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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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她吩咐道:“去帮我找些水蛭来。越多越好。”
“水蛭?”军医们都大惊,“莫非要放血么?这可不是绞肠痧呀!”
“眼下没时间解释。”端木槿道,“只管找来,一刻也不能耽误。”
“是,这就去!”王小虾飞跑出门,听他在外面招呼那些打杂的士兵们,召集人手,去城外的水田、沟渠等处捕捉水蛭。“听端木姑娘的,一定没错!”他大声说。
不过这个时候,外面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呼道:“让开让开,又有病人到了!”
端木槿和军医等人忙出门来看,只见一群士兵或扶或抬,送来了十余命病患。大伙儿齐上前去查看,发现新来的无一例外也是那吐泻的怪病,只一刻功夫,院子里已变得污秽不堪。幸亏王小虾等人还未走,便有一半留下来打扫。只是,大伙儿环顾四周:这个小小的院子,怎容得下这许多病患呢?如果病者再进一步增多,该怎么办?
“听说又有人染病?”这一次是罗满从外面疾步走入,见到端木槿,略愣了愣,“端木姑娘,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端木槿本来满心只想着治病的法子,被他这样一问,心中也不由震了震。虽然深知罗满这一问,或许只是担忧她的身体,但她却问自己:是啊,我为何到这里来了?这些不都是敌军的士兵吗?他们多死一个,敌人就少一个——若是瘟疫在军中传播起来,楚军岂不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夺回揽江?我可不能稀里糊涂又出手医治他们!
她在裙子上擦了擦手,冷笑道:“我来看看,还不行?对于疑难杂症,我一向颇有兴趣——这病可真是有趣极了,我平生阅尽医书,还素未见过,也不晓得该怎么医治。我看,这就是你们入侵别人家园的报应!”
四围众人听她此言,不由都是一愣。对她仰慕万分的王小虾更是惊得一副好像天塌下来的表情:“端木姑娘,你……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虽然是回答他的问话,但端木槿却看着罗满。见到对方的眼中露出一种悲苦与无奈的神情,她的心里感到痛苦,但也有一种痛快。她一甩手:“你们慢慢收拾残局吧!”说完,就走出跨院去。
第188章()
端木槿的脚步甚急。好像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并不是害怕罗满或者哪个樾军士兵会老羞成怒地撵上来,一刀把她这个见死不救还说风凉话的家伙砍成两段;而是在躲避过去的自己她已作出了选择,辨明了是非黑白,分清了敌我恩仇,从此之后,决不能让那天真的执念再追上来扰乱她动摇她
只不过,她又隐隐地感到,那执念并不是这么轻易就可以摆脱的它们并不仅仅在她的后面追赶,也可能正在前方等待,或者潜伏在左边右边甚至天上地下,不知何时会突然袭击,扑向她,打倒她。她想,那些病患的面孔,今夜必定出现在她的梦中,王小虾错愕的表情,罗满无奈的眼神,也都将成为她的梦魇,而她从前义正辞严所说出的每一句话,更会时时回响在她的耳边。她只怕会鬼使神差回来这病区,然后再次逼迫自己离开,如此往复,直到癫狂。
伤口又在隐隐作痛,她感觉快要喘不上气来,双腿也变得灌铅一样沉重。好不容易才回到了水榭的居所,跌坐在榻上,又将隔夜的冷茶斟了,连连饮了三杯,才平复了呼吸。头脑也冷静了,便意识到此刻并非她纠结个人心思意念的时候这怪病来得凶险,目前也不晓得有效的治疗之法,她得通知身陷囹圄的冷千山,让他小心饮食,不要染病才行
于是,只休息了片刻,待力气恢复便又悄悄出门去,像前夜一样,潜入了库房,先到之前发现药材的那间库房里搜寻了一圈,把一些她觉得大约可以预防寒症吐痢的药材抓了些,然后才去地牢那里向冷千山报讯。“将军一定要小心饮食。”她道,“虽然此刻病理不明,但我想多半是病从口入。所以生冷的食物和凉水切不可沾。我这里有些药材,明日做成丸药再送来。请务必保重。”
“什么?”冷千山还不待回答,刘子飞先跳了起来,“你说是瘟疫?那还了得?被困在这里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不行,罗满犯傻,我可不要陪着他死这摆明是玉旈云多行不义遭天谴,应该立刻放弃征楚的计划,大家回去樾国休养。再拖下去,就赔了夫人又折兵啦我得骂醒罗满这小子”他说着,就要嚷嚷,让外面的士兵进来。
冷千山飞起一脚踢中他的软肋:“闭嘴你再吵吵,罗满不杀你,我先杀了你”
“姓冷的,你”刘子飞又痛又怒,才要发火,但见冷千山目露凶光,似乎真的要和他拼命,就咽了咽口水,咕哝道:“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冷千山瞪着他,“你这条命是捡回来的,你这么多天来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使过,罗满几时理会过你?连外面的卫兵也都没把你当一回事。如今有了疫情,他们更加不会放你出去你死了,玉旈云正好向你们的皇帝回报,说你被楚军俘虏,染病而亡。死无对证,你能把她怎样?”
刘子飞愣了愣其实他何尝不知道,玉旈云阴骘冷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自己和她有那么多的过节,如今不慎着了她的道儿,只怕是很难再翻身了。他无非是做些困兽之斗,希冀有奇迹发生而已。既被冷千山说穿,他不禁感到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一时怔怔,说不出话来。
冷千山不理会他,只对端木槿道:“多谢姑娘提醒。既然疫症凶险,姑娘应该赶快离开这里才是就不知是只有揽江城里出现了怪病,还是这附近的城镇村落也有了疫情?万一是后者,那可大大的麻烦。应当把预防的方法传给程大人程大人那边有消息吗?”
端木槿摇摇头。“也许这两天就会有消息。”她说,是宽慰冷千山,也是安抚自己焦躁的情绪。
外面有了响动,是卫兵送饭来了。端木槿不能久留,唯有悄悄返回水榭。
金嫂已经在在那儿等着:“姑娘去瞧病人了吗?也不能耽误了自己用饭服药呀”边说,边给端木槿端上饭菜来,又絮絮地告诉她,听人说,揽江城内乔家大宅之外也有不少人得了怪病,罗满已经下令将揽江县衙辟为病区。“这样看来,好像不是吃坏了肚子这么简单呀是水土不服吗?该不会像去年那样……是……是瘟疫吧?啊哟,姑娘,你说要是瘟疫,那可如何是好?”
“关你什么事?”端木槿被她越说越不耐烦,忍不住斥了一句。但话出口,看到金嫂错愕的样子,她又后悔万分这个妇人可不是樾**人,是无辜的郑国百姓,而且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照顾自己的,怎么可以对她恶言相向呢?于是又忙缓和了语气道:“我是说……如果真的是瘟疫,那就太危险了,金嫂你不应该留在这里。赶快回江阳去吧。”
“姑娘,你当我是什么人?”金嫂板起脸来,“我虽然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寡妇,但也不是贪生怕死的人。要是我怕死,我就不会自告奋勇到揽江前线来照顾姑娘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端木槿道,“打仗的时候,刀剑虽然不长眼,但你还可以躲,可是眼下这怪病,我也不知有何法子可以预防。”
“我不怕打仗,难道还怕怪病?”金嫂笑了起来,“姑娘,我要是怕怪病,怎么会到惠民药局去做事呢?在那儿,岂不是天天都对着病人?说不准几时就遇上什么要命的怪病呢那样我也不怕其实我的这条命,也是从瘟疫的手里捡回来的,大不了再被要回去呗”
“哦?”端木槿对金嫂的过去并不了解,“你也经历过去年乾窑的瘟疫吗?”
金嫂摇摇头:“那个我只是听说。我亲身经历的瘟疫是十多年前。那会儿我们村子里的人都病了。我起初不知道,因为刚巧回了娘家。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才晓得大伙儿都被官府赶到不归谷关起来等死有我男人,还有我那苦命的孩子”金嫂的眼眶泛红:“我心想,非得去救他们不可,就算不能把他们救活,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起。所以我就偷偷翻山进不归谷去。可是……我找不到我男人和孩子了……我想他们已经死了……”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我不甘心。就算他们死了,我也想亲手埋葬尸体,就去死人堆里找。就这样,尸体没找到,我自己也染上瘟疫,上吐下泻,好像现在这些病人一样。要不是有一位百草门的大夫唉,我病得迷迷糊糊,根本没有印象了,是听其他得救的人说的这位年轻的大夫不怕死,冲过官兵的封锁到不归谷里来救人,治好了许多人。后来这事情过去了,大伙儿还想一起去百草门多谢他。可是他却不在。再后来,百草门也荒废了。不知他去了哪里。”
听到这段经历,端木槿一行为金嫂难过,一行也感到惊喜:“金嫂,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吗?当年将生死置之度外去不归谷救人的大夫就是林枢呀”
金嫂一愣:“当真?啊哟,难怪了难怪会内亲王都这样赏识他我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待他回来,我得好好给他磕几个头才是待他回来,说不定也能找到对付这怪病的法子。”
是啊,等林枢回来……端木槿的心中焦急。不过,等林枢回来,他也应该不会出手救治这些敌人吧?或许想个法子敷衍过去……
“说起来,可能真的和十多年前不归谷的那场瘟疫一样呢”金嫂不知端木槿的心思,兀自絮絮,“那会儿大伙儿也是吐泻不止,但其实又没有吃错什么东西……端木姑娘,你和林大夫都在内亲王身边做事,他没有跟你说过当年的事吗?”
“没有。”端木槿摇头,但同时心中一些十分遥远的记忆却被唤醒林枢从不归谷回来,曾经说过在谷内的经历,当时他的师父,还有端木平父女都在场。只不过,那时端木槿尚年幼,即便平日在神农山庄耳濡目染对医术已经有些认识,对于林枢与瘟疫辛苦周旋的经过,她只听个半懂。如今既回想不起不归谷的瘟疫有何症状,也更加记不起林枢用了什么药。
算了,她告诉自己,不要想那么多。樾军的生死与她无关。于是站起身来,道:“金嫂,我累了……”
“是。”金嫂不疑有他,收拾起碗碟,便出了门去。
端木槿静静坐房内坐着,确定金嫂已去得远了,才起身插上门,将偷来的药材取出,切割研磨搅拌,仔细炮制。虽然她手边没有戥秤,但凭借多年配药的经验,用手指拿捏也不会失准。忙到黎明时,已经将材料调制妥当,只差搓药丸要用的炼蜜了。那时,她已疲惫不堪,眼皮直打架,晓得不能再勉强,便和衣躺下休息。但并睡不沉实,没一个时辰又醒来了,看天色还未大亮,即蹑手蹑脚地出门,预备去寻些炼蜜来。
清晨有薄雾,正适合隐藏行踪。她出了水榭,过了曲桥,穿过花园的门,也没有遇到半个樾军士兵。心中正暗自庆幸,却不意脚下忽然绊到了什么事物,令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低头看,不禁骇异绊倒她的不是其他,乃是一个脸色青紫肢体冰冷的樾军士兵,其身侧一滩秽物,想来也是染上了疫病,晕倒于此。
“喂,你……”端木槿立即伸手去士兵颈间试了试,仍有微弱的脉动。但这脉动好像尖锐的针一样刺痛了她的手指,让她立刻缩回手她的执念果然又抓住她了
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她扶着一株矮树想要起身,可无奈腿脚不听使唤,怎么也站不起来。且那病倒的士兵还迷迷糊糊地张开了眼,看到她,就喃喃道:“端木姑娘……我……我是不是得了瘟疫?救……救救我……”
端木槿不怕瘟疫。既不怕得病的人,也不怕自己会被传染。而此时此刻,她却好像见了鬼一样,拼命想要躲开。可惜的是,就算她拼尽全力,衣衫都被冷汗湿透,仍然无法起身逃离。简直好像掉进了梦魇之中。
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条人影从天而降,一脚将那士兵踢得飞了出去,继而扶起端木槿:“端木姑娘,你……还好吧?”
认出这是严八姐的声音,端木槿登时浑身一松:“严……严大侠……”
“姑娘的伤势如何了?有力气走动吗?”严八姐问。端木槿点点头,又摇摇头。严八姐就道了声“得罪”,将端木槿背在背上:“姑娘抓紧了,咱们这就出去”话音落下,已经跑出很远了。
“严大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端木槿感到身体在上下颠簸,确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是……是林大哥?”
“正是。”严八姐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很快出了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