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烽烟录:时光为凭-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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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叔叔深深地打量了我几眼,见我态度坚定,也就没再说什么了。我看着他提着箱子的背影一点点离开我的视线,那修长瘦削的身材有些微微佝偻。他正当壮年,却不知从何时开始竟有了衰老的症兆。
这一年的十一月,比往年都要更寒冷一些。人们还没有从国土沦丧、屡战屡败的阴影里恢复过来,就发生了一件让国人无比震惊又心痛不已的事。11月13日夜,还在睡梦之中的长沙城陷入火海,顷刻之间从繁华之地成为一片废墟。因为12日所发的电报代码是“文”,大火又发生在夜里(即“夕”),所以人们也就约定俗成地把这次的长沙大火称作为“文夕大火”。
第二天一早,母亲从无线电里听到这则新闻,仿佛一下子被抽去了全部的力气,颓然地倒在了椅子上。她两眼空空洞洞,嘴上絮絮叨叨地念着:“完了完了,全完了。千年缔造,就这么毁于一旦了。中华文明,又可以撑到几时!”
我想起她曾经说过,刚嫁过来那几年,家里人对她不好。她曾经带着还在襁褓里的大哥去长沙待了一年多,所以对这座城的感情自然也和寻常人不一样。她沉默了一会,又有些六神无主地站了起来:“不行,与其这样坐以待毙,还不如自己主动出击。我要去给再勋打个电话,也不晓得七叔一家有没有逃出来。”
我看她这样,真心害怕精神支撑不住。可待要劝她,却是无言以对。我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暗暗地观察她的情况。这个年头的电话线路和战况可谓同气连枝。战事平稳的时候,电话线路自然是畅通无阻;若是战况急转直下,这电话线路就忙成了一锅粥,有时候等上大半天也未必可以接的通。
我看着母亲的神情在等待中越来越焦虑,于是开口劝她:“妈,广播里头说这件事惊动了蒋委员长,他亲自坐了飞机去长沙,说是要全力彻查、严惩肇事者。这样一来,长沙的那些贪官污吏免不了要人头落地。在加上重庆的那些人难免有些亲朋好友在湖南,肯定也急得六神无主。这时候大家都忙着询问消息和求情,这电话估计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接通。”
母亲黯然地靠在椅背上,虽然竭力挺直腰背,可是却已经在气势上弱了许多。我蹲在她的脚边,把头搁在她的膝盖上:“妈,你看我和二哥也都认识些朋友,我们去让人打听打听,说不定也可以打听到七爷爷的事情。”
母亲没有直接拒绝我,那便是答应了我。我见她微微耸动肩膀,整张脸都埋在手心里,估摸着她的情绪释放出来,心情自然也能好转一些。我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准备先去找到二哥再做打算。
我估摸着这时候二哥若不是在银行里,便又是在酒楼咖啡厅里。在银行里倒还好办,若是在酒楼和咖啡厅,那么很有可能就会遇到曹遇安。我曾经信誓旦旦地答应过顾作言,一定不会因为个人的情绪而破坏他的全盘布局,所以,我在心理安慰自己,我如今躲着曹遇安也是欲擒故纵,最终的结果是迫使他乖乖地来向我示好!
这一路上,倒是发现“文夕大火”的消息一夜之间已经渗入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举着小旗抗议的青年学生、铛铛车里的普通乘客、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或者街角下棋的半大老头,人人都在痛骂肇事者,他们大谈特谈“焦土抗战”的可笑之处,讽刺当局者的无能,若是最后没有人为这件事情负责,那民愤一定是消解不了的。
很意外的,我竟然在银行里见到了二哥。这两天他一直说工作忙,整天都不着家。如今一见,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头发不像平时精心打理过,青青的胡渣也冒出了头。最可怕的是一对硕大的黑眼圈,看着就像是被什么人用力地揍了一圈。我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去捋他鬓角边细小的碎发:“我的天,你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惨?”
二哥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了两眼,又难为情似的撇开我的手:“要说什么就说呗,别动手动脚的。你看啊,最近这硬仗一场接着一场,好多的大城市都相继沦陷了,谁也不知道上海还能坚持多久。所以这两天,这里的门槛都快被取钱的客户给踏平了。再加上经理担心之前的那些贷款人会捐款潜逃、一走了之,所以这几天一直盯着我们去催款。这样一来,当然就成了这副样子。”
我和他整天吵吵闹闹、没一句好话,可他真要出点儿什么事情我又心疼得不行:“再忙也不能不让你休息啊,机器连轴转还会出故障呢,何况是人!”
二哥用两只手掰着我的肩膀看了一会,终于说:“我怎么就那么不相信你是关心我所以来找我的。你说吧,到底找我什么事儿,要不然我过会还得去忙。”
我叹了口气:“好吧,你够聪明,我还没说什么你就猜出来了。,我来找你确实是有事和你商量。”我见他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我,便言简意赅地说了下去:“你记得妈曾经去过长沙么,一直都念叨说七爷爷一家真的对她很好。昨天长沙大火,据说是死了十几万个人,还有无数烧伤的、无家可归的,现场肯定悲惨得和人间地狱一样。妈早上听到新闻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直念叨说要打电话给爸爸。可你也知道,自从这场战争开始以来,这电话就成了看天吃饭的家伙,只有运气好的时候才可以接的通。”
第97章 日本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些扭捏地恳求道:“我想,你认识的人多,路道也广,不知道能不能帮忙打听一下消息。”
二哥眉开眼笑,似乎我的低眉顺眼让他很有成就感:“你果然有求于我,不错嘛,现在也知道要求人就得恭维一下啦。好吧,既然是妈交代的事,我肯定会替她办好的,你就放心吧。”他说完了也不走,就这样上上下下、目光锐利地把我打量了一遍:“听说,你和曹遇安吵架啦?”
我气结:“谁那么无聊,背后说人闲话?”
二哥神秘兮兮地笑着:“我是怎么知道的,那你就别管了。不过看你紧张的样子,这消息应该就是千真万确的了。然然,我还是得劝你一句,像是曹遇安那么优秀的男子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他不去招蜂引蝶,那些狂蜂浪蝶也是会自己送上门来的,所以,这事避免不了,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到时候,这个曹夫人的头衔总归是你的。”
我看着他,总觉得这样的口气这样的笑容显得十分虚假,曾几何时,那个正直不阿的朱启智竟然成了如此油滑的人了?
我生了气,口气自然不善:“像你这样的生意人真是唯利是图,大概在你眼里,只有钱才是最重要的!”我瞪他一眼:“可是我是你的亲妹妹,你就愿意眼睁睁地看我跳进火坑?算了,感情的事情我会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就不劳你担心了。你工作不是很忙嘛,那就快回去处理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我说着便要转身离开。二哥一把拽住我的手臂,用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听得见的声音说:“刚刚我的话说得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现在这时候你要是能找到曹家这个大靠山,也就不用担心会被这场战争所殃及了。”
我用力地挣开他:“我不稀罕。我情愿和这个国家共存亡,我心甘情愿。”
“等等”,二哥在身后叫住我:“你难道忘了今天为了什么事来找我的么,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问到了消息就同你说。”
我依言在贵宾室里坐了下来。二哥出去了几分钟后,一个烫着油条辫的小姑娘给我送了一杯咖啡进来。透过落地玻璃望出去,银行果然比平日里要忙碌许多,来来往往的人几乎不曾断过。还有好些神情紧张地跑过来,把存在保险柜里的东西一并取走,看样子是要举家离开的。我想到二哥信誓旦旦的话,看起来也不像是假的。
又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二哥神情严肃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见到他的样子,心里已经涌上不好的预感:“怎么样?是七爷爷家出了什么事么?”
二哥摇摇头:“还是那句老话,我打听到了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我不假思索:“在这个充满了悲剧的时代最稀缺的不就是好消息嘛?”
二哥的嘴角挑了挑,虽说是努力地挤出了一个笑容,但看着却甚是萧索无奈:“好消息是七爷爷家的几个孩子都没事,家里人怕长沙守不住,很早就把他们送到株洲乡下去了。”
右眼皮不由自主地重重一跳,我一开口,声音出奇地暗哑:“你只说孩子,那么七爷爷呢?七奶奶呢?还有叔叔伯伯们呢?”我一边问着,口中却是一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已经是泪流满面。
二哥用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拂过精致的袖扣,看上去一派气定神闲。但我却没有忽略掉他太阳穴处凸起的青筋还有微微耸动的肩膀:“七爷爷和七奶奶年纪大了,火烧起来了以后他们没有及时跑出来,就因为缺氧昏迷了。大伯父不听劝阻冲进去救他们,也没能出来。家里剩下的人没办法只好往湘潭的方向走,没想到被逃难的人流给冲散了,除了小姑姑被当兵的救了,其他人都杳无音信。”
我寂静无声地哭着,最后哽咽起来。二哥见我伤心终于不忍:“你放心,我还在让人打听消息,他们只要没死,很快就能找到的。”
我伤心至极,虽然这个七爷爷我并没有真正见过,但是这种血浓于水的亲情却是割裂不断的。认真想想,他也算是开战以来第一个死去的亲人。他死得那样窝囊,竟然和日本人没有关系,而是因为自己人的一把大火。
二哥沉默地等着我的情绪平复下来,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应该知道一下。不过这件事爸爸和大哥都刻意瞒着妈,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瞒着她。”
我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忍下就要决堤的眼泪:“好,我不说。”
我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而后是一个晴空霹雳般的消息:“大哥前不久升了少校军衔,现在被派往方先觉的预十师做参谋。”
我脑子里一片混沌:“预十师?”
我没敢看二哥的表情,这个时候我还插科打诨,他肯定想要掐死我。当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要插科打诨,所以二哥还是无奈地回答了我:“预十师隶属于薛岳将军的第九战区,如今担任着长沙的守卫工作。”
我大惊失色:“大哥每次打电话回家都说自己在后方一切安全,可我听说日本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二哥摇摇头:“那是谣言,就因为这个,胆小怕事的人才一把火把长沙城烧了个干净。不过,也不能说长沙就是安全的,日本人确实已经离长沙咫尺之遥了。”
我惊惧之余便一把抓住了二哥的手臂:“那怎么办,大哥这时候被派去长沙不就是白白送死么?他不就是个参谋么,派到哪里不好,干嘛把他派到湖南去?”
二哥一把抓住我的手,紧紧皱起的浓眉让他呈现出一种英武肃杀的气质:“不去湖南,他也可以被派到任何一个残酷的战场上去,他是军人,天职就是服从,绝对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他的眼睛里烧着一团火,又像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色:“我们,所有的中国人都被卷进了这场战争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你想着要躲要逃,可是偌大的中国即使逃到了天涯海角,也逃不开日寇铁蹄的侵扰。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们能做的只有拼死一搏,还有可能为自己争取到生存下去的权利!”
第98章 我问的就是你到底喜不喜欢他()
我哆嗦着,如果说淞沪会战让我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但是租界的存在却生生地造出了一个乱世里的乌托邦,让战争与我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可如今千里之外的另一场战争却把这层温情脉脉的薄纱无情地撕裂了,战争狰狞的嘴脸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二哥说得不错,作为一个生于乱世的中国人,我们注定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无可奈何地失去爱情、家庭、健康、财富、幸福甚至所有。
我哑着嗓子:“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放心,大哥的事我不会和妈妈说的。”
我回到家,如实地把七爷爷一家的情况都和母亲说了,只单单略去了大哥这一节不表。我本来怕母亲接受不了,没想到几个小时不见,她的态度比起早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母亲说:“其实你离开的时候,我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七叔年纪那么大,就算跑也未必跑得了多少路。我听说这场大火死了几万人,这里头肯定是老人和孩子更多些。”
我伸手在她的背上轻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