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烟雨行-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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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幸听来人声大如牛,心中暗暗防备,但却没料到他举止如此鲁莽,正要出言喝止,已然不及,忙不迭使出一招“乳燕投林”,斜地射出,伸手将那小女孩托在手中。
突地觉得不妥,张目看去,却见那小女孩嘴角殷红一片,身子软垂,这下只吓得他一跳,义愤填膺,原来那恶汉作动之间,暗中施重手将她打死了!
那抚琴老者置若罔闻,犹自唱道:“匪报也……永以为好……”“也”音未落,扔小女孩出去的那汉子一拳已迎面扑来。老者臀部一动,整个往后移开了尺许,那恶汉子这一拳登时打得落空。
恶汉得势不饶人,纵步疾上,又是一记拳头朝那老者面门打到。
那抚琴老者身子一低,让开他身子,从右边反窜出来,顺势挥琴尾砸在那恶汉腋下。那恶汉子这一拳去得快了,冷不防脚下把方才那小女孩掷出的碎银子踩个正着,一个踉跄,狠狠砸向墙上,直砸得他头晕眼花,痛得他呲牙咧嘴,回头骂道:“老贱狗儒生!”
那老者不怒反喜,“嘻嘻”笑道:“贱狗便又如何?还不是打得你这恶狗满地找牙!”
要知蒙古人得了天下之后,把普天之下的人分为四等,蒙古人最为高贵,地位尊崇,色目人次之,而汉人与南人(即南宋臣子)的地位低下,最受凌 辱。
此外,尚且有“人分九等”之说:一曰官、二曰吏、三曰僧、四曰道、五曰医、六曰工、七曰匠、八曰娼、九曰儒、十曰丐,把儒生排在丐前娼后,其地位不言而喻。是故那恶汉骂他为“贱狗儒生”,他却丝毫不生气。
鱼幸忍无可忍,将那小女孩轻轻放在地上,身形一动,如魑魅陡地窜出,一把抓起那恶汉子后心,提将起来,正要扔出去,蓦地里身后戾气大作,人群中有人“啊”地惊叫出来。
那抚琴老者失声叫道:“啊,铁砂掌!”鱼幸只闻得一阵烧焦的味道从身后涌来,已知是有人从后面偷袭,他恼那恶汉出手太过毒辣,心中忿恚无比,全身劲道运至两只手上,脑后如同生了眼睛,回手一掌,不偏不倚,与偷袭那人对了一掌。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挥,已将那恶汉掷甩了出去。
四一章 剑纷繁(二)()
对掌之间,已看清楚偷袭之人,只见他狮鼻阔口,长相凶恶,满脸胡渣,胸前涌出一大撮毛来,是个番僧。
鱼幸劲道更盛,喝道:“撒手吧!”那番僧“嘿”地一声,得得得退了五步,脸上青红不定,双掌合十,念道:“唵嘛呢叭咪吽!”
原来鱼幸与他对掌之间,已察觉他与自己相差甚远,但自己与他无冤无仇,不忍伤他,否则此刻他已趴在地上了,哪里还能念什么唵什么咪什么的?
鱼幸对了这一掌,心中颇为诧异:“我听师父说,铁砂掌是铁掌帮的外身功夫,狠辣之中带有几分阴毒,这番僧怎地也会使?”
那恶汉给鱼幸一扔,身子不由自主往外跌,身在半空之中,欲要拿椿顿住,却是不能,正大惊之间,身子一实,给人拦腰抓住,张目看时,失声道:“南松子道长!”
鱼幸听得声音,反身一看,一个胖大道长举手投足间已把那恶汉子抓住。
只见那道长目如剑,眉似星,背上插着一柄拂尘,头发花白,年仿知天命,可脸上红彤彤的,难免大折眼观,显然是长期沾染酒色所致。
南松子道长将那恶汉置在地上,足下一动,已绕开那番僧,来到隔鱼幸三步处顿住脚步。
这一下难免卖弄功夫,可轻功之俊,也是令人折服。
他顿住脚步,心中暗暗吃惊,“嘿嘿”笑了一声,道:“小公子好掌力哪,不知小公子师承何处?”
鱼幸见他满脸酒气之色,忒也不舒服,心道:“我何必与他多饶口舌?”
想到这里,抱拳说道:“我等乡野匹夫,说了道长也不识得,不提也罢,小子的三脚猫功夫,稀疏得很,不足为谑,道长夸赞了。”
不再睬他,对着那恶汉朗声道:“阁下冒昧出手,那就罢了。只是这小姑娘年纪幼小,何必下如此重手?”
那恶汉睨他一眼,眼中蕴着蔑视之色,理直气壮地道:“小爷行事,你管的着么?”
鱼幸道:“有道是大街上见螃蟹,是横着行或是竖着行都与人毫不相干,只是阁下莽撞出手,这小女孩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害人性命?”
那恶汉听他口中骂自己为“螃蟹”,破口大骂:“你他奶奶的才是螃蟹!小爷想杀人,也要劳你过问?恶天杀的,老子劝你少管闲事!否则吃不了兜着走!”
鱼幸听他口出秽辞,心下不愤,朗声道:“阁下切莫说话太过难听!”
恶汉正待回口相驳,那道长南松子先道:“小公子有所不知,一日之前,我家公子便曾下过誓言,谁与这老……老先生施舍,无论老幼妇孺,一律杀了……”
他见鱼幸掌力雄浑,是以言语之上颇多恭谦,并未僭越。众人听他说话,想他家公子定是来头不小,慑于淫威,顿时又散了许多。
鱼幸仰天哈哈笑道:“你家公子?你家公子的话比皇帝的圣旨还有气势么?你家公子是九五至尊?还是玉皇大帝?这蠡州是你家公子的么?”他一口气问了五句,脸色却更为严厉,语气咄咄逼人。
那恶汉憋不住话,插口便道:“莫说这蠡州城是我家公子的,只怕日后……”南松子咳嗽一声,瞅了他一眼。
恶汉见他眼神,闭口不敢再言。南松子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劝小公子还是少管闲事的好,免得徒惹麻烦。”
鱼幸身负要事,本不该横插这些毫不相干之事,多惹是非,可眼角一动,那小女孩静静地躺在不远处的地上,尸体早已冻得冰凉僵硬。
一时之间,心潮起伏,南川寻平日里耳提面命的话语如同针一个一个刻在心上:“幸儿哪,咱们学武之人,除了强身健体,自卫安平之外,心里还须得揣着天下苍生祸福。如若习武不能为国为民,那么这一身本事算是花哨龙套了,较之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也差得远了……”
念及此处,侠义陡生,说道:“这蠡州城即便是你家公子的,那又如何?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欠债还钱,杀人偿命,那是天经地义之事。阁下一掌打死了这小女孩,在下不才,斗胆向你索上一拳,你若侥幸不死,也是上天佑你。”语音方落,就要抬掌。
南松子道长长于江湖经验,料想这少年来历不凡,不可小觑,开口说道:“我劝小公子还是离开为妙,飞蛾扑火,莫要惹火烧身。”
鱼幸充耳不闻,待他发话之际,霍地抢步越过两人,一拳朝那恶汉打去。拳惊四面,显是用尽了全力。
南松子未曾料到他说出手便出手,见他身形一动,暗呼不好,喝道:“留下吧!”
长身一跃,鱼幸身形快,他却更疾,已凌空飞起,如一道闪电扑向鱼幸身后,道袍之中倏尔大拳一伸,抓打鱼幸的后心要害之穴。
鱼幸尚未打到那恶汉子身上,忽闻身后南松子道长浑身骨骼噼里啪啦一阵响动,心念一转,已来了计较,当下身形一措,步法慢了些许。南松子生平自负轻身功夫极为高明,这时见鱼幸慢了,心中大喜,一拳直发鱼幸后心窝。
鱼幸闻声辨位,甫及南松子拳头送到,五指陡然挓挲,掌心送到了南松子拳头之上。南松子大喜过望:“这小子自己作死么?”
心念未落,只听得“波”的一声,拳掌相交,南松子收势不及,退后一步,随即后足一蹬,方才站稳。
鱼幸只感一股大力猛然侵袭在整条手臂之上,他投机借力一跃,长掌一送,直扑那恶汉的胸口。
那恶汉见鱼幸奔走不及南松子迅捷,正要叫好,哪知兔起鹘落之间,始料未及之下,一掌已迎面而来。这一下是万万闪躲不过,恍惚之中,自己胸口似乎压上了千斤巨石,在众人南松子与那番僧的惊呼之中,身子凝立不动,慢慢蜷成一团,若一堆烂泥,轰然痉挛倒地,已是不能活了。
南松子心下骇然,这少年投机取巧,借自己之力去打他人,可说是聪慧达人。
心底里只觉得这少年掌力用得恰到好处,寻常习武之人,拍对手一掌,必定将身子拍得飞将出去,可鱼幸这一掌去势汹汹,那恶汉的双脚却没有移动一丁点,悄无声息中已经毙命,大出意料之外,心想此地不宜久留,否则脸上无光,当下抱拳道:“小公子掌上功夫恁地厉害,老道自愧不如,敢问公子名号,他日有缘,老道再来讨教过。”
鱼幸心道:“这老道士想问住我姓名,以后好来与我纠纷为难。师父常说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万万是不能纠惹是非的,我且编个假名给他,让他日后找不到我,也就是了。”
还没开口,那抚琴老者就扬声道:“公子便是公子,哪里还分什么小公子,老公子的?老道士记住啦,他叫倪竹踪!”
南松子冷冷地道:“原来是倪公子。”回头对那抚琴老者狠狠地道:“老……先生别忘了酉时之约……”
那抚琴老者面色一惊,却打断他的话道:“不是倪公子,是倪竹踪,可别忘啦!”鱼幸心念一动,暗道:“倪竹踪,倪竹踪,我何时成了这老道士的祖宗了?”
南松子没想到那老者与他玩弄文字,一时没缓过来,将“倪竹踪”三字信以为真,记在心底,一抱拳道:“好,倪公子,就此别过!”
向那番僧一招手,那番僧嘴里犹自叽里呱啦叨个不停,多半不是好话。
二人不再理睬他,那番僧不情愿地抱起那恶汉的尸身,转身跟在南松子的身后,扬长而去。
鱼幸见那小女孩屈死,心生凄凉,不由自主地走将上去,将她抱了起来,轻轻在她安详的脸上抚摸一下。过了半晌,方将她尸体放在地下,一时彷徨无计,不知如何是好。
忽然背后人声聒噪,人群中窜出一个中年妇人,紧紧拽住鱼幸小腿,放声嚎啕大哭,一边呼天抢地:“小燕儿啊,你死的好惨哪!小恶贼!你害了我家燕儿的命,生时疾病缠身,吃的下,拉不出!舌头生疔,全身灌脓……呜呜,死后入十八层地狱,下油锅,阎王老二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啊呜!”
一时涕泗横流,像断线的雨哗哗滑落。
鱼幸给她抱住小腿,动弹不得,从她的话中,已知道她是这小女孩的妈妈。
这妇人说话恶毒,想是在家中河东狮吼惯了,此时误认鱼幸打死了她心头之肉,污秽之辞顿溢口舌。
鱼幸心想:“她罹逢丧女,心中之苦,定是重逾千斤,随她骂上几句,又打什么紧?”当下一动不动,也不还口。
那妇人见他不动声色,骂得更厉害:“小恶贼,你娘胎未出,老爹得了大病死了!三岁丧母,死后也没人收尸!你生儿子没屁 眼,娶个丑恶女当媳妇,啊呜……”
蓦地里一人高声骂道:“疯婆子,在这里疯言疯语的,嚎些什么?”
鱼幸正要回头看时,忽觉得膝盖右下“阳陵泉”一麻,随即身后飞出一脚,将那妇人踢得滚了出去,妇人犹自不停,放声大号。
鱼幸大吃一惊,突地又是“京门”上一麻,腰间登时酸麻,给人提了疾奔。
四二章 剑纷繁(三)()
那人迈开脚步,几下穿过人群,来到一条人烟稀少的巷子中。鱼幸背对着他,身上要穴给他点个正着,动弹不得,一边运气冲解穴道。
那人点穴功夫虽极为高明,但力道不足,鱼幸只冲了三下,已然解开,背心一弹,防住身后要位,远远飘落在地上。
乍一放眼看,讶异道:“是你?”只见提他那人似笑非笑,油光满面,正是那抚琴老者。
那抚琴老者手捋胡须,道:“那泼妇骂得如此难听,也难为公子忍功恁地好。”
鱼幸道:“她突遭大难,心里定是难受得很,容她骂上一骂,泄泄恨,也没什么要紧的。”
那抚琴老者哈哈大笑道:“世上以牙还牙之人多如牛毛,可似公子这般,被骂了还要替他人着想的,老夫可是头一回见到,好的很,好的很哪!”
鱼幸抱拳道:“老先生夸奖了。”
抚琴老者道:“公子方才出手相助,老夫感激不尽。”鱼幸道:“那恶汉如此穷凶极恶,在下看不下去,莽撞出手,让老先生贻笑了。”
抚琴老者道:“公子打抱不平,实是大义所在,老儿不才,想请公子与我一同前去,寻个酒肆,共饮一杯如何?”
鱼幸心想:“方才那南松子道长说,如若谁与他馈赠,一律打杀了,如此说来,那小女孩也是因他而死,他却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