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烽烟录:时光为凭-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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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寸土地,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挂上一颗随时致人于死地的定时炸弹。
密斯林到了美国以后立刻给我写了信,只是隔得远,信件漂洋过海一个月才到了我的手中。我终于意识到,这就是我同密斯林之间的现实距离,远隔重洋,终难相逢。
高一的期末考试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些,据说是因为时局的关系,许多外地的同学都希望能够早些回到家乡。不过可不要以为老师们会因此而放水,至少在我看来,试卷的内容对我这样自诩天分不错又勤勉的人而言也并不简单。我很惊异地发现,即使是试题里也充满着浓郁的现实味道,也不晓得老师是不是有意把这些带有倾向的题目放进试卷里。
按照中西女中的惯例,每一回考试后都会放榜,我在年级里的排名竟然冲进了前十。看到“朱慧然”三个字傲骄地挺立在排名榜的前端,我的心里也像绽放起了绚烂的焰火。对于榜首我也像许多人一样憧憬过,但终究觉得这种期待并不现实,尤其是这一届的同学里还有许多出了名的才女,想要超过她们想想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家里人显然也没料到我在课业上的表现会如此出色,祖父在高兴之余也难得勉励我,说是要是高中三年都能如此出色,就让我和两个哥哥一同出国深造。他头一回仔仔细细地询问了我的课业,并且出人意料地道:“我也不是什么顽固不化之人,如今看来这就是了开天辟地的时代,谁也不可能脱离时代的潮流。”
得意忘形的我在他问我有什么心愿时,又一次展现了自己“不犯二毋宁死”的人生信条,大咧咧地回答道:“我最想要的是一家人和和气气、齐心协力地为抗日事业出一份力。父亲这么劳心劳力的也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国家和我们这个家可以平平安安。若是有不满大可以当面说出来,不用在背后内涵他的用心!”
原本就流于表面的和乐融融的氛围被我的一席话彻底打破,二伯伯一时没忍住,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掼:“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个小丫头也敢教训起长辈来了。”
他恼羞成怒的反应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但祖父的脸色却突然阴郁起来,以至于全家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忐忑地瞧向他。时间漫长得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忽而听见他说:“老二,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和一个小孩子置什么气?再者说,老三这么做也是得到我点头同意的,但不成你连我也要骂进去?”
二伯伯完全没了刚才那副盛气凌人,唯唯诺诺地做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爸说的是,儿子再怎么样也不该和一个孩子计较。”
照着我平日里的个性,这时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努力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爷爷,是我不好,您也不要怪二伯父了。他平日里那么忙,估计并不大清楚现时的时局已经这般紧张了呢。”
二伯伯脸上的肌肉猛烈地颤了一颤,显然是怒极了的征兆。但那一腔的怒火却被祖父尖锐的眼神逼了回去,只得黯然地低下头在心里默默地画圈圈,也不晓得会不会内伤。
事后,父亲很是认真地同我恳谈了一番,他说,我若是真要别人把我当成成年人一样看待,就必然不能像现在这么肆无忌惮。就算是心里有什么不愉快,在饭桌上明目张胆地呛声绝不是什么好习惯。”
我低着头,习惯性地剥着指甲,心里却是乱成了一团麻。父亲的个性是那种典型的外柔内刚,碰到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他不会用严父的口吻教训我,但也绝不会让我轻易地蒙混过去。在这场无声的拉锯战中,我气馁道:“我知道错了,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父亲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捋了捋我的额发:“我也知道你是在帮我,只是家和万事兴,千万不要打破如今的平和。”他正了正神色又说道:“有些事我本来想等你长大了再告诉你,现在却想先同你交个底。你的祖父,他原来并不是这个样子的。”这是一个极好的故事开头,比“在很久很久以前”这种老套的故事显然是有吸引力得多。
我挪了挪僵硬的腿,把身体调整到一个最舒服的姿态:“好吧,我听着呢,您说吧。”
“你的祖父活了那么大的年纪,可以说经历了你想象不到的大风大浪才走到今天。他年轻的时侯可不是什么老学究,而是实打实的热血青年,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那头长辫子给剪了,差一点被朝廷当作是反贼丢了性命;后来,他不顾你曾祖父的阻挠,一心一意地不肯考科举,非得要去留学,跟着中山先生干革命,你曾祖父一怒之下就断了他所有的现金来源;再后来,他不愿意同家里安排的表妹结婚,就被禁足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之后的情况你大概也知道,满清朝廷被推翻了,辛亥革命成功了,他又被夹在几个派系之间,抱负始终不得施展。他一怒之下,就辞去了政府中的职务,从此以后便再也不管世事,只是专心地守住曾祖父留下的家产。”
父亲说的这个故事显然超出了我的想象范围,我目瞪口呆了好几秒才终于道:“原来爷爷年轻时候是这个样子的,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呢。你能不能给我仔细讲讲那些事,比如爷爷在断了现金来源以后做了些什么,比如为什么他最后也没有娶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表妹,而是和奶奶在一起了。还有还有,辛亥革命以后真的发生了很多事呢,爷爷难不成上了战场,他之所以选择辞官退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第12章 现实,把人变得面目全非()
父亲望着我只好摇头苦笑:“你这一连串的问题我就是有十张嘴也回答不过来。今天的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吧。你祖父被断了现金来源的时侯,不过只有十七八岁,还在上学的男孩子又要怎么养活自己呢?所以他想,你曾祖父不给,可是那么多的亲戚不可能都把他拒之门外,于是就一个个地登门拜访,想着每家人借个一两百块,自己的留学之梦也就可以实现了。却没想到,自己这闭门羹是一路吃到底,每一家亲戚都已经收到了你曾祖父的警告,纷纷拒绝了他。一圈下来,你祖父惊讶地发现,别说是留学,若是再不向你曾祖父妥协,连生计都成了问题。”
我听得正入神,很自然地就把自己代入了故事之中:“想起来,祖父的这段日子真是举步维艰呢。”
父亲微微点一点头,算是对我的赞同:“不错,你祖父受了这样的打击,意志很是消沉了一段日子。好在他有自幼一同长大的同窗好友,在他家寄宿着,也算免于露宿街头的下场。过了段时间,你祖父不晓得是真心要从最底层做起,还是存心同你曾祖父为难,竟然应聘到了他的老对手手下做起了账房先生。那老对手也是让人捉摸不透,对于敌人之子竟然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地开门将他迎了进去,毫无隐瞒地让他管起帐来。本来大家都以为你祖父是一时的义气,过不了几天自然会乖乖回去。却没想到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做到底,竟然从账房先生做到了分铺的掌柜。”他说到精彩之处,却也学着那些说书先生一般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把我被吊起的胃口伤得不轻。
过了半晌,他才道:“你祖父本来存了点少年人的心性,对于自己的成功也带着几分得意。却不曾想得意忘形便容易掉入圈套,这一切原来都是那老对手事先设计好的。过不了几个星期他的真面目便暴露出来,竟然言之凿凿地声称你祖父亏空了账上的钱。你祖父自然不会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于是就被关进了小黑屋里,生活困窘也就罢了,还要担心随时可能降临的牢狱之灾。关于这一段连你祖母也略过不提,我自然是无从知晓了。”
我听到这故事即将向悬案的方向倾斜,心中自然焦急:“那结局呢?结局你总是知道的吧。”
父亲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带着几分无奈:“后来,后来自然是你曾祖父出了钱,才将你祖父救了出去。至于之前的努力啊、抗争啊,自然也就成了枉然了。”
在我这个年纪,最喜欢的自然是“正义终于战胜邪恶”的大团圆结局,这样子的故事显然超出了我的负荷能力。父亲走后,我很是惆怅地发了会呆,想到明天是最后一次彩排,这才不情不愿地休息去了。
话说时译之果然没有食言,之前答应大家的服饰也如期运到。卫二月摸着据说是巴黎运来的洋装,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哇塞,这正是那个什么酒肉臭喂。就这一身行头,不下几百大洋吧?还有那皮草大衣,我的天,是要多少头狐狸才能做得出来啊。时学长这回真是破费了呀。”
时译之仍旧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一开口却把人噎得半死的模样:“横竖我们家就是有几个钱,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卫二月愣了一愣,见他一脸真诚,脸上没有半点冷嘲热讽或是戏谑的神情,只得言不由衷地道:“也是也是,我就随口一说,学长您不要放在心上。”
也许是出于同仇敌忾的义气,也许是因为执着的努力,又或许因为时译之的这些漂亮的戏服,总之这一次的彩排可以说是大获成功。玛丽教员给我们带来了前来观看排演的领导们的意见,说是这样用心的演出,每一个观看的人都会感同身受。
大家原本忐忑的心情瞬间得到了治愈,每个人的情绪都被彻底点燃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自己的雄心壮志,最后一锤定音的还要算是苏浅木,她说:“所有的灾难总会过去的。”
在筹款活动上的首次公演取得了意料之外的巨大成功。谁都不曾想到,就凭着我们这些学生,凭着业余时间见缝插针般的排演,竟然演出了这出名著的精髓。那些只有在报纸上和电台里见过的名人一一同我们握了手,鼓励我们用自己的行动支持救国的大业。十几岁的孩子哪里受到过这样的对待,哪里被委以过这样的重任,当即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即使披肝沥胆、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了。
许多成年人常常会带着高高在上的、批判的口吻去看待热血青年,觉得这样的年轻人最容易被煽动,却永远缺乏理智和主观的判断。换言之,就是说年轻人最好忽悠,要不然为什么每一次充当炮灰的总是年轻人呢!
当然,沉浸在这种突如其来的幸福中的我们是不会想到这些的,看着越来越高的善款数额,我们的心里都涌起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只要这样团结的局面持续下去,中国就不会再是被动挨打的老大中国。
公演结束以后,我们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人物。沈仪被良友画报邀请拍了一组照片,成了真正的画报女郎;苏浅木则被破格吸纳进了学生联盟,同大学生们一道成了游行活动中振臂一呼的领袖。就连我和卫二月这样的突然也成了众人的焦点,常常被眼尖的人认了出来:“哟,这不就是报纸上那个学生剧团的演员嘛,真希望也能和他们一样呢。”
这一日回家,却很意外地见到了多日不见的沈仲平。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扶手旁边搁着鼓鼓囊囊百宝箱似的公文包,脚下则是29吋的手提箱,满眼都是即将远行的样子。
第13章 历史是一条洪流,每个人都不免卷入其中()
我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殷勤地替他倒了杯茶,这才踟躇着开口问道:“沈叔叔,难不成你也要走?”
沈仲平研究似地打量了我几眼:“嗯,我确实是要离开些时日,呃,不过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要离开中国。”他低头吹了吹水上的浮叶,又享受似地抿了一口这才说道:“我这次是接受了卫生福利部的直接委命,需要同其他的专家共同研发抗感染的新药以应对箭在弦上的战争。我考虑了几日,觉得这个工作的紧迫性显然远远大于仁济医院的日常工作,平时一台手术也不过能救一个人,若是这次的研发工作能够顺利,救的何止成千上万人。所以我决定他们的邀请,今天就要出发到南京去。”
我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沈叔叔您就这么走了,我岂不是再也不能去实验室了!”
沈仲平不无惋惜地说道:“都大半个月了,我也没见到你来,还以为你已经忘了自己的初衷,不再对医学感兴趣了呢。”
我不由得有些懊丧:“怎么会呢,我这些日子一直都忙着筹款演出的事情,没想到一连大半个月都没抽出时间过来。”我终于被他意味不明的笑容搅得没了底气,于是急不可耐地解释道:“沈叔叔,这事是我不对,竟然忘了邀请您来现场,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亲自邀请您。”
沈仲平却突如其来地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