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野史-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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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本来也距离他很遥远,遥远到他从来不敢去想。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种生活虽然简单,也许对于某些人来说,还会枯燥无味,但却是他这种人一辈子也无法享受到的。
可是现在,这种事偏偏就发生在他面前。
他想逃,可是偏偏又逃不了。
他不想去面对,可是他却又偏偏无法不去面对。
柳青青的呻吟声更大,豆大的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沿着她的雪白的脖颈;一滴又一滴的滑落了下来。
她紧紧抓着孟轻寒的手,指甲都深深刺进了他的手背,扭得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他无法想象一个女人也能产生出若许大的力气。
可是他并未感觉到疼痛,因为面前这个女人比他更痛苦百倍。
她咬着牙,可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扭曲着的身体。
鲜血也顺着她的下体缓缓流出,将她的下身染红。
孟轻寒只看了一眼,就差一点要跳了起来。他瞪着血红的眼睛,吃惊的问道:“你不是说你才八个月的身孕的?”
柳青青道:“也许是这两天受到了惊吓震动了胎气的缘故,也许是孩子急着想要看看这世界。”
她勉强自己笑了笑,道:“你别忘了,孩子本来就是不太听话的,更何况还在肚子里的孩子,他想要来时,谁也没法子阻止。”
他根本就不懂这些,快要生产的女人最不能受到惊吓,更何况剧烈的运动。
她扭曲变形的脸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眼睛里却又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温柔慈爱。
孟轻寒只觉得冷汗湿透了衣襟,心跳得就好像有一只不安分的兔子在怀里不停地蹦来蹦去一样。
面对沈双飞的剑,白马公子的飞刀,他还能努力保持镇定,可是他从未想到居然要去面对婴儿诞生的这种令人尴尬的时刻。
冷汗还在流,他的人却仿佛已经快要虚脱般的。
她还在笑,笑得却更凄凉更幽怨,道:“可是我不能让他出来,我绝对不能让他来到这个血腥丑恶的世界,来和我一起承受这种苦难。”
孟轻寒额头冷汗如同下雨一般,嘎声道:“为什么?”
她的人虽然已因阵疼而扭曲,可是神情却更坚决,道:“因为我不能让他一来到这世上就没有父亲,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长大后一定性格怪癖,也一定会给更多的人带来不幸。”
一个完整的家庭,本来就需要父亲母亲的共同维持,一个好的孩子,也一定要在母爱、父爱的共同关注下,才能健康成长。
孟轻寒只觉得一个脑袋变成了两个,努力挤出几个字,道:“我我可以做他义父。”
他已经用尽全身的气力,连声音都已经嘶哑。
但柳青青并不能理解他的痛苦,还是强迫他,道:“义父不能代替父亲,绝不能代替!”
孟轻寒并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只希望她能改变决定。
因为他知道,自己绝不会是个好丈夫,也不会是个好父亲。
他怔了半晌,才嘶哑着声音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做?”
柳青青将手里的尖刃握得更紧了些,双眼却一眨不眨的看着他,道:“我要你娶我,我要你娶我做你的妻子,我只有成了你的妻子,我的孩子才是你合法的子女,你才会将你全部的爱灌注给他。”
孟轻寒又怔住,脸上的肌肉再次一根根抽紧。
他做过无数种艰难的决定,可却绝没有哪一种比这个决定更艰难,更让他难堪。
这世上也绝对没有那种事,比这个更让人难以取舍、决定的。
疼痛更剧烈,她只觉得这种痛苦就仿佛要将她的身体整个的撕成两半一样,她咬着牙,勉强自己还在笑。
可是天知道这笑是多么的悲伤、凄凉、哀怨,又是多么的让人心酸!
那就像是那只在夜幕下啼哭的夜莺。
没有哪一个母亲会愿意自己的孩子死,因为那是她血中的血,肉中的肉。
她宁可自己死,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我不是逼你娶我,我也并不是那么不要脸的女人,也没有那么不知趣,我知道你心里有别人,可是我没有办法,因为我这样完全是为了孩子。”
孟轻寒手紧握,刀紧攥。
他宁可流血,也不愿做这种事。
可是就算将他的血流净,也依然不能解决眼前的难题。
柳青青凄然道:“你若是不愿意娶我为妻,我也绝对不会怪你,我想他在天之灵也一定不会怪你,因为你也有自己的难处,你有自己爱的人,可是可是我只想求你最后一件事。”
她闭上了眼睛,但是她的泪却还是顺着她苍白的脸滑落了下来:“我只求你将我和孩子的尸体和他埋葬在一起,埋葬在七彩山庄的坟地里,因为这样,我们一家人总算能够团聚在一起了。”
这种团聚是否太残酷?
这种相聚是否太没有人性?
难道这就是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他不答应,她就死?带着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死,带着这个急于想要看看这个世界,这个可怜的小生命一起死?
孩子是她怀胎数个月,每天挺着个大肚子,若是能看到孩子降生在这个世上,就是对一个母亲最好的安慰。
但现在,她却要让这个即将到来的骨肉,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这世上还有没有比这个更残忍的事?
这世上还有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孟轻寒的手又开始颤抖。
他的刀虽然能杀人,可是却救不了人,更救不了一心求死的人。
他看着自己的刀,仿佛连站立都已经站立不稳。
他碰到最凶险的危机,也遭遇到最可怕的敌人。
可是从未遭遇过这样的难题。
魏凤鸣是他的朋友,临死前将他的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托付给他。
现在他的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又怎么能够答应?这岂非让别人耻笑?
他并不怕人耻笑,他也可以忍受别人所不能忍,可这种耻笑却是任何一个人不能忍受,也不愿接受的。
可是从另一方面来看,七彩山庄三百六十年的基业,只剩下这一点骨血,她无论要求他做些什么,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他无论怎样牺牲,都应该保护好她们,让她们健康成长。
他又怎能不答应?
她已经一无所有,没有了丈夫,没有了家,甚至连一个亲人也都没有,只有这个将要到来的小生命,何况她的要求根本就不算高。
他又怎能拒绝她这唯一的要求?
痛苦更强烈,柳青青手上的刀却已经划破了她的衣服,隐隐露出小腹上那鼓起的皮肤,甚至短刀的尖锋上已经有血在缓缓渗出。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但她却显然是在等着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她的姿态;她的神情已经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他,这一切并不掌握在她自己手上,而是掌握在他的嘴巴上。
只要他嘴巴张开,就会尘埃落定,一切都会有个结果。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本来只是决定自己的走向。
但是现在,决定的不仅仅只是他自己,也决定了两条鲜活的生命。
生与死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但是这次,他掌握着的却是别人的生死,她和孩子是要他来决定的。
但他却完全无能无力,因为这违反了他的本心。
决定自己的命运当然很不容易,因为那要经历过心里痛苦的挣扎,无数次反复的比较。
但决定别人的命运是否还要更来得痛苦、悲伤?
特别是这个人还是自己很‘亲’的亲人?
柳青青不是他的亲人,但却也无疑是他很难放心得下的人。
是答应?
还是拒绝?
答应无疑能解决目前的难题,但却也无疑在自己背上添了个沉重的包袱,并且这个包袱还是自己不能背担得起的。
任何人都不会希望自己背上有这么一副担子。
但拒绝呢,他怎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她的手紧紧握着刀柄,刀锋是那样的锐利异常,但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倔强。
并且倔强中又带着那么深沉的绝望?
冷汗已经一滴滴顺着他苍白的脸,慢慢流到他的嘴角,是那样的咸而且苦涩。
他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冷汗还是眼泪!
但是,难题依然摆在他的面前,要他来作自己一生最痛苦,最艰难的选择。
在这一刻,孟轻寒几乎已忍不住就想要转身远远的逃开,但他自己也知道,他这一走,就算她和孩子还能活着,那他也是生不如死,他一定会终生后悔抬不起头来。
更何况一个女人在生产的时候,若是身边没有一个人,谁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不可预料的事?
孟轻寒扭曲着一张脸,终于做出了自己这一生最艰难的决定。
“我答应!”
“你答应什么?”
“我愿意娶你做我的妻子,我答应做你的丈夫,做孩子的父亲。”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本来是人生最得意的几件事之一,并且新娘子还长得并不是太难看。
不难看,当然也就是好看。就算一个长得并不好看的大姑娘,若是披上了红盖头,那也一定要比平时好看的多。
任何一个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
但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艰涩,就连舌头也似乎比平时大了一倍,就好像是有人拿着刀,逼着他娶一只老母猪一样。
这岂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
但若是将你换作了是他,你会怎样?只怕你也是同样连哭都哭不出声来。
柳青青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事实上她也根本就没有抱太大的希望,重复着问道:“你答应了?你真的答应了,你真的愿意娶我做你的妻子?做孩子的父亲?”
“是的!”
孟轻寒听到自己在回答。
可是那声音仿佛已经不是他发出来的,就像是听一个和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在说话。
这判断和决定是否正确?
他的选择是否明智?
他不知道!
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根本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也根本就不容他另作选择。
这决定也许会很痛苦,也许会很悲伤,但是他知道,如果不这样做,他会更痛苦,更自责,心也会更不安。
人活着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图个心安?
“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句话说来简单,但正真能做到的,却也并没有几个人。
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这本无可厚非,因为人本来就是从低等动物进化而来的,自私本就是人天性中的一点。
“人活着就应该有自己的追求,人活着也绝不是因为别人,而是为了自己。”
这句话也不能说全对,也不能说不对。
只不过有追求的人,无疑是活得很开心愉快。
为自己而活的人,无疑也是快乐多过悲伤的。
这两种人无疑都是让人羡慕的,但这世上肯牺牲自己,成全别人的又有多少?
一个人若是只为自己考虑,那么这个世界岂非就太枯燥、太无聊了么?
那么,人活着又和死有什么两样,人和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柳青青笑了,可是她的笑容很快就又淹没在阵痛中。
呻吟、呐喊
杀猪一样的尖叫,让人毛骨悚然、恐惧的声音。
然后一切又都归于平静。
再然后就有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寂静,也为这片充满了血腥的大地带来了一线新的生机。
一切血腥丑恶也仿佛在这响亮的啼哭声中被清洗干净。
孩子的脐带已经被割断,孟轻寒的手上满是鲜血。
他的刀上也是鲜血。
何银甲的尸体还在他的面前,在这一刻前,他用这把刀结束了一个人的生命。
可是一刻后,他又用这把刀迎接一个鲜活生命的到来。
生命的诞生是在鲜血中,消逝也是在鲜血中。
死,是庄严肃穆的。
生,是伟大神圣的!
这一次他带来的不是血腥屠杀,而是新的希望。
这是生命的延续,人类的希望!
这是一种鲜明的刺激,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念。
每个人都应该经历这种体验,因为这本来就是我们的权利。
这是生命最初的权利,这是生命的本身赋予我们的特权,谁也不能抹杀,谁若是抹杀我们的这种权利,谁就是我们的敌人,就应该是所有人共同攻击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