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容劫难逃风月-第1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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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曾经的她是如此的率真可爱,言忠于行,但现在她已经改变太多了。
纵然改变太多,萧晚灯到底还是萧晚灯,柳眉一横,理直气壮地怒问蔺翟云:“我忠于自己的丈夫,也要他以同样的方式回报我,有什么错?如果非要说我是妒妇,好,我便承认自己是妒妇又如何?我萧晚灯的眼里就是容不下一粒沙子!所有与楚天赐有过瓜葛的女人,我都不会让她们善终!”
又转过身对我说:“悦容姐,想必你已经见过那个叫璎琪的贱婢了吧?天赐当初可迷恋她了,活像一刻也离不开她。但我只给天赐献了李代桃僵的一计,他就可以毫不犹豫地送那个贱婢去死,为了你呢!……我一直都知道,你对他而言很重要,而我也知道,天赐对我也是有感情的,那些莺莺燕燕、狐媚疙瘩,都不过是捧场做戏,哪来的真感情?他在外头闹出再多的多风流债,最后还是会回到身边。其实,他只是想让我难受而已,为了欺骗他自己,因为他不愿意承认,在他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喜欢我的,而他又是如此痛恨萧家,如此在意他的悦容姐。”
她倾身向前,靠在我耳畔,压着声音阴冷道:“只要你和那些狐狸精们全部都死得干干净净的,他就没有法子在阻止自己来爱我了,我就不信,那种‘独守唯一’的爱只有你楚悦容才能拥有,而我萧晚灯会得不到?”
我后退一步,“你想做什么?”
萧晚灯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笑着,让我心底发寒。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轰轰声,如巨雷劈裂了夜空,惊天巨变。
门外侍卫道:“公主,城门守将来报,有乱党夜袭都城,想必驸马爷已经开始攻城了。”
萧晚灯一惊,喃喃自语:“还不到约定的时间,为何会提早攻城?”
便问:“卢尚书呢?”
侍卫道:“卢尚书事前接到一封秘密信函,匆匆忙忙便带着一列兵马从南门离开了,并让末将带话给公主,所有的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望公主无须担心,一切按照原计划进行。”
“开来,卢尚书已经找到大哥他们的踪迹了。二嫂到底还是错信了他。”
萧晚灯笑了:“悦容姐,虽然我还很想与你再多聊会儿天,但实在可惜,已经没有时间,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我便在这里为你送上祝福吧,祝你黄泉路上好走。”
她指了指蔺翟云,又对我说:“你放心,一个人走毕竟太孤独,我也不忍心这么对你,就让你那最得力的部下陪你一道上路吧。到了下面若是遇见楚在劫,帮我跟他问声好,顺便带一句话给他,能死在我的手里,他死得也并不冤枉,这是他欠我的。”
我不敢置信:“是你杀了在劫?”
“看在你快要死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没错,杀死楚在劫的那只箭的确是我射出的!”
“为什么你要这么做!”我一直以为,萧晚灯虽然可恶,但至少是爱着在劫的。
然而,我却忘记了,爱的另一面,是一箭毙命的恨。
萧晚灯眼中有一丝哀伤,更多的是疯狂:“没有人能像楚在劫那样深深地伤害过我,连天赐都不能!当初大哥和二哥进攻大雍城,将他逼到绝境,我偷偷跑去救他,告诉他小心卢肇人,谁知他非但不听,还怒骂我背着天赐来找他简直不知羞耻,还叫我滚!……楚在劫,楚在劫!为什么他总是要辜负我,还要羞辱我?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所以你才杀了他?”
“不,一直到他跳崖的前一刻,我还在想着怎么救他,可你们竟然跳崖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用一副生死相随的幸福模样一起跳崖!”
萧晚灯挥着双臂,神经质地叫着:“怎么可以,你们怎么可以一起死?我绝不允许,在你们死在一块之前,我宁可亲手杀他,也不要你们比翼双飞!”
我踉跄数步,频频摇头,指着萧晚灯嘶声怒骂:“你是个疯子,疯子!”
萧晚灯却笑了:“疯子?也许吧。以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萧家最正常的一个人,原来骨子里,还是留着相同的血。”
他们萧家人得不到的东西,宁可亲手毁了,也绝不让别人得到。
谁让他们萧家的人痛苦,他们就让那人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悦容姐,其实我本想亲手杀了你的,但……”
她绽放出极为温柔的笑,掌心覆在腹上,眸心闪着慈爱的华光:“……但为了给我那个未出世的孩儿积德,也就不让自己的手沾上鲜血,便让你死在一场意外中吧——乱党杀进皇宫,四处杀人放火,皇后被烧死在锦绣宫,实在凄凉。你说是不是呢,悦容姐?”她哈哈大笑,得意道:“就算天赐怀疑是我下的手,没有证据,也拿我无可奈何。一旦天赐登上皇位,便会履行诺言。天赐说,但凡大哥能给你的,他都会让我拥有。”
至高无上的地位,尊贵无比的身份,以及,那天下无双的宠爱,她都将得到。
“天赐要走的路,哪怕我再不赞同,也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陪他走到底。虽然这样有点对不起大哥,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愿自己的孩子还没出生就失去了父亲,相信大哥知道了,一定会理解我。”
华丽的裙摆逶迤拉长,萧晚灯缓步踏下玉阶,“好了悦容姐,接下来是我们永别的时候了,今夜我是如此高兴,该回来的人终于回来了,该消失的人终于可以彻底消失了。”
她愉悦地笑个不休,在侍卫们的掩护下,迈着优雅轻扬的步伐,以无比高傲的胜利者姿态,一步步走出了殿门。
我和蔺翟云随即紧随跟上,还未跨出三步,殿门便哐啷一声关上了。随后外头传来榔头捶打的声音,砰砰砰地杂乱响着,进接着又听见柴火的堆积声,柴油呼啦哗啦泼洒地在宫殿四周,弥漫起一股怪异的气息,死亡的味道。
萧晚灯竟用木桩封住了所有可以逃生的门窗,真要将我们封死在里头,活活烧死!、
门缝外开始渗透进滚滚白烟,很快就弥漫了整间屋子,房里的温度越来越高,烟味越来越刺鼻,呛得人咳嗽不止,双眼流泪。
蔺翟云本想在火势变得不可遏制之前强行撞开门窗,没想刚一用劲,人就瘫倒在地上。
我也觉得不对劲,只知浑身乏力,头昏目眩,随后也倒下了,无力地趴在蔺翟云的胸膛上。
蔺翟云很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恨恨道:“没想到萧晚灯这么恶毒,浓烟里面还惨了迷药,她这次真是很绝了,要置我们于死地!”
赤红的火蛇,呼啸地卷过帷幔,满屋子燃起炎炎火莲,火势汹汹,似要将人间烧得干干净净。 火越烧越大,整个屋子很快就被火焰包围。我卧在蔺翟云胸口,咳嗽着,沙哑着声音苦笑道:“先生,看来这次咱们真要做一对冤死鬼了。”蔺翟云坦然横身在地,神态自若,安慰道:“夫人无须灰心,天无绝人之路。”我问:“先生难道有法子解决目前困境,让我们安然脱身?” 蔺翟云点头道:“是的,不过要先得等外头的侍卫离开了,否则我们就算有办法出去,也难逃他们的钢刀。”我笑道:“先生果然能人所不能,每当我觉得绝望无助的时候,先生总能为我排忧解忧,并且从不让我失望。”
蔺翟云毫不推辞地受下了我所有的赞赏,道:“那么作为回报,夫人是否该有所表示?”
我闻言大笑,环顾自周熊熊烈火:“如此火中羁旅,怕是人生难得几回,能有机会与先生共同经历,恣意生死,也算此生快意之事,便为先生唱首曲子助兴,如何?”
蔺翟云神往道:“早闻夫人身怀才艺,歌舞双绝,昔日凌空旋舞,已足以让我毕生难忘,今日若能听夫人赋歌一曲,今生也无憾了。”
我觉得奇怪:“先生什么时候见过我跳舞?”
蔺翟云没有回答,我也没再问下去,便清了清干涩的喉咙,于满屋子翻滚乱舞的火焰中高歌起来。
一曲消罢,我感觉到有一滴冰凉落额头,顺着我的脸颊缓缓滑落落,划过我的嘴角,一种的苦涩味道。
我抬眼看去,怔了一下,疑惑道:“先生怎么哭了?”
蔺翟云闭目唏嘘:“为夫人所歌而感动,如此荡气回肠,又柔肠万千……此曲名为何?”
我回道:“《焚心以火》”
蔺翟云喃喃念了几遍,这时外头传来侍卫撤退的声音,想来也是我们可以离开的时候了。蔺翟云问:“离开锦绣宫后,夫人要去哪里?”我道:“去烟台,我想了解外面的情况。”蔺翟云道:“那夫人就把刚才那首曲子一直唱下去吧,等我说停的时候,你在停,好不好?”
我不懂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没有多问,还是点头答应了,便唱道:
焚身似火/让火烧熔我/燃烧我心/喷出爱的颂歌
奋不顾身/投进爱的红火/我不愿意/让黄土地埋了我
让我写下诗/让千升都知道有个我/燃烧的心/黄土地埋不了我
我一遍遍唱着,蔺翟云听得泪流了满面。
我一直以为,蔺翟云当时的眼泪是为歌而流,因为歌中有我们共同的心愿,我们都不愿意死,更不愿意长埋黄土。直到后来的某一日,我再度回想起那一刻,才渐渐地明白,能让一个男儿为之流泪的,不是歌,而是唱歌的人。流泪,是为了记住那个人,是为了提醒自己,这世上至少还有一个人值得哭泣,值得牺牲生命来保护。
蔺翟云手指弯曲,取出藏在衣袖里的银针,这本是他先前为了针灸止我孕吐才带在身边的,此刻成了逃脱升天的工具。因为中了迷烟,浑身无力,所以他拿针的动作很慢,几乎用尽了全力,便见他颤着手,将针往自己的百会穴上扎去。
我曾跟蔺翟云学过医典,此时见他扎针百会穴,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图。
《采艾编》云:“三阳五会,五之为言百也”,故而百会穴又名三阳五会,意为人之百脉,皆于此交会。
百脉之会,百病所主,百会穴便成主宰人体的生死大穴。若运用得当,则会祛病消灾,若运用不当,则会有毙命之危。
毫无疑问,蔺翟云此刻举动属于后者,他欲借百会穴强制活络全身四肢的经脉,以旁道压下迷药所带来的乏力,从而让自己恢复力气带我离开。但这种方法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并且在这一个时辰内,他的全身四肢将因经脉非正常的流动而陷入万分的痛楚中,犹如千虫噬咬万刀剐砍。一个时辰后若不及时拿下他穴道上的银针,就会立即气绝而亡,就算及时取下了,也无法预知会有怎样的后遗症。
他是赌上了自己死的代价,换我生的机会。
我哭道:“先生,早知道你会这么做,我宁可被火烧死。”
蔺翟云脸色苍白,冷汗直流,深深呼吸,强忍着穴道刺激后所带来的疼痛,安慰我道:“夫人,你错了,一个人痛苦,好过两个人死在这里……你必须得活着,去救萧晚风……就萧夫人,她是我的恩人。你还要就黎民百姓,就其他更多的人于水深火热……如果,你真的想减少我的痛苦,那么,那么就继续把那歌唱下去吧,千万别停。听着你的歌声,我就不再觉得疼了,真的。”
“好,我唱……”
我颤抖着哽咽地唱道:“……焚心以火,烫上爱的深烙。燃烧的心,黄土地埋不了我。”
蔺翟云红着眼睛流着泪,喃喃念道:“是的夫人,你会活着的,黄土地埋不了你,永远也埋不了!”
他忍着全身痛楚,拉下墙角一片尚未烧毁的帷幔,拔了花瓶上的花卉,将里头的水倒在帷幔上,再用湿润的帷幔包裹我全身,抱起我,撞破门窗,奔出锦绣宫。
雨还在,越下越大,冲刷着大地,却浇不灭火焰——燃烧在心的,熊熊生命之火!
宫外已经一片大乱,宫奴们如热锅上的蚂蚁,四处逃窜,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绝望惶恐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世界已经走到了尽头。
蔺翟云抱着我,一步步艰难地走着,就像两年前萧晚月攻打金陵时,他也是这样步履艰辛地抱着我走过那条水兽横肆的百越毒泉,他说要把我交到更好的男人手里,我值得更好的人保护。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我再也看不清世界,唯独他为我而忍受痛楚的脸,成了唯一的清晰。
烟台高耸入云,风雨飘摇。
烟台下,是人间炼狱,修罗战场。
义军已经开始和昭军交战了,四野苍茫,烽火连天。马啸嘶声如裂天,厮杀声震天动地,满地残肢断骸,战车翻到在地,那车轮对着苍天暴雨无助地滚动着,发出脆弱的吱吱声,很快地被丧失理智的杀喊声吞没,淤泥地如满面疮痍的沟壑,横七竖八地插着残枪断剑,遍地残缺不全的尸体,破腹的黄肠流溢,开颅的脑浆四溅,与泥水、雨水、血水、泪水全都流在了一块,发出腥恶的臭味。
我不忍再看,一低头,看到灰色石壁上,竟刻着一行字:
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