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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千折戏-第1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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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昀心道,仅是你背离元殊这一件事,就十足的佐证了你并不在乎她。

    顿了顿,倪远捏了捏眼角,语带烦愁:“懿隐,她在京中的安危,你得给我个保证。”

    李昀嗤笑一声。

    “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多轻巧!”她道,“事到临头了你才想起来让我为你顾全,早做什么去了?但凡之前我问你阳乌之事时,你能对我坦诚相告,也不必如今这样担心了!”

    越说她越觉着憋气,本来么,就是没有眼下这桩突发之事,自己这趟专程过来,也是要向他问一问倪氤、问一问倪氏的。家家自有难念经,她虽好奇,但也非要探人私隐之人,只是他的家族关系,并非是他一人之事,而是往后筹策舍留必得顾及的关窍,马虎不得。

    倪远半天没说话。

    “即便是现在,许多事情我也不想对人言。”他狠狠闭了闭眼睛,妥协似的吐出一口气,转头看向她道:“你应该明白的,许多话之所以不足为外人道,有时并非是因为如何忌惮为人知,而是自己本身不想再提、不想再说,”

    “不想再回顾。”

    心尖上如同被细密的针微微刺了刺,李昀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深受触动。

    她凝思片刻,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倪远忽然站了起来。

    他往前走了两步,转身面对着她,开始解腰带。

    “你,你作甚”此举大出李昀所料,一时之间,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一味愣头愣脑的磕巴了起来。

    倪远没答话,面目毫无波澜,甚至能看出点任人宰割的麻木,他将上衣尽数褪掉,露出精壮的上身,李昀起先处于不知所措之中,可当她看到他身上那些遍布肌肤的疤痕时,整个人便愣住了。

    头一个念头是,这些都是他征战以来的功勋。但等她定睛看仔细了那些积年旧伤,这念头便也随之被否定了。

    也是,倪远打过的仗数也数得清,哪里来的这么些个伤疤?

    她皱着眉,不由自主的起身朝他走去,越近看得便越分明——这些个伤疤,观其形态,分明有大半都不是刀枪剑戟能留得下来的。

    烫伤,鞭伤,还有许多她认不出来的诡异痕状。

    “这是”

    她的目光缓缓在他身前背后走了一遍,开口方知颤抖哽咽,“这些伤不是战中得来的罢?”

    她心知自己是问了句废话,可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如何向他发问。

    倪远这会儿倒是冷静的,他淡淡启口,如同在叙述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也算是战中得来的。只是,是年幼时同父王之‘战’中得来的。”

    李昀倒吸一口凉气。

    若说,在他说这话之前,她隐约已经猜到这些伤疤恐与阳乌王脱不了干系,但他那句‘年幼时’,却又给了她又一番震惊。

    “表哥”

    倪远缓缓舒了一口气,随手给她指了几处,告诉她是何时得来的何种伤痛。

    有六岁时被铁钉凿进背上的伤疤,有五岁时被烙铁烫在胸口,过后烂了皮肉一片伤疤,还有一些更早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是如何留下的伤疤。

    他说完,见李昀双目泛光,整个人都在发颤的模样,却还调笑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觉得小姑待你还是不错的?”

    李昀倏然抬起头,紧紧的看着他。

    那目光里,似乎是在问,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呢?

    年幼时多少个受尽苦痛折磨之后的夜里,难以成眠之际,他都这样问自己,怎么会这样呢?

    自己的亲生父亲,声名煊赫的阳乌王殿下,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禽兽不如。

    他拢好衣衫,重新坐下来。

    “我那位父王,你那位舅舅,对外,他是不苟言笑,为人正肃达理的一地之王,就连族中老少、连已逝的祖父都以为他是贵重可以托付的人才孝子,可是背地里脱下禽兽衣冠,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衣冠禽兽。”

    即便那样昏晦无光的日子早已经过去二十来年了,但他现在还能清晰的想起来,年幼时在父亲手下,所承受过的种种酷刑折磨。

    他的母亲,出身中立地贵族,当年还是阳乌王世子妃时,在诞下妹妹倪氤后不久,尚未出月,便被父亲折磨致死,对外只称产后不治,就这么带着一身冤屈无声无息的走了。

    他更是早在有记忆开始,便几乎日日都在父亲的虐待中度过。

    “氤儿算是比我幸运许多,母妃生下她没几天就走了,祖母怜妹妹襁褓丧母,不放心父亲后院里那些姬妾,便将妹妹抱到自己膝下抚养。”

    他说着,不觉低头掩下多年前的一抹失落,“那时候我心中既为妹妹庆幸,暗自松了一口气,也恨祖母,为何不连我一块带走。”

    奈何,摄于父威,这些事情,出了家门他提都不敢提,府中更是除了父亲近身几个随从之外,无一人知晓世子爷的真面目。

    “我有时候还会想,你说天底下那么多人,那么多与他毫无血亲的人他不去折磨,为何偏偏要来折磨他的发妻、亲子。可是我不敢问。”

    那些年的噩梦,直至如今他已而立,也还时常会找回来,不讲道理的折磨着他。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才结束的?”李昀问。

    她更怕这问题的答案是从未结束。

    好在,倪远的答案并不这般残忍。

    他看向李昀,目光不自觉的柔和下来,道:“在我十一岁那年。你可知为何能有这结束的一日?”

    李昀被他看得心头一动,脑筋一转,想起许久之前,倪远曾经说过的那句‘小姑对我有恩。’

    “你是说”李昀不确定的问道:“难不成,此事与我母亲有关?”

    倪远点点头。

    李昀觉得,提起自己母亲时,倪远对自己态度都跟着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祖父薨逝那年,小姑从北地回来奔丧。当时父王初登王位,王府里难得乱腾,也就是趁着这股子乱腾劲儿,我才得了机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从父王的刑具柜里偷了样东西出来,出了房门,一路颤颤巍巍往祖母那里去,掐着这最后一点希望,前去求救。”

    谁知,刚刚跑出去没几步,尚未离开父亲寝殿庭中,便被父亲的走狗发现了。

    当时的心情,他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身临其境一般。

    一个人,在黑暗里困得久了,那样的渴望光,好不容易寻到了那么点模糊的光亮,眼见着触手可及了,可是

    当那走狗的手掌断了他向外逃的路时,小小年纪的倪远,便在那一瞬间体会到了心如死灰的之感。

    李昀静静的听着他回忆,不敢打断。

    “就在我以为天意绝我之路,往后也只能认命之时小姑来了。”

    当初的他,在被父亲的手下拖回去,打算交给王爷处置之时,骤然见到一身素缎素衣的女子带着侍女步入庭中时,顷刻之间,仿佛见到菩萨临凡一般,一下子便哭了出来。

    他认得,那不是寻常的女子,而是他父亲嫡亲的妹妹,远嫁北地等天李氏的镇阳王妃。

    那日之后,这人对她来说,除去一切的冠盖美名,头一遭,是他的救命恩人。

    “其实你的性子,真的很像小姑。都是一身与生俱来的气势,在女子中实为少见。”他道,“那时候,小姑一见局面便知不对,看见下人如此对我,冷脸呵斥,那人却顾念父王,不敢放人,尤其是,当时我手里还握着父亲的‘罪证’。”

    “小姑见他对付犹疑,就是托着不愿放人,她也不说废话,从侍女手里要过一柄腰刀来,直接走上前,一刀砍下了那侍从制着我的一只右手。”

    饶是李昀,听到这里,也不由一震。

    自家母亲的威名,她多年来铭记于心,不敢或忘。但这样的事情,即便是放在今日的自己身上,她自问也做不到这样狠绝。

第九十五章 凄惨幼年(二)() 
那是隆冬时节里,艳阳高照的一日。

    一记惨绝人寰的嚎叫声从头顶盖了下来,寒风将点点腥热带到他脸上,倪远感觉到桎梏着自己的力道消失了,他懵懵懂懂的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湿意染在指上,触目是一片新鲜的红,堪堪煞退了他的噩梦美梦。

    那一刻,心底蓦然涌上的快意,让他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可能明白了,为何父亲那样喜欢鲜血,喜欢酷刑,喜欢惨叫。

    而下一瞬,一副温热柔软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轻柔干脆地拂去自己脸上的脏污,他仰头看着那女子,随之木偶一般,被她扯到自己怀里,不容置喙的护住。

    “犯上的东西,看清楚这是世子殿下,这一刀就是要让你记住自己的身份!”

    她这样说。

    倪远从不知道,那样温柔与那样冷冽,竟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地上痛得打滚的下人,身上却在一点点回温。

    他转回身去,缓缓伸出手臂,顾不上身上的脏污沾染那素白的锦衣,环抱着她的腰肢,渐渐收紧力道,将颤抖的自己埋进她怀里。

    “小姑我害怕”

    细如蚊呐的声音,她却听见了。

    “远儿不怕,有小姑在。”

    就这么一句话,让他记到如今。

    “那是我长到十一岁,头一次祈而有所得。”

    此刻,他望着李昀道。

    那年,他在镇阳王妃的怀里说了一句害怕,而后便得了再世为人的机会。

    为此,当李昀在他面前自证身世之后,他想都未想,便背弃了同样是嬴氏子孙、同样是他嫡亲姑母所出的嬴昕。

    而此刻李昀的心情却很复杂。

    同情于表兄的幼年经历,感慨于母亲的嫉恶如仇并为之骄傲,同时,似乎对母亲的理解更多了一些、怨恨也更多了一些。

    她忽然想,若是还有机会,她实在很想问一问母亲,如若她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类阳帝姬这个人幼年的经历,那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是觉得私生之女不得生母之心实属应当,还是

    一旦成了旁观者,她也会愿意为自己所经受过的种种,出头鸣一声不平?

    到底也是没有答案的事了。想着想着,她垂首无意一笑。

    倪远问她:“你在笑什么?”

    “笑世事造化。”她道,“笑当局与旁观。”

    倪远想了想,也不知有没有想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李昀收回思绪,向他问后来。

    “我带小姑去看了父王的刑具柜,小姑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的看了好久,最后浑身颤抖着命随身带来的夫家卫从悄无声息的将东西尽数搬走了。”

    或是毁了,或是带回等天,这他就不知道了。他只知道,小姑后来去见过父王一次,兄妹两个不知说了些什么,在那之后,自己便被父亲托付给祖母教养了,即便小姑离开之后,父亲也并未因此番之事同自己秋后算账。

    就好像那有生以来炼狱一样的生活都是梦境一般,来得荒谬,去得也那样干脆。

    “及至我与氤儿长大成人,与他,事事皆如寻常父子父女一般,这些年他从未提过以前的事,我也不会去找那个不自在,反正我对这个父亲”

    老早就绝望了。

    倪氤自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当年他被小姑带到祖母跟前之时,妹妹看着他身上的种种伤痕,一边哭着,一边笨拙的给自己上药,在这件事上,她虽从未直接遭受过父亲的任何伤害,但丧母伤兄之事,也已足够让她与哥哥站在一处,记恨父亲多年。

    寂然许久之后,李昀忽然说道:“你很疼倪氤吧。”

    倪远笑了一声:“你这是问话还是叙述?”

    “叙述。”她深吸一口气,问道:“我的问题是,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送她去元殊身边?”

    没想到,倪远却给了她一个大出所料的答案:“是她自己要去的。”

    李昀诧然间瞪大了双眼,似乎在以目光询问他,你可是玩笑?

    倪远道:“就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当时元氏掌天下,国本之争刚有定数,父王生出要选族中女子献于东宫的心思,原本他都没说要送氤儿去,可是氤儿自己找到父王,自荐北上。”

    李昀想了想,问道:“是为了她自己去元殊那里,往后能给你做内应,连带着也能把阳乌王算计进去?”

    “有这重考量,但并非第一要务。”

    李昀便不明白了。

    他道:“当年父王对我还有疑心,也有诸多设防之处,氤儿当时的想法是,既然父王心头的疑虑消是没法消了,那不如索性她借此事与我闹翻,转而有亲近父王之举,日后她首先是我在父王那里的内应,之后,才是我在元殊身边的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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