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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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嘴四摸着脑袋,不敢再出声了。
竣熙道:“冷将军、鲁将军、向将军、董将军,若你们还有公务,就不用耽搁在我这里了……”言下之意,当然是不欢迎他们来参加宴会,免得麻烦。
而冷千山却道:“哦,本来也没有重要的事。不过易水寒现在兵部,微臣想殿下大概也会很想见见这位英雄,所以自作主张让他办完事就来宫中觐见呢。微臣很想介绍他给殿下认识。”
他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死赖着不走,竣熙也不能赶他。只有道:“那么几位将军也留下小酌几杯吧,酒席还是人多热闹——不过,一定是只谈风月不谈公务。”
“是。”对于阳奉阴违,冷千山等都十分在行,而说到指桑骂槐,他们的本领就更高了——只要能留下来,他们就可以见机行事,不让程亦风和司马非那一派独大。
于是,一行人都进入了东宫。太监宫女们少不得多加座位,又额外准备酒菜。入席的时候,又见到了馘国废帝景康帝,他自觉复国无望,已经请求成为楚国的臣子,所以元酆帝封了他做景康侯,但依然以外宾利相待。竣熙见他喜爱书画是个雅人,所以留在东宫做伴读,实际给他个闲差,让他不至于被那可怜的俸禄饿死就是。他和程亦风一左一右地伴着竣熙做了,程亦风下手为邱震霆等一干人,景康侯下手为崔抱月,然后才是冷千山等四人——如果不是公孙天成甘陪末座还有景康侯从馘国带出来的一个侍卫和老先生同在下手,冷千山等的地位就是席间最低了。
因为个人心里都有个人的打算,所以宴席沉闷如死水,竣熙和景康侯几次想打开话题,但始终尴尬万分。伺候在一旁的刘太监道:“殿下说是指谈风月,不过您的那些诗词歌赋别说奴才不懂,恐怕邱大侠他们也不懂,冷将军、向将军他们又不好此道,那不就成了您和侯爷、程大人以及公孙先生自个儿开心了么?依奴才看,作诗填词是风月,说书讲故事也是风月——殿下不是常说没有亲临大青河战场是一件憾事么?今天诸位英雄来到,正好儿可以请他们讲一讲——这个还不算是政务吧?”
算是一个打破僵局的法子,竣熙因先问崔抱月:“崔女侠,民兵攻占石坪的事我只看过战报,相信个中惊险绝非寥寥数语可以描述。你方才一定跟母后也讲了一回吧?可否麻烦你再给我也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崔抱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换在攻占石坪之初,她满怀豪情,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只要是有心报国,一定可以将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可是,和樾军真正交锋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辛苦训练的民兵根本不堪一击。现在 北方究竟是站是和悬而未决,别人都还在坚守前线,偏偏她的部队回来京城,显然是旁人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至于方才面见皇后,说道对民兵的表彰赏赐,皇后竟然说赏写粮食布帛等实用之物,女兵们再多赏些时新宫花——这和达官贵人打赏戏子又有何分别呢?她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崔女侠的民兵最擅出其不意。”程亦风怕冷场,于是道,“他们不仅攻下了石坪城,撤退之前还把石坪城能敲的敲,能砸的砸,樾军勉强收了回去,还要花好大功夫整修呢!”
“这可算是额外的功劳了!”竣熙道。看看崔抱月不像是愿意多说的样子,只有转头来问杀鹿帮的诸位:“各位侠士在远平遭遇樾军,还是玉旈云的亲信石梦泉亲自带领的部队,这位又是怎样把它们打得落花流水的?”
杀鹿帮中人虽然不爱功名,但是远平城智斗樾军是他们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大嘴四老早就在肚子里编了一部足够讲八十回的评书,听竣熙问,立刻就从头说来。
他绘声绘色,众人如临其境,连冷千山一党都不觉被吸引。只是辣仙姑不经意瞥了瞥上手,只见邱震霆旁边的位子空着,管不着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糟糕!她心里不由暗叫,八成这家伙贼性不改,手痒难熬偷东西去了!这里是皇宫大内,自己又是太子的客人,万一出了事,岂是好玩的?因赶紧把丈夫猴老三拉倒跟前,低声道:“你二哥大概又犯了老毛病,万一闹出来,咱都脑袋难保,说不准连累程大人——你快假装要去上茅房,然后想办法把二哥找回来。”
后老三点头答应,才要起身,大嘴四那边却说到用鹿群和野兽冲得樾军阵脚大乱。 竣熙忍不住拍案叫绝:“侯大侠,上次程大人从鹿鸣山回来就告诉我您能讲百兽之语,这真是太神奇了。不知你愿不愿意表演给我看?”
“这……”猴老三不能离席,暗想,先吸引住众人的注意力不迟,因道,“太子爷想看,我猴老三就给你表演表演。你这宫里可养了什么猫狗鸟虫么?”
竣熙不待答,旁边有个宫女插嘴道:“旁的没有。鹦哥儿倒有一只。”
猴老三笑了笑:“鹦哥会说人话,那就更容易了。”当下撮着嘴“啾啾”学了几声鸟叫。
众人侧耳细听,□里便有扑啦扑啦的翅膀扇动之声,不多时,果然见到一只身体藏青,翅膀却为青铜色的大鹦哥飞了出来,阳光之下,蜡黄的鸟喙以及喉部白色酒红色相间的羽斑显得分外鲜艳。
猴老三不停地啁啾而语,大鹦哥就一直飞到了他的跟前,立在他的肩膀上。满座都拍手称奇,冷千山自是不屑赞美盗匪,而鲁崇明就发挥溜须拍马的本事,称赞竣熙的鹦哥:“殿下这只鸟儿可真希奇,微臣只见过绿鹦哥和蓝鹦哥,这么大,羽色又这么鲜艳的,不知是何方极品?”
竣熙道:“这可真把我问住了。此鸟系故礼部符侍郎的千金符雅小姐所赠。她游遍天下,这鸟怕不是中原之物。”
鲁崇明道:“哦,哦,难怪希奇,呵呵!”
“那要我说,最希奇的还是我三哥的本领。”大嘴四道,“不仅中原的鸟语他会说,连藩国鸟语都难不倒他呢!”
“杂耍卖艺的!”冷千山和向垂杨笑声嘀咕,“叫他学两声狗叫,他还觉得是抬举他了!”
正说着,忽然□又跑出来一个女子,虽然和普通宫女一样的打扮,可是身量苗条,容貌俊美,整个人儿仿佛玉琢出似的,精巧又纯洁,叫人一见就不由得心声爱怜。她大约是追那鹦哥的,未料前庭里有这许多人,一惊,又急忙转身跑回去了。
董鹏枭性好渔色,虽然在东宫之中不敢放肆,但还是咕哝了一句:“这个小宫女,忒也没规矩了。”其实是可惜人家没有跑到跟前让他瞧个仔细。
然而只惊鸿一瞥,程亦风便将这女子认出来了:这不就是那个因舞艺超群而被元酆帝看中,后来又让符雅三言两语救下的西瑶姑娘凤凰儿么?怎么会在东宫里?他疑惑地望了望竣熙。
少年正巧也看着他呢,脸立刻红了:“程大人……程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程亦风点了点头,两人因告更衣,一同退下席来。走到了游廊的深处,竣熙才道:“程大人可千万不要跟父王说呀,凤凰儿的事……”
原来那天凤凰儿被太监押了出来,因为是“巫女”所以没人敢遣送她出宫——怕她施法报复。因此,太监们商量着,要先请胡天师来做一场法事,去去这巫女身上的妖气。凤凰儿并不懂中原话,还以为自己犯了大罪,性命难保。她惊惶万分,趁太监们不备,咬伤了拉住自己的那一个,夺路而逃。当时天正大雨,雨水打在人脸上,连眼睛都睁不开。太监们找不到她,就索性回报说巫女施展法术逃走了。凤凰儿一个人在皇宫里乱闯了一阵,找不到出去的路,就撞进一间宫房里避雨。她并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进了奉先殿,只觉得此处清净,供桌上有食物,又很少有人进来,于是打算先在这里住一阵,等天气好了,再想办法逃出宫去。谁知,供桌上的食物频频失踪,让打理奉先殿的太监以为是见了鬼,正巧看到凤凰儿闪身往神案下躲,就惊慌失措地逃出了奉先殿。适逢那一日竣熙回宫,轿子经过此处,看到太监们惊慌失措就上前问个究竟。太监们言道“奉先殿闹鬼”,偏竣熙不信鬼神之言,就自告奋勇进殿去看个究竟。如此就见到了神案之下瑟瑟发抖的凤凰儿。他当时并不晓得事情的原委,以为又是一个被胡道士选中去“协助炼丹”的可怜姑娘,心有便有一种愤愤之气:想我一国太子,若连个宫女都保护不了,将来怎样保护本国百姓?当下对外面的太监道:“是一只猫,已经从后窗逃走了。”太监们还道士巫女识得变换之术,不过既然离开了他们的管辖之地,也就松了一口气,谢了竣熙离去。竣熙即温和地问凤凰儿是哪个宫房的宫女,以后有什么打算,看来宫里是不能呆下去了,外面若有亲戚,他可送她逃出宫去。未料说了一大篇,凤凰儿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只是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瞪着竣熙。竣熙想伸手把她从神案下拉出来,她就惊恐地喊出了无人听懂的语言。竣熙这才意识到言语不通,想起符雅见多识广,忙命人符小姐请了回来,这才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了明白。
“符姐姐说了,巫女的话只是编出来骗人的。”竣熙道。“凤凰儿姑娘在我国举目无亲,我只好将她安顿在宫里……千万不可让父王知道。”
这可是欺君大罪!程亦风想,不过,从符雅开始说胡话起,就已经犯欺君之罪了!他望了望少年人,脸上的红云还未褪去——看来倒不是光安顿一个举目无亲的姑娘这么简单。人说少年情事老来悲,仿佛预示每一桩年轻时的风月公案都要以悲剧收场。不会吧,不应该吧……他笑了笑:“殿下放心,微臣早也听出符小姐是为了给凤凰儿姑娘解围才编了那番话。知情不报也是欺君之罪。微臣和殿下早就在一条船上了。”
竣熙面上立刻显出兴奋又略带一丝惊讶的神气:“程大人……哎呀,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呵呵,没什么……”竣熙笑着,“咱们回前面去吧,不要他们又起了什么争执。说实话,那些杀鹿帮的英雄我喜爱得紧。要是朝廷的官员都能像他们那样有什么说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我看朝廷上的事也要好办得多。”
程亦风疑心竣熙那“以为”是以为自己是个三纲五常的老学究,要满口“色字头上一把刀”的教训,那可就真是看错了他。不过,既然竣熙换了话题,他也就不追问,顺着道:“杀鹿帮的英雄豪迈直爽,微臣也很钦佩。”
两人一同朝前庭走,再过月门就到了,却忽然听得那边一阵骚动之声。
坏了,莫非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杀鹿帮的人跟冷千山一党闹了起来?两人赶忙加快步子,到前面一看,却是胡喆带了一群侍卫太监并自己的小道童,杀气腾腾地堵在东宫门口。
居然欺负到自己家里来了!竣熙顾不得程亦风劝过他不要和歹人正面冲突,大步上前喝道:“胡喆,这里是东宫,不是你的三清殿,容不得你撒野!”
“殿下,贫道无意冒犯殿下。”胡喆道,“只是这个大逆不道的贼人,偷取贫道给万岁炼的长生不老酒,贫道要捉他回去!”他手持桃木剑,朝院中一指——管不着笑嘻嘻站着。
哎呀,这神偷妙手!程亦风暗叫糟糕,什么事不好做,偏又和胡道士结梁子!
崔抱月并不知道胡喆是何人,看他嚣张,即骂道:“什么长生不老酒?休在这里妖言惑众。此间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岂容你这莫名其妙的牛鼻子指指戳戳!”
胡喆月来在宫里呼风唤雨,还不曾被人这样辱骂过,眼一瞪,将桃木剑挽了个剑花,道:“贫道乃是万岁亲封的三清天师,专在宫中助万岁修道。万岁早有圣旨,凡阻碍修道者,视同谋逆,贫道可全权将其拿下——”
“我呸!”崔抱月怒喝,“皇上圣明,怎么会有这样糊涂的命令?你这牛鼻子竟然敢假传圣旨,我先把你拿下不迟!”她本来进宫面见皇后,打扮得贵妇一般,也不曾带得兵器。可是女镖师出身,有在沙场上出生入死过,赤手空拳也有股威慑力,胡喆身边的侍卫们都不自觉地朝后退了退。胡喆也发觉情形有些不妙——若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当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来把自己就地格杀了,岂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么?
冷千山等是外臣,不曾被胡喆直接欺压过,不过这妖道连月来耀武扬威,他们早有所闻,俱想:倘他这样控制皇上,将来难免和自己有利益冲突,若能假崔抱月之手将这阴阳怪气的家伙除掉,正是一件乐事。都站着,没一个阻拦。而程亦风则是深知元酆帝对胡喆的宠信——元酆帝为了胡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