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觞-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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竺花陌微微一怔,看着叶浅斟孤寒的眼睛,脸色蓦然间变得更加苍白。
“如果是你,你是不会这么做的对不对?”竺花陌的声音有些颤抖,“只有丹屏才会这样愚蠢,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
竺花陌没有意识到她的话在叶浅斟心里产生了怎样纠结的反应,她只是陷入了更深的自责,因为她想不出如何报答这个世上唯一愿意为她而死的人,他自愿接受九幽蛊的摧残,只为换得她的衣食无忧……
叶浅斟忽然起身,脸色变了又变,袍袖中的拳头再度捏紧。清寂的眼眸闪烁不定,启步便朝房门走去,仿佛一个急于逃离囹圄的囚犯。
“你站住!”竺花陌追赶过去,拦住门口,怒目而视,“你告诉我,你带丹屏来太常府究竟为了什么?在怜河上你已经把他打败了,他根本就无心也无力杀你,你还想怎样?”
叶浅斟目光如剑一般射出,盯着竺花陌却说不出话来。
“你想帮他?”竺花陌试探着问道,同时在观察叶浅斟的神情。
叶浅斟努力掩饰,略微的动容转瞬即逝,而后竺花陌看到的便是一张异样冷峻的面孔,仿佛还透着一丝残忍。
“你不杀他,帮他活下去,为的是让他的痛苦延续!”竺花陌就此作出了判断,愤恨和凄凉充斥在盈盈欲泪的双眸中,“你不肯让他的愧疚这么快结束,你要让他继续活着忍受他因背叛你而感到的痛苦!”
叶浅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想,他怔然看着她。
然而她没有停下来,双肩因激动而微微抖动,“你已经逼他说出了真相对不对?你现在知道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放弃了对你的承诺,你开心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时如果不是他出现,我就会冻死在那个冰冷的陷阱里!”
“我一遍遍叫着你们的名字,可是回应我的只有无边的黑暗和呼啸的冷风……”竺花陌垂下眼眸,睫毛遮住了她的目光,“你不要以为他是多么轻易做出这样的选择。那样善良的他,就因为对你的一句承诺,便久久只是在洞口望着我而不肯施以援手。要不是我为了活下去,用他的梦想去打动他,他是不会那么做的,他一直把你当做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的梦想?”叶浅斟凝眉,原本他不忍知道真相,现在却有些好奇了。
“那时每次我上音律课,他不是都拉你在窗外偷听吗?我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拿让他一起上音律课作为救我出去的条件。学习音律是他的梦想,他怎么可能不动心呢?况且他想着的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他就把所有罪名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你就会平安无事。可是他没有想到,我却让他的计划落空了。我舍弃了你,保住了他……”
恍然一梦,往事的桩桩件件在叶浅斟眼前闪过,那些他当时没有机会看到的情景,现在却仿佛亲身经历过一般真切。
他望着她,深深地望着,只觉得所有这些事都已如云烟般轻飘无碍,并没有他从前设想的那般沉重而难以承受。
然而竺花陌见他平静如故,情绪瞬间波动起来,“现在你都清楚了,是我造成了你们之间的误会。我早就跟你说过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为什么不信呢?非要逼他说出真相,让他再痛一次!你却还嫌不够,还要把他继续留在你身边,让他承受愧疚的折磨,你好狠心!”
狠心……他在她心里就只落得这两个字吗?面对那样一双愤怒、不解、凄恻的眼眸,叶浅斟哑然失语。
“他没有逼我说。”一个声音意外地闯进他们之间。
“丹屏?”竺花陌看到自己的丈夫平静地站在门外,正用温润如玉的目光看着他们。
“花陌,”景丹屏来到竺花陌面前,冲她摇头道,“你错怪叶了,他没有逼我说任何事,反而还在我想告诉他的时候阻止了我。”
竺花陌不禁震惊,看着景丹屏深挚的眼睛,她知道他没有欺骗她。
她微微皱了皱眉,目光缓缓转向一旁的叶浅斟,在二人视线相触的瞬间,世界都仿佛陡然战栗。
他没有逼景丹屏难堪,他是真心想要帮他的!竺花陌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眼中浮现出秋水般的光亮。
仿佛难以招架,叶浅斟收回目光不再看她,转而面向景丹屏,“过去的事情无须再提。蛊毒才刚刚平复,太医祥不是让你好好休息么,怎么跑出来了?”
“迫不及待来找你喝酒,”景丹屏淡然一笑,望着案上的杯盏,温雅道,“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
叶浅斟愉快地笑了,“跟我比酒量,你可输定了。”
“那要试过才知道。”景丹屏眼中闪出了久违的光彩。
东天已渐渐显露出微茫的曙色,窗外槐花清雅的香气伴随晨风弥散在房间每个角落,轻轻扬起的月白色罗帐后,映出三人的疏影。
“有酒无乐未免寂寥。”放下手中尽饮的空杯,叶浅斟转向景丹屏,目色含笑。
景丹屏只微微抿了一口酒,会意点头,却道,“便是如此也不甚尽兴,当有舞才好。”说着转而看向竺花陌。
“可别取笑我了,”竺花陌连忙摇头,面露难色,“你是知道的,多少年来我都不曾再起舞,早已生疏了,怎么配得上你那高山流水。”
景丹屏却是不依,浅笑,“就是因为多年未舞才尤为让人想见。当年你一舞倾城,便是钧天相国也赞叹不已呢。若是再见,就算是死我也再无遗憾。”
“说什么死呢!”竺花陌急忙喝止他,随即点头道,“依你便是。”
看这二人对话,叶浅斟忽而感到自己异样的多余,嘴边不禁漫上一抹苍凉。
在“踏歌行”悠扬轻快的曲调中,淡黄的身影宛如飘飞的槐花瓣,翩跹旋舞,风姿曼妙。
见了竺花陌的舞姿,景丹屏仿佛更加有了兴致,箜篌之音愈发清婉缠绵。弹舞之间,二人目光交错,带着相濡以沫般的暖意,驱散了空气中的晓寒。
她终于破天荒欢快地笑了出来,那个笑宛如一朵霍然绽放的海棠,明艳照人。叶浅斟的目光凝滞了,仿佛天地间晦暗的角落都被这一笑所点亮……他仿佛记起,很久以前,他曾为她的一笑而心悸,然而却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现在呢,尽管她的笑容甚至比从前更加好看,可是他却不能分到一丝一毫了,这笑全部是留给景丹屏的。只有对着景丹屏的时候,她才会笑得如此开怀……
他木然把手中的酒送进口中,已然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然而就在此刻,箜篌乐声戛然而止!
竺花陌猛地一惊,脱口叫道:“叶!”
叶浅斟竟然瞬间俯倒在案,一动不动!
一抹冷锐的笑从景丹屏嘴角浮出,他微微一叹,“原来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余,要杀他,只要你冲他笑笑就足够了。”
“你说什么?”竺花陌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把他怎么了?”
“你紧张他?”景丹屏的冷笑愈加强烈,“我早说过你心里就只有他。可惜,如今你已经没有机会与他双宿双栖,因为,他已经死了。”
景丹屏的话是如此波澜不惊,却如同一把大锤狠狠敲击在竺花陌的心脏,让她瞬间向后退了一个趔趄。
“那酒里……有毒?”竺花陌颤抖着声音,难以置信。
“相国特别为他所制的毒药,无色无味,任他武功再高也察觉不出,更何况是在他意乱神迷之时。”景丹屏顿了顿,眼中忽而划过一丝暗色,“对他来说,你要比任何毒药都毒上百倍……”
“原来你的不忍都是假的,你根本是要杀他!”竺花陌激动地叫了出来,上前一步直视景丹屏的眼睛,“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一直把他当成兄弟的吗?他千方百计要救你,你却……”
“他是要救我,可他做不到,”景丹屏冷静地打断了她的歇斯底里,“九幽蛊毒无药可解。为了我自己的性命,以及霜晨……我只有这一条路。一个月的期限所剩无几,如果不能完成任务,相国的‘坊律处之’,你以为是开玩笑的么?”
锦瑟坊的“坊律”,对于不能完成任务的人,暗枭凄厉的叫声将是他们最后的记忆……
竺花陌黛眉轻蹙,眸中的悲伤深深凝结,“丹屏,你快告诉我这一切不是真的,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会为求自己活命抛弃兄弟情义,一直以来你都想着与他冰释前嫌,你不会这么做的!”
“你看错我了,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景丹屏看着她如水的目光,神色微微沉寂了一瞬,复又冷峻起来,“十六年朝夕相对尚且不能让你对我产生感情,更何况是对于天各一方,杳不相闻的他,你又怎能怪我忘情弃义呢?”
“不是的,丹屏,”竺花陌惶恐道,“我是爱你的!”
“何必自欺欺人……”眼里泛起苍凉的笑意,景丹屏道,“爱不爱不是靠嘴上说的,你若真的爱我,就不会震惊于我今日所为。”
竺花陌怔住了。
十六年,他们确是朝夕相处了十六年啊,可她却依旧不了解他!
当初决定嫁给他并非出于一时冲动,也绝不是报恩之举,她是真的决心一生一世与他相守到老的。她以为她可以努力去爱他,全心全意扮演好妻子的角色,想不到竟仅止于“扮演”而已。无论演得有多好,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墙……
正文 绕弦风雨哀
青玉腰牌上,篆书“浮”字赫然在目。季寻芳握着腰牌的手却在颤抖。
“既然选择了帮我,却不肯接受馆里的一官半职,我是真不明白你的心思。”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与馆主二人对饮,馆主微醉着抱怨起来。
他只是微笑着不言语。他没有告诉馆主,他不肯任职的原因在于,他不是为了桴浮馆的事业留在这里,而只是为了他这个师兄……
“不过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桴浮馆馆主的位子你必须给我接下。”馆主用一贯不容置喙的语气强迫他妥协。
他无奈着摇头,“馆主何苦说这种话?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因为绝没有那一天。”
他曾经说得如此坚定,回想起来却不禁使人黯然神伤。手指紧紧扣住腰牌,仿佛再加一分力道就能把那块美玉捻成粉末。
霍然转身,面向门口的侍卫,季寻芳眼中的光芒坚如磐石,举起腰牌,命道:“馆主令牌在此,传令‘征帆’集队,随我出战!”
两个身影策马驰骋在宣歌城外的大片荒原上,目标明确,钧天相国府。二人已然完成任务,如今自然是要带回捷报。
马蹄如飞,身后烟尘滚滚。
霜晨眉间紧蹙,坐骑已然是四蹄腾空却仿佛依旧觉得太慢。
景丹屏明白她急的是什么,因为他自己也同样焦急。叶浅斟的死,桴浮馆的人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如果不尽快回到相国府寻求庇护,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可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大批人马仿佛从天而将,从荒原四周毫无预兆地凸现出来,围追堵截,顷刻间便控制了他们的行动。二人被迫勒马,马嘶长空,响彻旷野。
瞬间的寂静后,二人面前的“征帆”兵团自动让开一条通路,马背上的季寻芳目色凝重,徐徐而来。
霜晨见到来人,不禁沉下头去。从她遇见他的那天开始,她对他所做所说的所有事都是骗局,以便借他之手引叶浅斟入瓮。
荒原之上黑云压顶,一场骤雨即将来临。料峭的风中飞沙走石,霜晨不知季寻芳是否看到她此刻的愧疚。
从来都明朗通透的眼眸,如今却蒙上一层冰霜般的寒色,季寻芳看着景丹屏,胸中的激怒再也按捺不住。“馆主如此待你,明知你奉命来杀他,却留你性命,还要帮你解除蛊毒,你居然恩将仇报!”
景丹屏神色平静,竟似叹息道:“他就算是死也该无憾了,至少还有你这么个好兄弟肯为他奔走……”
听了这话,季寻芳愈发难以抑制悲痛之情。他是预备要一辈子当师兄的好兄弟的,可是现在……
清门中所有弟子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只有他是个例外。若非师兄跪在师父门前三天三夜求师父收他为徒,师父绝不会同意,也就没有今天的季寻芳了。
当初的他在家里,是连名字都没有资格拥的,因为他的母亲只是一个卑微的婢女。
他的父亲,南郡季氏家族九代单传的公子。自幼娇生惯养,长大以后更是风流成性,即便有了妻室还四处寻花问柳。一次酒醉,□了家中的一个婢女,生下了他。后来那婢女因病去世,留下了不到十岁的他无依无靠,更没有地位可言,经常受到正室夫人以及族中其他孩子的欺凌。
而这时的一场瘟疫又给全族人带来巨大的灾难。幸好清都山人带着三个弟子从南郡经过,得知此事立刻停留下来为族人禳解疫情。不幸的是,那时的他已经被感染,全身溃烂,看似已然无药可救。然而师父居然没有就此放弃他,反倒倾尽全力为他医治,整整半个月不离他的床铺,三个弟子也是殚精竭虑,终于让奇迹发生了。
他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