了,委实于心不安。两人都是我的弟弟,怎厚此薄彼?
豁然展臂将他抱进怀里,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一个怀抱,能给予多少偿还?
他惊吓住了,结舌道喊着我的名,显得有点举手无措。
“别动,让我抱会,感受一下我的弟弟到底有多温暖。”
身子僵硬了一下,他不再乱动,仿佛有什么让他一点一滴沉寂落寞下来。
我不觉他的伤感,靠在他的胸口听着心跳,笑道:“不知不觉中你竟长得这么高大了,十岁前还矮我一截的小豆芽,现在都高出我两个头,你说你是吃什么长大的,个子怎么蹿得那么快?”
头上传来低沉笑声:“每天被你追着打,跑的路多了,自然长得快,你看楚在劫就没我高,那还是你的功劳。”
“天赐。”
“恩?”
“姐姐有事情要拜托你,你能答应我么?”
“但凡你说的,我什么时候没有应承下来?”
说了声谢谢,抬头欲要看他,却被他紧紧扣着脑袋摁在胸口,“说罢,什么事,我听着。”
我道:“天赐,你和在劫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想要保护你们,让你们一直获得幸福。但我不是一个好姐姐,很多时候总事与愿违,就像我嫁给赵子都那会,为你们谋得高官厚禄,[517z小说网·。517z。]以为让你们成为人上人,这样就会获得快乐,最后却反而让你们更不开心。而今,我又要嫁给司空长卿,我知道,你和在劫同样不喜欢这桩婚事,你们认为我太鲁莽,太冲动。但是,请你相信我,我绝不是在子都死后无可奈何做下这样的决定,嫁给他,不完全是为了孩子。至于我心底的打算,原谅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除了在劫,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照顾在劫,在他困难的时候挺身帮助他,支持他。”
天赐沉默半晌,叹息:“你总是爱他胜过于爱我。”
他说的是事实,我无法反驳,只能反复说着对不起。他不愿我为难,道:“楚在劫那样的本事,怕轮不到我帮忙吧,你知道的,他只是刻意隐藏自己的实力,要动真格了,他什么事都做的比我好。”
“天赐你错了,在劫的性格,有个致命的缺陷,这个缺陷在关键的时候,可能会要了他的性命。”
我深深呼吸,不得不将内心的忧虑说出:“他太依赖我了,感情会蒙蔽他的理智,看不清自己的身份和处境,明知不该这么做,还是会一次次去做一些愚蠢至极的事。他看似沉稳内敛,起了性子却比任何人都执拗,甚至偏激。你虽表面吊儿郎当,但我知道你比他更隐忍,更冷静,更善长谋。你擅长弓,我记得厉兵传中曾有言:善射者,心如海纳百川,眼如鹏宇万里。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
在劫之余天赐,胜胆识而输耐性。
天赐之余在劫,胜谋事而输气魄。
两人若能并肩作战,相辅相成,便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
“答应我,你们是最好的兄弟,要相互扶持,同舟共济,不相疑,不相杀,永远记住小时候的约定,要相亲相爱。”
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换回天赐一句允诺。
“好,我答应你,穷尽毕生之力,为你保护他,直到……你重新回来我们身边。我们三个人,永远在一起,相亲相爱。”
我抱着天赐失声痛哭,一直都知道,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能触动我内心最沉重伤痛和眷恋的,永远都是他们,我的弟弟。
天赐走后,我从怀中掏出那张纸展开,死死盯着上头的名字,像是要深深刻进生命里。
最后,白纸附在烛火上,我看着火焰以极其哀艳的色彩将它一点一滴吞噬,眼泪唰唰往下掉。
或许有一天,我的爱,我的魂,便如这纸上的名字,逃不过灰飞烟灭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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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三更完成。
悦容劫难逃风月 【第二卷】 长卿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司空长卿说,赵子都能给的,我一样能给你。
他输不了脸面,更输不了一颗爱人的心,于是天地声势浩荡,又一番歌舞升平的喜庆之景,堪比天子封后之势,是他鲁国公要娶亲。
百鸟朝凤,凤翔苍穹;
十里红妆,妆容天下。
满屋子席天卷地的红,一双双行走无声的绣鞋,如若摆荡不止的秋千,在眼前来来去去。嬷嬷丫鬟们忙忙碌碌,争抢不停,太傅刘氏家一品诰命夫人来为我梳头挽髻,东平郡候夫人来为我修整衣袂,太后近侍姑姑为我描眉化眼。
我抬眼,在镜中与她遥遥相望。未及三旬,她已是一国太后,多年沉浮后宫所孕育出的华贵威仪体态,总令我觉得模糊。我的五姐,为什么记忆中最深刻的印象,永远是她十八岁那年,被萧晚月丢在雪地里无助哭泣的少女。
她说:“十妹,你真幸福,女人这辈子谁能这样声势浩大地嫁上两回,夫家都那么重视你。”
命妇嬷嬷们无不随声附和,笑道太后所言极是。
她又说:“十妹,你真是不幸,女人嫁上两回,便是尽头了,再找不到归宿,便成无魂的鬼。”
命妇嬷嬷们悉数变了脸色,战战兢兢牵强附会。
看着众人的脸如四月的天气反反复复地变,我觉得好笑,丝毫不在意她半分贺喜半分毒咒的言谈,唇角轻扬,三分矜持,三分倨傲,点头应了一声:“姐姐的话妹妹记住了。”
略垂头,带上凤冠,内嵌十八颗东珠,三千九百九十九颗珍珠,翠凤十六只,翠云翠叶上百,宝石一百九十九,凤口衔红绿长串珠。沉重凤冠,鎏金镶翠,光华夺目。
将扶着起身,环佩叮当,麝兰馥郁,同喜娘搀着出了房门,便见那少年立在一片日光宣泄的繁华处,紫衣华服,金冠束发,长身玉立,俊逸如同画中走出的人物。
微怔,触上他惊鸿眉眼,随即笑起,他伸手过来,我放手在他掌心,他依身相扶,微笑,已不见昨夜伤感:“悦容姐,我来送你出嫁。”我亦微笑,只求笑容遮住心事,如今朝日光之潋滟,“辛苦你了,天赐。”
一路长廊曲曲,蜿蜒如葱茏岁月。
草木批带挂彩,纷扰似喧嚣人世。
他与我携手共走,走得极慢,衣袂翩然交织,他的紫,我的红,若一曲靡靡殇歌,乱人心魂。
厅堂在前,天赐停住了脚步,侧过身来细细看我,迷离眼神,渐渐成痴。我略微提声唤他。恍如梦醒,清明了双眼,他笑说:“看你这一身凤冠霞披,焰焰莲裙,让我想起前不久,才将你送进常昊王府的情景,那时竟傻得说要带你走,谁都不嫁。”
我怅然失神,不过数月光景,怎成这般岁月,再回首,故人已逝,容颜不再,何处可看桃花依旧?
不忍再眷恋过去重重,子都在天之灵哪勘如此凭吊?小声说了句:“就让往事随风。”唯独天赐听得,佯装轻松笑起,却不知眉宇间满是负担。这孩子现在还太小,还不懂得完美地收整面容上的喜怒。我抬手抚平他眉宇间的忧愁,复又起了步伐。
步入厅堂,松了天赐的手,屈膝伏在楚幕北和诸位夫人之前,戴上离愁的面具,几声话别。
楚幕北今日容光焕发,本是下堂糟糠之女,复而嫁得权贵至极之人,身为父亲,焉能不喜?嘱咐道:“再为人妇,须要谨守礼节,莫失我楚家门楣。”萧夫人掩帕低泣,依依不舍几句别语:“日后想娘亲了,便回来看看吧。”我悉数点头应是。再与诸位夫人兄弟姐妹们辞行,唯有三娘缺席,想是身份尴尬,也好避开这无奈。
楚幕北道:“时辰到了,快些去吧,别耽误了吉时。”我点点头,复而几句吉祥珍重的话,两位喜娘各自拉着喜帕一角,那明艳的红铺天盖地而来,罩在凤冠上,笼住视野。
本是由大哥背我出府,伏在那厚实的背上,才发觉是天赐。微微弓着身子,将我一步步背向花轿,他小声地说,天涯海角也愿为你背去,直到交到一个真心爱你的男人手中。没有缘由地落泪了,红盖头之下的愁容,是我真正的脸,滚烫的泪落进他的脖子,他顿了顿身形,拖在我腿上的双臂不由拢得更紧。
门外一袭红龙浩荡地迎亲长队,十六人抬的大轿,轿身红幔翠盖,上插龙凤呈祥,四角坠朱红丝穗,轿顶一颗婴孩拳头大红珊瑚珠,通体圆润,映日生辉。
司空长卿骋马在前,一匹六尺高黑骏马,通体无一丝杂色,黝黑骏亮,扬蹄欲飞,再观其身,蟒袍玉带,面染红光,正是春风得意时。
天赐将我背出楚府,司空长卿早已下马,从天赐手中将我接过,送入花轿。
临上轿前,细风吹起我的盖头,在那瞬间匆匆一瞥,只见天赐茫茫然站在一派嫣红门楣中央,似老僧入定,不知今夕何夕。
爆竹声响,乾坤一震。礼官喊:“起轿——”礼炮齐鸣,锣鼓唢呐,震天地响。旗锣伞扇,红衣招福,遮天蔽日。吹起将军令,敲起得胜鼓。冲天的锣鼓,奏响大得胜,忽高忽低、忽断忽续、跌宕生姿,卷着漫漫人潮,汹涌向前,磅礴无阻,浩浩荡荡出了皇都,往金陵一路而去。
此时在劫应已放出大理院了吧,我忍不住偷偷掀开花轿的垂帘,往后看去,城门渐渐远去,背着一片岿然青天,不见心中所念的身影,唯有天赐一人登上城头,手持神弓,朝天际射出三支黑羽箭,如三生三世的允诺,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