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魔谭-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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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看到了一双双发红的眼眸,他笑了,他竖起中指,狠狠地向上戳去,似乎要戳破头顶的苍穹,他大声呼喊:“生命不息,奋进不止!”
堕民和乞丐们也学着他的模样,对天竖着中指,不顾倾盆而下的寒冷雨水,大声齐呼着:“生命不息,奋进不止!”
夜色如幕,燕京城中亮起了万家灯火,堕民窟黑压压的一片,破败石桥下那一湾死水终于在雨水的击打下起了涟漪,河岸回荡着经久不绝的呼声。
……
第十四章 雨自南来()
燕然山下此时一片静谧,只听得噼啪的落雨声,零星的灯火告知着世人,这里住着人家。
在山的南面有一座村,世人称之为燕村。
世人只是听说燕村,然则真正见过燕村的人少之又少。与双苑的茅草房舍格局不同,燕村里的屋舍大多由从山上采来的青石筑成,就连屋顶也是用石板搭建,这使得燕村看起来更像一座小小的城池。
在燕村中央紧挨着燕然山南边石壁处有一所茅舍,一如双苑的茅舍,只是那茅舍是用上了年头的斑竹所筑,竹墙不知被日晒夜露了多少年岁,早已泛成了斑驳的黄褐色,墙根处甚至还染上了些许浅浅的青苔。
夜雨凄凄,淅淅沥沥,绵绵不绝地落在竹屋腐朽的茅草屋顶上,嗤嗤作响。
茅舍前方是一条蜿蜒而上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一扇简易竹门,竹门虚掩,舍内前厅里陈设简陋,不过一桌两椅,分坐着两名沧桑老者。
古老的梨木桌子上纵横三十八条墨线,上面是一局已然收官的棋局,那些用不知名的玉石雕琢而成的黑棋死了一大片,胜负了然。
“我都不消说你了,老二,你如何总是改不了这直来直往的吃屎习惯?跟你下棋真是没意思,以后不下了!”
说话的正是萧然白日里在双苑门口遭遇的那名榕树下的灰衣老者,他手里捏着一枚黑棋,口中骂骂咧咧不止,扬手间,那枚棋子在他的指间化为一蓬齑粉。
与他对弈的同样是一名鹤发老者,老者方头阔脸,面容肃然,身形颀大,寸长的鹤发如同根根银针耸立,一袭暗黄的老旧棉衫宽大无比,如同架在一具硕大的枯骨之上。
以管窥豹,可见老者壮年时是何等威武无匹,如今他虽是为岁月所侵,体态枯槁,但眉宇间散发的那股魄力却是丝毫不减。
他自然就是天朝的将军。
将军看着那团即将飘散的黑棋粉齑,花白的眉毛颤了颤,看似缓慢地伸出枯槁的食指对着那团粉末虚空一点。这一个动作简单之至,却给人一种极其合理的感觉,似乎这一指就该这么点,时辰和位置都不能再偏动分毫。
便在此时,竹屋里便发生了常人绝对无法理解的一幕:只见那团黑色粉齑在将军一指之下再也扩散不得丝毫,似是受到了某种力量的约束,奇迹般地朝着中间凝聚,不消片刻便重新凝成了一枚哑然的黑棋,落到棋桌之上,发出一声脆响。
“天然之间有浩然正气,吾辈秉浩然之心行事则于心无愧,虽败不悔。”将军看着那枚落定的黑棋,似是在对它言语。
“嘿!”灰衣老者为老不尊地跳起来蹲到了椅子上,面露惊诧之色,他打量了一番那枚黑棋后,对将军竖起了大拇指,啧啧赞道,“了不得,了不得,你这一式指点江山当年不知点破了多少人的脑壳,如今你竟是老而得道,居然能逆着用了。我说老二你不厚道啊,悟出这么好玩的东西居然不早告诉我。”
“老醉,你何至于此,这一式对于你这玄术大能而言又有何难?”
将军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踱到竹窗前,凝望着外面宛若断线珠帘的雨滴,叹道:“悟了又能如何,我们老了……”
灰衣老者被将军称为老醉,无疑他就是传说中的醉翁了。
“诶—话不能这么说!”醉翁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说道,“你这一手对我而言确实不难,但你要知晓我用的是玄术,而你仅凭自身武道气机就做到了,实属厉害啊。你老了不打紧,不是还有李闯那小子么,我看他将来不比你差。”
说到此处,醉翁难得地面露黯然之色,叹道:“你这老小子有一个那么合适的衣钵传人还作妇人之叹,可怜了我哟,怕是这身玄术只能带进土里了。”
将军转过身来,皱眉问道:“你那日不是说觅到了一丝影子么,怎的?”
听了此言,醉翁的脸色顿时变了,怒道:“我那望气术怕是不灵光了,害得我在那榕树下苦等了三日,结果等来一个天杀的臭小子。那小子无耻得紧,一副奸商嘴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学玄术的苗子。我这还没来得及好好探查他的底细就被他气得不行,哪有心思去想传人的事。对了,他就是你那日遣李闯替他解了围的小乞丐,萧然。”
将军却是沉吟少许,正色道:“我那日本想看看天院来的两个后辈,不料倒是成全了他。说来他能在那般短暂的时辰内解了那一道九宫题,兴许有修习玄术的资质也未可知,日后你不妨再探探他的底细。”
“咦,我还真是被他气糊涂了,竟是忘了这茬。”醉翁双目中闪过一道精光,随即他脸上又泛起了恚怒之色,拍了拍棋桌,道,“且不说这小子气煞了老夫,我还不乐意教他。我这身衣钵哪里那般好传哟?如今整个天下也仅存我这一家,再无分号,他就算有些许天赋,怕也只能通个皮毛。”
“唉……我若死了,这世间日后怕是再无玄术……”醉翁面露落寞之色,看了看窗外的雨,叹息着。
将军知晓这老友的性子,如若萧然真有天赋修习玄术,恐怕让他跪着求对方来继承自己的衣钵也会乐意。只是玄术本是来自远古的传承,早已在历史长河中凋零不堪,到了如今,整个天下也只有醉翁这一名硕果仅存的玄师了,其稀缺可见一斑。
亿万人中也难得觅得一名有成为玄师的潜质的人,哪怕有些许天赋的,也难成气候。醉翁寻觅传人多年,早已心灰意冷了。将军心中暗叹,为自己的老友叹息,也为这玄术这一门面临灭绝的强大传承而叹息。
雨还在下,不知何时能消停下来,这简陋竹舍的茅草屋顶倒也严实无比,落了这么久的雨竟没有漏一滴雨水进来。
将军疑道:“你那望气术怎生也会不灵光?”
醉翁指着窗外的雨,道:“这雨耗费了我太多的心神,如今我已感到力不从心了,还不知晓能不能在有生之年看透它。”
将军问道:“莫非天院传出来的消息是真的?”
“怕是假不了咯。”醉翁语调轻松写意,神色却是有些凝重,“天院这群混账东西虽然有些道貌岸然,但似乎真能谙得天意。我一直不肯相信苍天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奈何这重重云翳之上仿若真有一双眼睛,由不得我不信。只是我不明白似天这般高高在上的存在,又为何会来戏弄我等宛若蝼蚁的可怜众生?”
将军捏起一枚黑棋,凝视半晌,语气豪迈道:“天地为棋,众生为子。我等虽为蝼蚁,但志不可夺!”
说罢,他将那枚棋子往棋桌上落去,顷刻间,那枚看似轻巧的棋子仿若被注入了万斤的重量,狠狠地落到棋桌上。洞穿了棋桌后,黑色棋子坠势不减,继续朝青石地砖落去。看似坚固无比的地砖被棋子砸得石屑横飞,那块龟地砖应声龟裂,其上出现了一个深不知几许的幽幽黑洞。
“棋子若不受棋局的约束,则棋局可破。人若有不惧天地的力量,则天地可破。”
“你这老小子都活了一百多岁了,还是当年那个牛脾气啊。”醉翁端起桌上一杯香茗一饮而尽,那姿态犹如在品酒,他咂巴下嘴,道,“有些局,不是想破便能破的。”
“一百年多年前的地之劫不也过来了,我倒要看看这天之劫是何模样!”将军的语气一如他睥睨天下的神色。
雨声滴答,烛影摇晃,燕京城的百姓们怕是早已入了美美梦乡,而竹屋里的两名垂垂老者还在为这天地这众人而忧虑。
“地之劫,天之劫,落到这世间便是人之劫。”
醉翁喟叹着,脸上似是永远挂着醉意的他此时显得清醒无比,他指着窗外的幽幽天幕:“这雨打南边而来,我终究是要去看看的。天院这边就由你照看了,若他们的手不是伸得太长,就早些应允了吧。毕竟我们都老了,老得快死了。”
昏黄的烛火在透窗而入带着丝丝雨气的晚风中摇曳着,时明时暗,兴许在某一刻就会突然灭去。浑浊的烛泪滚滚滴落,凝结在烛台之上,似在言语着不甘的叹息。
“你去吧,我自有分寸。”将军盯着那局死棋,良久说道。
醉翁摇晃着酒葫芦懒洋洋地推门而去,门外淅淅沥沥的夜雨并未能阻挡他的脚步,那些雨滴在他头顶一尺之处便如同被一层透明的罩子挡住,神奇地分流开来,竟不能沾湿他的一片衣角。
沿着一条蜿蜒陡峭的石道,醉翁摇晃着步伐往燕然山上行去,嘴中还在喃喃念叨:“不知道萧然那小子说的二锅头到底是何味道……”
第十五章 人红是非多()
翌日清晨,燕京城淅淅沥沥了一整夜的雨终于消停了下来,青石路面上湿痕犹在,道旁的花草树木泪迹斑斑,不知道多少花瓣儿被雨打风吹了去。
昨夜为风雨所阻,萧然便在堕民窟留宿了一宿,此时不过朝阳初升,他便踏着晨曦回到了流苏河畔的苏府。
“你个该死的臭小子,你还知道回家?!看老娘不打死你!”
萧然甫进苏府门庭,便看到一道火红的身影向他疾奔而来,那身影手中还挥舞着一支硕大的鸡毛掸子!
萧然登时懵了。
苏夫人看起来身子柔柔弱弱,这会儿却是奔得飞快,隔着十几丈的距离眨眼便到了萧然的身前,二话不说,她立时拿起鸡毛掸子在萧然的屁股上一顿猛抽。
“他们都说你拿了五十两银子跑了,我就不信了,大清早便拿着这掸子在门口候着,就等着好好教训你这臭小子。老娘叫你夜不归宿,叫你夜不归宿……”
回家?
萧然此刻还在回味着苏夫人之前那句话,忽而一种久违的温馨涌上了心头,他蓦然惊觉,原来记忆尽失而流离在堕民窟的他有家了……
听着苏夫人喋喋不休的呵斥责骂,感受着屁股上并没多少力道的鸡毛掸子的抽打,萧然竟是有些享受这种感觉。
此情此景,便是在梦里也不曾遭遇。
眼见萧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苏夫人心道这孩子不是傻了吧?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原本还怒气汹汹的神色顿时化为了怜爱,她连忙扔掉鸡毛掸子,关切地看着萧然:“你这傻孩子不会躲么,娘亲打疼你了吗?”
良久,萧然才回过神来,敛起追思之色,脸上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他缓缓摇头:“不疼。”
“昨日我去了趟堕民窟,不料遭逢了夜间那场雨,便在那厢留宿了一晚,让您担心了。”
萧然小心翼翼地解释着,眼见苏夫人的脸上并无责怪之色,心知丈母大人只是关心自己,神色便放松了许多。
“以后出去要先知会我一声知道么?娘亲就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婿,心疼得紧哩!”苏夫人向来直人直语,心头想什么便说什么,她眉头微蹙,没有再纠缠萧然夜不归宿的话题,忽然道:“隔壁唐尚书家的公子上次来拜访你走了个空,今日他又来了,如今正在后院陪老爷子下棋。你且先去梳洗一番,我去知会一声。”
萧然皱了皱眉头,不知对方是何来意,竟然大清早就来拜访自己。他只好先应了下来,便匆匆走到了西厢住处,夏儿冬儿兴许是得知他回来,早已准备好了梳洗物事。
褪下那袭满是污渍的浅白锦衫,萧然换了一套金丝领边的黑色长衫,依旧叫冬儿梳了个朝天髻,这装扮较之前书卷气减了几分,却是平添了些许冷傲之感。
出得厢房,萧然行走在花圃间的鹅卵石道上,正自疑惑着来访之人的来意,不料在那片桃花间看到了一名翩然潇洒,正摇头晃脑低声吟哦的华服公子。
“那年桃花真是红,美人藏在桃花中。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唉,不妙不妙,总是少了些意境……”
听得自己那日随口吟出来的两句诗被眼前这位一脸认真的公子爷补了两句打油诗,萧然差点没笑出声来,心想对方是来拜访自己的,他也不好笑得太明显,只得连连拍掌,大笑道:“好诗,好诗!”
那名华服公子正自沉思,被萧然这么一惊,登时颤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到了萧然,那张俊俏得好似美人的脸上受惊的神色霎时化为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