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夜话-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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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朝代更迭不断至今的宋国相比，作为传说中创世之神天照大神的后裔，倭国的天皇万世一系，皇朝稳固。
然而目前这个阶段，天皇渐渐失去权柄，土地和权力被外戚那些世家大族掌握。国家真正掌权者为摄关。权臣们将女儿送入后宫，期待她们生下儿子，成为东宫，然后就逼迫现任天皇退位，扶持流有自己血脉的外孙登基，名正言顺地开始摄关生涯。
因此每一任天皇在任期间都不会很长，少则几年，多则十几年。
现任的怀仁天皇有两位名义上的皇后。
居住于承香殿的皇后章子和居住于丽景殿的中宫町子，之所以形成这种局面，也是新旧两派权臣势力较量的结果。
也就是说，无论是章子还是町子，乃至后宫中其他大部分女御、更衣，实际上都是为了争夺摄关之位，被家族送入宫来的。
不过，心思柔软又多情的君王，明知如此，也还是对其中一人动了真心。
……
时间为八月十三日之夜。
仲秋节前两天。
月亮已经极为接近圆形，高高挂在天上。
是夜月光皎洁。
六条大道上，一辆牛车正在缓缓行驶。
前后有四名随从，车上一名驭者。
车中端坐的是管原海音，刚升任弹正大弼，是正五位上的官职。
官职在京城中来说，位份并不算高，但弹正台是监察朝廷中央行政秩序、掌管取缔京内风俗的机构，身为弹正台的首席次官，他实权在手，地位也相当高贵。
年纪未到四十，正值男子的壮年，举止神情中时常透露出春风得意。
此时是去赴一位新近追求的情人的约会。
这位贵女他追求了许久，一直从未给他回信。
没想到升职之后居然突然收到信了，或许，权势能让男子更有魅力吧。
管原觉得自己情场职场两得意，只恨诗歌方面天赋不行，做不出一首好诗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入夜后，打扮一新，穿上熏好香的新衣，准备了一些酒菜，前往约定的地点赴约。
对方指定的地方，是在梅小路和室町小路交汇处附近。
有一所废弃的宅院。
他和随从有些惊疑地推开了快要散架的大门。
“大人？是不是约错地方了？怎会在如此荒凉凋敝之所？”身旁的人说道。
院中杂草丛生，不远处的主屋破败不堪，幽蓝的月光从屋顶漏洞处倾斜下来，照见地板上满是灰尘和黑乎乎的杂物。
管原被美色充晕了头，还是大着胆子朝里走去。
“对方身份高贵，当然要选个隐蔽的地方见面了。她好像还没到，你们几个，快去选个好点的房间，整理一下。”
随从只能跟随进入。
剩下那名驭者，将牛车栓在门口，因需从车上拎出酒食盒子，稍稍落后。
待到他进入大门时，院中却没看见其他人的身影。
莫非是在后院么？
他一面朝里走，一面小声唤了两声“大人”。
无人应答。
从洞开的大门看去，这位驭者的身影忽然停了下来，好像发现了什么。
“啊——”。
一声划破夜空的凄厉惨叫。
有什么东西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将他一攥而去，地上只留下了跌落的食盒。
未过几息时间，又是一阵黑影掠过，那头被栓在门口的牛也从原地消失。
大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缓缓被肉眼看不见的力量合拢。
“喀拉喀拉”。
“喀拉喀拉”。
里面传出细细碎碎的咀嚼骨头的声音。
若你能走近一点，听细一点，会发现那声音密密麻麻，此起彼伏，象有千万张嘴同时在咀嚼一样。
“主上。”
垂帘外，典侍真子夫人伏身求见。
年纪三十有余，容貌清秀，学识渊博，专司后宫传递、奏请一职。
是某位中将之妻，夫妻两人都颇受圣眷，深得怀仁信任。
怀仁抬手，端坐于帘子旁的殿上童子对外点点头，帘外的乐师就停止奏乐。
真子膝行而入。
见帘内另有一人，跪坐于主上身后。
抬目注视，原来伴驾的是新近颇为受宠的那位梅壶更衣。
果然是花容月貌，倾国妖姬。
让主上迷恋不已，连原先颇受看重、出身高贵的两位皇后，近来都少许冷落了。
真子依礼也侧身向这位藻姬行礼致意。
只是其后便垂目注视地板，未发一言。
怀仁微微诧异后，看了看身后的佳人，便开口道：“你先退下吧。”
藻姬点点头，未发一言，安静的退出房间。
其他房间中人也跟随纷纷退下。
这时，真子方才说道：“新近上任的弹正大弼管原海音大人遇害。”
“嗯？是何人所为？”怀仁语调虽然未变看似平静，却绷紧了身体。
熟知他的真子扫了一眼便知。
她不仅有些诧异，这种官员官位并不高，虽然职司在重要部门，但随时也能找到新人顶替，为何主上如此紧张？
或许其中有其他不为所知的隐情。
真子不敢多想，谨慎的回答道：“据说，应该是妖怪所为。”
管原海音和其随从一共六人，系数被发现惨死在那所废弃的宅院中。
第二天，有人发现停在外面那辆无牛的牛车时，起了疑心，这才进去查看。
发现了六人的头颅堆放在血泊中。
对了，还有一颗牛头。
怀仁听后冷笑一声，“这平安京，妖魔鬼怪越来越多，真的是住不得了，是不是我也该效法柏原天皇迁都啊。”
真子垂首不语。
听上方人语带讥讽的说道：“传令阴阳寮，查明此事。若他们不能，也可去找比壑山的僧人求助呢！”
“是。”
真子徐徐退下。
乐声又悠然响起。
隔着垂帘，无法看见怀仁面上表情。
八月十五仲秋，需向月亮供奉食物和神酒，并以芒和秋草作为装饰。
按旧例宫中举行酒宴，观赏满月。
邀请了朝廷重臣及后宫诸人出席。
年轻风雅的殿上人们着崭新的礼服，演奏曲乐，吟诵诗歌，以博主上欢颜。
后宫两位皇后、女御、更衣及侍奉的女官们，也在帘后观赏。从帘下露出各人重重叠叠、配色雅致的衣袖衫裾，光彩夺目。
席间有人注意到怀仁会偶尔注目后宫们所在之处。
不由得小声向身边人笑道：“主上真是多情之人，他目视的不知是哪位佳人呢。”
身后忽然有声音接话道：“自然是章子殿下。”
此人回声，见是藤原左大臣（原权中纳言后已升官，章子之父），连忙行礼。
藤原左大臣此时已完全接掌了藤原家族的势力。
他最为得意的，便是送女儿章子入宫后，乘原皇后町子失去后援人之机，逼迫她避居宫外，趁此扶持章子登上皇后之位。
虽然因为町子诞下了主上的长公主，得以回宫，但即便是主上庇护也只落了个名义上的中宫之位，后宫中实际上的皇后位还是章子的。
因此志得意满。
他说过此话后，就昂首而去。
席间与诸位重臣杯觥交错，俨然已有主人翁的气度。
帘后间有一女子，在宽大的袖袍中偷偷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腹部，面露温柔的笑容，隔帘凝望着怀仁。
一时间，乐声停了。
席间众人开始比赛诗歌。
是夜自然要以月为题。
作诗人大声吟诵着自己的诗句，不论是前方官员或是后方女子，都在一一品味，小声谈论着诗句的好坏。
一位擅长书法的木下中将记录下这些诗歌，呈给怀仁御览。
并无任何惊艳之作。
主上面露失望之色，席间诸人听他说道：“有月如此，‘月华公子’却不在，否则当有佳作奉上呢。”
“说起来，平原盛休假也够久的了，下令召他返京吧。”
第108章 去京都（）
平原盛通过特殊渠道接到主上密信，是在进入九月后不久的日子。
与明面上朝廷诏令相差不过一天。
窗外宅邸主人送的两盆菊花开得正艳。
舒展开的花瓣纤细如丝，层层累累，有碗口那么大，色若炽阳。
风中送来淡淡的幽香，平原盛立于窗边，拆开那封密信。
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
看过之后，沉吟片刻，随即出发前往繁花院。
抬步迈上阶梯，平原盛看见真珠一个人坐在棋盘前，一只手捏着一叠纸，另外一只手则在其上划来划去。
树海则盘膝坐在一旁。
“诶？为何棋盘在此，你却没有和真珠下棋？”
树海斜斜瞟旁边女子一眼，语气中隐隐有种气恼：“她耍赖！”
平原盛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闲闲的坐到棋盘边，仔细端详。
“诶？”注目之下，不禁睁大眼睛。
“这是唐坊？”
棋盘之上居然不是棋子，而是许许多多建筑物，看这街道分布，格外眼熟。
还有一些小小人儿在街道走来走去。
平原盛在此地已经居住了两个多月，时常在街上闲逛，自然牢记于心，一见便知。
就象整个唐坊被缩小放置在棋盘上。
他好奇地用手指去触碰那些小小的房子。
一触之下，化为虚无。
“原来是幻术。”
听见方才真珠嘴中念念有词什么“大过、明夷”之类的，不由得向她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真珠向他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我在研究阵法。”
“哦。”
“我不是在唐坊建了一个防护阵法吗？其实是我仿制宋国的部分周天大衍阵所建，其中有些许关窍处不明，于是写信回去向友人请教，如今接到回信，正在一一对照呢。”
“我也曾听说过贵国周天大衍阵的厉害，但凡人间疆域，悉数为结界覆盖，不会被妖鬼所侵。可惜我国只有当年晴明大人在京都建立了五芒星阵，其他地方则没有防护，因此时常会发生妖鬼害人的事件。”平原盛说。
“我原本也奇怪，为何晴明大人没有和宋国一样建立全疆域的大阵，后来在唐坊尝试立阵的时候才发现原因。”
“诶，什么原因？朝中从未听闻过。”
“这种大型守护阵法的建立，往往都是以地气为基，以各个地脉节点为支柱。倭国却是地气不稳，狂暴易变，地脉的节点也是时常变幻，以我所学，即便此时有效，过不久阵法就会逐渐自然崩溃。晴明大人能在京都设立五芒星阵，还延续多年至今，已经能说明他是相当精彩艳绝的人物了。”真珠感慨道。
“原来如此。”树海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事，“可惜，不然每年也不必有如此多因为退魔身陨的僧众了。”
“所以，最近我常常在想，世界上还有没有其他可以作为阵法基柱的东西呢？”
“比如说，律令？”真珠的眼睛闪闪发亮。
“律令？朝廷的法度？这种没有实体的东西，也可作为建立阵法的基柱吗？”平原盛大为诧异。
真珠回答道：“律令，是被国家大多数人承认和遵守的国家制度，可以说代表着一个国家的意志，具有强大的力量。每一位国民，都是这个力量的组成部分。而国民拥有土地，又能以此连接上地脉。”
平原盛仔细思索，“也就是说，本质上其实是以人为基柱啊。”
“平原盛果然是相当聪慧之人呢。”真珠说：“的确如此。”
“而且，那些自愿遵守人间律令的妖鬼，也能成为阵法的一部分，说不定还可以和人类一起居住啊。”真珠兴致勃勃的仰望天空，浮想联翩。
“若进入人间的妖鬼不遵守律令，则会被大阵攻击，若是人不遵守律令呢？”平原盛一下子想到其中关窍处。
“自然还是由人类自己处理。不过，那时防护大阵对妖鬼就无束缚之力了，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呢？”真珠狡黠的笑道。
平原盛注视着她的侧颜。
“那，要不要一起去京都？”
“嗯？”真珠转头不解的看著他。
树海的视线也移向平原盛。
“主上命我回京，我想，你可以和我一起上京一趟。亲自去查看一下平安京的五芒星阵，甚至可以去见晴明大人请教阵法的事，不是会对你的设想有帮助吗？”
“说的也是。”真珠调皮的侧头看他，“不过我拒绝。”
“为……为什么？”平原盛有些慌乱。
“京都贵人太多了，一定很麻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