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京夜话-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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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江觉得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无一处不好看。
纪江默默的摇摇头。
他用尾巴支撑起身体，以蛇一样的姿态居高临下的俯看她：“真的吗？我可是妖怪哦？”
纪江拼命摇头：“您救了我，是好人。不，您一定是海中的神灵！”
“哈哈哈，”少年发出爽朗的笑声，比初夏晨时凉爽的海风还要令人愉悦。
他伸出右手，放在纪江的头顶，摸了摸，“别摇了，头都要掉下来了。傻乎乎的。”
纪江羞红了脸。
他的手又大又干燥。有些微凉。
两人很快将那个大海蚌的肉吃完。
见天色已晚，纪江唯恐家人担心，向冷涡告辞。
“哦，是嘛，你还有家人呀。那快回去吧。”
纪江深深的向他鞠躬，然后蹦蹦跳跳的朝家走去。
没走多远，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海边。
仍然能看见冷涡的影子。
星空浩瀚，大海无边。
那个少年就立在礁石上，看着远方，海风吹拂着他的长发。
不知道为什么，纪江就觉得那个影子孤单得很，似乎在那里一人伫立了百年、千年一样。
神灵也是会寂寞的呀。
第二天，纪江再次下海时，显示出了惊人的实力，比平时第一名的女孩成绩还好。
系在腰间的小竹篓里装了四个海胆、三个鲍鱼。
获得了老师的夸奖。
应该是昨天突破了极限吧。
纪江想到自己以后能够赚钱了，就非常开心。
在众人离去后，她抱着一丝希望，象昨天一样偷偷回到海上。
略休息恢复了一下体力，就跃入海中。
光线渐暗。
从水底朝上看，夕阳的光影在不断起伏的海水中，象许许多多碎裂的宝石。
声音被海水隔开，四下只剩安静。
在这无声无息的世界中，海底的居民们又是充满生机、五彩缤纷的。
眼角有一道影子闪过。
她停下四处瞧。
“喂，人类小鬼，我在这里哟。”冷涡突然从她身后蜿蜒着身躯绕到她面前。
从水底发出的声音和在陆地上听起来又有些不一样，更加清冷悠远。
纪江露出惊喜的笑容。
冷涡看了看她腰间系的小竹篓，对她伸出手道：“来这里。”
牵着她改变了方向，向前游去。
指点给她某处有许多海胆，某处礁石上贴着许多大只鲍鱼……
看着她美滋滋的掏出小刀收割海产，冷涡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
纪江看呆了，忘了屏住呼吸，等到忍不住吐出一波气泡的时候，才手忙脚乱的往上游。
抬头出了水面。
清新的海风迎面扑来。
冷涡也在她身边不远处探出头，看了看她发白的嘴唇，和急促的呼吸，“你累了吧，我们上岸。”
依旧点燃了火堆。
此时太阳还未完全落山。
在海天一线挣扎着支撑起最后明亮的天空，而上下两端都是黑夜在逐渐合拢。
纪江穿好衣服从礁石后绕出来，看见冷涡盯着火光的面上忽明忽暗。
她递过去一个被草纸包着的小纸包。
“这是什么？”冷涡好奇的问，和普通的天真少年没什么两样。
纪江说道：“这是饭团，也是人类的食物，我想你可能也没吃过。”
今天是母亲的生日，家中难得的用大米做了饭团，每人一个。
她没舍得吃。
就是觉得，看着眼前这人露出惊喜的笑容比自己吃下饭团更幸福。
“哦？”冷涡摊开纸包。
外层是用一片干海苔包裹的，莹白晶莹的米饭被温柔地捏成一个三角状。
他小心翼翼的试了第一口，“唔，海苔干了原来是这种味道，脆脆的，还挺香。”
多咀嚼了几下，眼里发出亮光。
“好吃！”
米饭带着清香，咀嚼之后自有甘甜，又加了一点点盐调味，中间还有被腌制过的鲑鱼肉碎，几重味道形成新鲜的口感，让他沉醉不止。
吃完之后，还意犹未尽的将手指和嘴边都用舌头舔过一遍，恋恋不舍。
极为香甜。
原本纪江自己没吃过就很馋了，看他这幅摸样更加垂涎，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下一大口口水。
冷涡听到后，转头看了她一眼：“你自己没吃吗？”
纪江小声说道：“大米很贵的，我们家很穷，一年偶尔才吃一次而已，”她随即展露笑颜，“不过，我想请冷涡你吃，让你尝试人间你没吃过的食物。”
“烤海胆也很好吃的。”她连忙用棍子将丢到火堆中烧的海胆拨了出来。
随便用石头轻轻一砸就裂开。
露出里面软软的海胆黄。
递给冷涡。
橙黄色诱人的光泽，舌头轻吮，一点点腥，一点点海水的咸，慢慢用舌头压出鲜甜来，软嫩鲜滑，回味无穷。
她自己也开了一个，吃得津津有味。
冷涡注视着她的侧颜，脸上露出奇特的笑容来：“喂，小鬼，你家很穷，那把这些拿去吧。”
他的手掌朝她摊开，掌心莫名就出现了一堆珍珠。
掌心翻转朝下，那些珍珠就象沙砾一样轻轻落下，源源不绝，堆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小山堆。
五颜六色的珍珠，最小的也比人类的眼珠还要大，其中还有很多粉色、黑色、金黄色这种价钱昂贵的颜色。
“这些，都可以给你哦，然后拿去买饭团给我吃吧。”
“哇！”纪江看着这些珍珠，本能的睁大了眼睛。
沉醉于女人对亮晶晶的东西挚爱的天性。
隔了好一阵，她才清醒过来。
猛的摇头，“这些太珍贵了，我不能要，母亲说，不能平白无故拿别人东西。”
“你带我找到这么多海产，我已经很感激了。”
“我现在潜水也越来越厉害了，以后一定会采到很多珍珠换钱的。请你吃饭团，是因为我感激你，想让你吃到我吃过的觉得最好吃的东西。以后我会努力赚钱买给你的。”
冷涡凝视了她一阵，呵呵笑了出来，“傻乎乎的。”
“别人都告诉我，说人类是很残忍、很狡猾的动物，充满了欺诈和贪婪，现在看来，也并不尽然嘛。”
摸了摸她的头，“也有可能是因为你还是小鬼，还没长成真正的人类的缘故。”
“知道吗？方才你如果答应的话，现在已经被我吃掉了哦。”
他说道。
地上那堆珍珠，在不知不觉中轻轻消散在空中，化作虚影。
第103章 还愿六（）
“吃掉我？”纪江有些疑惑，“你很饿吗？”
冷涡又笑了出来。
可是纪江当真了，“你要吃人才会饱吗？”她低头想了想，“现在还不行，我还要照顾母亲，如果她哪天恢复健康不需要我了，我就让你吃掉吧。”
冷涡的笑声停止了。
纪江认真的说道：“我还有一个哥哥，他现在已经能和父亲去大渔船干活赚钱了，如果母亲病好了能照顾自己，我就没有必须要做的事了。能够让你吃饱我很愿意啊。”
“你怕是个傻子吧，”冷涡将胳膊任意的搭在她头顶，象搁在什么桌子之类的地方一样，“我是开玩笑的，玩笑！”
到了分别的时候，冷涡拖着尾巴，一扭一扭的朝海里蜿蜒前进。
“冷涡，以后我们还可以见面吗？”
他回头道：“好啊，在你还没成长为‘人类’之前，可以见面哟。”
“好的！”纪江高兴起来，用力向他挥手：“那明天见哦~~”
“明天见！”
大概从那时候起，纪江隐隐对长大有了一种恐惧感。
每一年过生日，她都害怕以后冷涡不来见她了。
不过没有。
第一年，第二年……直到第十年，他们依然向当年一样，时不时私下偷偷见面。
她会带人间的食物给冷涡品尝，冷涡则会时不时指点她到海产丰富的地点。
纪江长高了。
象村中同龄的女子一样，常年被太阳照射出的小麦色细腻肌肤，窈窕的身材。
村中年轻男子看她的视线变得奇怪起来。
而那些客人则更加猥琐一点，会故意寻机会摸她两把。
她通通平静以待。
被看又不会少块肉，被摸还会给钱，有什么关系。
穷人家为了生活，没那么多羞耻心。
同村的女孩子大多已经嫁了出去，她家因为父兄出海时需要有人照顾病中的母亲，又家贫拿不出一点嫁妆，婚事总是没谈成。
纪江乐得自在。
对于男女之事她虽模模糊糊的早已知晓，但从未动过心。
她心中只惦记着她的神灵。
“诶，你好像又长高了。”那位神灵说道。
已经到冷涡肩膀的高度。
他抬起手朝纪江头顶摸去。
冷涡假如以平常的姿态和她一起站着的时候，再也不能将胳膊搭在她头顶上了。
纪江连忙蹲矮了身子，让他以方便的姿势摸头。
“哈哈哈。”冷涡笑得很开心。
他的容貌仍如十年之前一样，是位阳光少年，永恒不变。
纪江凝视着他的脸庞，心中忽然黯然了下来。
突然意识到，再过不久，自己看上去就会象他的姐姐，再过十年，会象他婶婶，再过几十年，他依然一如少年，自己则会是白发苍苍。
“怎么了？心情不好？你母亲病又加重了吗？”他不解的问道。
纪江小心的掩藏住自己的心思，露出笑容：“没有！”
声音元气满满。
大概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意识到，或许冷涡所说的“成为人类”之前的日子即将结束了。
但是，从未想到过那一天会来临得那么快。
父亲和哥哥因为买不起大渔船，一直在别人的船上帮工。
这一次，预期出海为十天，到了约定的时间，船却一直没回来。
船上共有十五人，所带的淡水和食物只有十天的定量，如果超过时间，每延长一天就表明危险更增加了一分。
十几户家人都每天到海边焦急得等待。
偏偏在这时，连续几天下起狂风暴雨，让人更加忧心。
这种天气，也没有客人来看采珠，纪江无法工作，只有待在家里照顾母亲。
母亲已经躺在榻上多年，瘦弱得可怜，总是咳嗽，严重的时候咳得喘不过气来，晚上都无法入睡。
“母亲，喝药了。”
纪江小心翼翼的端过一碗黑糊糊的草药来。
这些昂贵的药材，也不过能让她稍微缓和一下，晚上可以稍微多睡一点。
“你父亲和哥哥还没回来么？已经超过几天了？”她喝完药后，喘息着问道。
“才一天而已呢，外面天气不好，可能耽误了。他们都是海上老手，没事的，放心吧。”纪江安慰道。
母亲病得昏昏沉沉，并不能准确的记住时间，听了这话也就信以为真，略略放心。
偏偏这时，有人从窗外路过。
两个人在边走边交谈。
这木板的房子丝毫不能隔绝外界的声音。
“这都第四天了，船还没回来，是不是没希望了啊。”
“太可怜了。”
“十几条人命呢。”
“谁不是当家顶梁柱啊，这下，十几家都给毁了。”
“你看，边上这家，两个男丁都在那艘船上呢，家里这个当娘的病卧在床，只有一个女儿了，以后怎么活下去啊。”
“太惨了。”
听到这话，母亲忽然坐直了身子，对远方伸出手，声嘶力竭的喊道：“孩子他爹！太郎！”
“母亲，母亲，”纪江焦急的抱住她的身子，连忙喊道：“你听错了，说的不是我们家，不是我们家，父亲和哥哥会回来的，他们水性极好，一定会回来的！”
母亲置若罔闻，一声一声的喊着父亲和兄长的名字，最后吐出血来，直到失去意识后缓缓倒下。
纪江哭喊着母亲，却得不到回应，冒雨出门寻找大夫，等她带着人回来的时候，母亲躺在床上已经冰凉。
保持着伸手向上的姿势，僵硬了。
“啊啊啊——”
前来慰问的邻居和村民渐渐散去。
房中停放着母亲盖上白布的尸体。
漆黑的夜里，即便是外面依然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家里依然显得那么安静。
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很有可能，她的父亲和兄长已经葬身于大海，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也死了。
此后，这世间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