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问集-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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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矿洞口前的监工们则排成一排,奋力阻拦,不让人往那噬人大口般的矿洞冲去,他们叫喊着:“危险,不准进去!里面塌方了。危险,大家不要进去!”
宋大财没有在这帮幸运逃出生天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叔公,也加到冲向矿洞的人群中。
往里冲的人群像潮水一般,一浪更比一浪高,阻拦的监工像是年久失修的破堤,经过来来往往几个回合的潮水撞击后,一下全被冲垮了。
人群一下突破了监工们的阻拦,就立即洪水一般,闹哄哄地向矿洞涌了进去。
史大主管还在兀自大喊:“大伙要相信我们,大伙要相信矿上,大伙要相信我们大宗国!”
矿洞里面的坑道里一片狼藉,到处是丢下的斗车镐锄,还有横七竖八的一些支木,到处都是坍落的石块砂堆。
冲进去的人群乱哄哄急吼吼的,跑也跑不快,倒是相互挤压推搡,绊倒的不计其数,反而更慢了。整个坑道里声音杂乱,哭的喊的响成一片。
在冲进矿洞的这群人中,宋大财是年纪最轻的一个,也是跑在最前面的一个。
他大致熟悉这坑道,动作敏捷,坑道上的杂物绊不倒他,反而让他连爬带跑,越跑越深。
有的支木已经倒了,有的坑道顶部还在不停地往下泄水落石。
宋大财却丝毫不管,发足狂奔。他只想尽快找到叔公,好把他救出去。
宋老三虽然只是他的叔公,但是他的阿爹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从记事起他就没有见过阿娘,他是叔公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从小就对他极好。
在他心里,宋老三这个唯一的亲人几乎等同于他的阿爹阿娘。
他叔公要是不在了,在这世上,也就他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但是他不知道叔公在哪里,坑道里面有不少的岔道,有的已经被垮塌的土石堵死。
宋大财只能凭自己的记忆,往最可能的坑道跑去。
坑道越深,就越是危险,冒顶的坑道比比皆是。壁上的矿灯也不少已经熄灭,使得坑道里愈加昏暗。
忽然,宋大财看到了几个躺在地上的人。
他完全顾不上伤心和恐惧,上前一看,都是已经死去的矿工的尸体。
虽然宋大财只是匆匆翻看一下,但也看得出来他们是伤重而死,可能是逃出途中被落下的石头木桩砸死的,也可能是在夺路而逃不幸摔倒而被践踏所致的。
这些不幸遇难的人中,有的还是平时熟悉的人。
即使他们已经死了,但他们的亲人还是希望可以妥善收回他们的遗体。
可是在这危急时刻,里面或者还有幸存的生者,生命远比遗体重要。
他叔公也许还活着呢。宋大财顾不上,只能丢下他们更奋力往深处跑去。
一路上,宋大财又发现不少躺在地上的人体,逐一翻看这些尸体,见都不是叔公,心中悲伤之余,还是有些暗暗的希翼,希望自己的三叔公能够吉星高照,逢凶化吉。
再进去一些,快要接近矿井的最深处了,宋大财终于发现了一位受伤的矿工。
这位受伤的矿工虽然是另外一个村子的,但恰好宋大财认识,他的名字叫饶金来,他的腿被压在一根粗大的木桩下。
饶金来也认出了宋大财,叫道:“大财,你赶紧救我出去。”
宋大财赶紧去搬压在他身上的木桩,一边搬一边问道:“我三叔公呢?他在哪里?”
饶金来犹豫了一下,说道:“宋三叔他们在里面,坑道被堵住了,他们没得救了。你还是先把我背出去吧!”
宋大财借着还没熄灭的矿灯那昏暗的光线看了饶金来一眼,不肯相信他的话。
他觉得就是坑道被堵住了,三叔公也不会没得救了,说不定三叔公他们正在挖着被堵住了的坑道呢。
但是饶金来还活着,人也是要救的。
怎么办?此时是背饶金来出去呢,还是赶紧去救三叔公?
正在犹豫间,后来又跑进来三四个人,宋大财也没有管他们是谁,赶紧大喊道:“饶叔在这里,快把他背出去!”
后面跑进来的人听到宋大财的叫声,连忙上来七手八脚就把饶金来扶了起来,一个人把他背在背上,其他的人就护送着他往外跑。
宋大财顾不上太多,又转身往矿井深处跑去。
他此时脑子没有别的念头,只是一心一意地想着,一定要把三叔公救出来,要是被埋住了,他就是用手挖,也要把三叔公挖出来。
再往深处,已经没有人再跟上来了,也再没能发现幸存的人。
宋大财忽然听到主坑道旁边的一条废弃坑洞中,传来一声呻吟。
他跑过去一看,在坑洞的隐蔽处,隐隐约约地趴着一个臃肿肥胖的身体,明显不是他那干瘦的三叔公。
宋大财上前再一看,认出来了。
这也是认识的人,矿上唯一的女监工,姓皮,叫皮德喻。
皮德喻是个胖胖的阿婆,在矿上是监管库房的,和和气气的人缘很好,大家都叫她喻婆婆。
喻婆婆平时并不下矿。
宋大财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出现在矿井深处,似乎还受了很重的伤,赶紧跑过去跑到她身边,却发现她胸口赫然插着一把刀。
这完全不是矿难中所应该受到的伤。
因为坑道上会落石头,落土块,落砂子,落木桩,甚至落镐锄,就是不应该落刀子。
宋大财一愣,就赶紧问道:“喻婆婆,你怎么了?”
喻婆婆身上也没有压着石头或木桩,宋大财问完这句话,也没有等喻婆婆回答,就试图去把她扶起来。
喻婆婆人长得太胖了,宋大财费了不少力气,才好不容易把她半扶起来了。
奄奄一息的喻婆婆被扶坐起来后,将千斤般重的一坨肥肉压在宋大财身上。
不仅如此,她似乎连睁开眼睛都没有力气了,只是闭着眼喃喃地骂不绝口:“****的林士立****的林士立”
林士立就是那个被庞旭的屁气噎得差点翻白眼晕过去的林总管,也就是宋大财刚才在矿洞口没有找到的那位,跟三叔公有些交情的林总管。
第14章 遂陷无情地()
宋大财一愣,不知道喻婆婆为什么会骂林总管,觉得她应该是搞错了,就说道:“喻婆婆,我是宋大财,我不是林总管。我来救你来了。”
喻婆婆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宋大财,迟疑了一会,又闭上了眼睛,说道:“哦,你是宋大财啊”
宋大财又问道:“喻婆婆,你怎么会胸口中了一刀?”
喻婆婆闭着眼睛,断断续续地说道:“大财啊你是个好人你阿娘也是个好人”
宋大财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喻婆婆还在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心想她是不是伤得糊涂了,说道:“喻婆婆,你不要说话了。好好歇着,我背你,啊不,我扶你出去啊。”
喻婆婆实在长得太胖了些,宋大财扶她都有些力不从心,根本不敢说背她出去的话,连忙改口。
他现在只是希望后面跑进来的人不止一个,可以帮忙把喻婆婆救出去,他好再去救他的三叔公。
喻婆婆却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说道:“不要管我我这伤是没得救了”
宋大财劝道:“喻婆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会救你出去的。”
喻婆婆继续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的伤我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万年你阿娘是个好人,她却是死了”
宋大财扶着喻婆婆,看了一眼外面的坑道,继续劝道:“喻婆婆,不要急,不要紧,你的伤可以治好的。”
喻婆婆却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紧闭着眼睛,又说道:“那个杀千刀的林士立,他不是个好人他骗了我骗了我,这都是他搞出来的你阿娘是个好人”
喻婆婆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说的话都缠夹不清,一时又说起林总管,一时说宋大财的阿娘来。
说完这句,她脑袋一歪,昏迷了过去。
宋大财劝喻婆婆不要急,自己却是着急起来了,紧张地看着外面的坑道,叫道:“怎么还没有人来啊,来人啊!来人啊!救人啊!”
他着急地叫了好一会,外面的坑道却是没有人进来。
这时,喻婆婆却又醒了过来,这时她又睁开了眼睛,语句也通顺了些,说道:“我就要死了,大财啊,你不用叫了,你是好人,我”
说到这里,喻婆婆突然眼睛使劲一撑,呻吟了一声,又咽了一口气,说的话又断断续续起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啊你阿爹不是你阿爹啊”
这是什么糊涂话?我阿爹不是我阿爹,那你喻婆婆是不是你喻婆婆?
宋大财觉得喻婆婆一定是神志有问题了,但知道这不是什么争论辩解的场合,就说道:“喻婆婆,我扶你起来啊。不要说话了,出去再说,出去再说!”
喻婆婆却是忽然提高了声音,恶狠狠骂了一句道:“哎呀我不行了****的林士立!”
这句咒骂耗尽了她最后的一丝力气,说完她便脑袋一垂,喉咙里咯的一声,这回是真的死透了。
矿上有些传闻说这个林总管跟这个喻婆婆之间,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口味还有点重。
宋大财虽然不关心这些八卦,但还是听到过这些传闻。
现在喻婆婆说话虽然缠夹不清,没有说出到底是谁刺她这一刀的,但她拼了最后一口气,都要骂他一句,可见她的那一刀一定跟林士立脱不了关系。
宋大财此时却是没有时间去计较喻婆婆和林总管之间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去猜喻婆婆要告诉他的秘密是什么,这个时候还是救叔公要紧,于是撇下喻婆婆的尸体再往前跑。
宋大财跑了没多远,坑道里越发惊险了。
顶上像暴雨一般落着石,落着砂,落着泥,坑道里已经堆起又多又高的泥石堆,人已经无法行走了。
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不知道哪里散发出来的硝烟硫磺味。
再没有跟进来的人了,宋大财摸起一把掉落的镐锄,贴着矿道壁躬身边挖边爬,才得以进去,又进去十多丈,坑顶已经完全垮塌,掩埋了坑道,没法再进去了。
大概这里就是饶金来所说的被堵住了的坑道了吧。
这时候,悲情就是这一堆小小的砂石,他宋大财在外头,而三叔公就在里头。
宋大财发疯似的抡着镐锄一个劲地挖,丝毫不管落石落砂砸在身上头上,似乎再也感觉不到疼,再也感觉不到累。
只是他越挖,坑顶上面砂石烂泥垮下来越多,挖不胜挖。
可是他挖了没多久,身后传来轰隆隆一声巨响,坑道剧烈地震动起来,把他掀到在地上。
宋大财爬在地上一看,来路上的坑道已经完全堵死,此时前不能进后不能退,他等同于被活埋在前后不足两丈的坑道之间。
脚下的大地仿佛一个被激怒的巨人,颤抖着,似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惊天怒气了。
宋大财耳边充满了隆隆作响的声音,面前坑道的地上和壁上撕开一道道裂缝,仿佛慢慢张开的地狱之门。
看到越来越大的裂缝,宋大财这时终于感觉到害怕了,他只能像汪洋大海上的一叶扁舟,摇摇晃晃地摸着坑道壁,向来时的坑道爬去,想要逃出去。
然而已经晚了,他已经进来太深了,还没爬出两步,坑道顶上的砂石没命地往下倾倒垮塌。
矿灯终于全灭了,听得咔嚓一声巨响,坑道裂开了开来,宋大财脚底一空,人便跌落下去。
“这回死翘翘了。”他最后念头一灭,彻底堕下了黑暗的地狱深渊。
宋大财最后听到的那一声轰隆巨响,同时也镇住了还在洞口外的人群。
原本吵吵闹闹又哭又喊的人群,都被这声巨响惊得安静了下来,抬眼向矿洞望去,只见那天荒地矿洞上方的那块巨大的荒坡,就像纸糊的一样,垮了下来。
那拱形的矿洞被压得扁扁的,碎石乱泥都被挤得从洞口中涌冒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感到整个大地都在颤抖摇晃,脚下震动不已,几乎让人无法站稳。
此时地下又传来咔嚓一声巨响,似乎是地底裂开了的声音。
惊呆的人群被这一声吓醒了,立即轰的一下四散而逃,闹哄哄,乱糟糟,慌乱之中也不知道多少人被推挤摔倒在路旁沟里,受伤昏迷了,甚至有人一两天后才得以回到家中。
第15章 莫知地狱深()
“这应该是到了地狱里面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大财悠悠醒来,睁开眼睛一看,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宋大财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进了地狱,他想他还算是个好人,虽然他小时候损伤了不少河里溪里的鱼鳖虾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