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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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帝的表情还和前日一样好似佛像,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众人到齐了,旁边的太监就道:“皇上有旨,听宣——”
大家经过昨天的一场变乱,早也盼着有个说法了,全都跪下,连呼万岁。
那太监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虽为一国之君,但心在佛门。历年来在枯云寺修佛,更感佛法之博大精深。朕有出家之念久矣,却不能置祖宗基业于不顾,踌躇再三,决意禅位于太子。然太子年少,恐其不熟治国之道,故朕意回宫三载,教导太子,三载之后,再行禅让。”
群臣听及此,不由面面相觑。
太监接着念了武德帝“思念母后,故劝其返宫居住,共叙天伦”,以及孝文太后禁不住皇帝苦苦哀求“终于应允”,并且经皇帝恳求再三,答应辅佐太子,这就解释了垂帘之事。
位列大臣之首的牟希来立刻跳了起来:“皇上,垂帘听政有违祖制,万万不可!”
群臣之中多是他的学生,也纷纷发出附和之声。
可太监把圣旨继续念下去:“太师牟希来,虽为一国之重臣,却结党营私,图谋不轨。其勾结凶徒,意图谋害太后……”
牟希来“哎呀”一声:“皇上……这……”立刻明白这是孝文太后搞的鬼,对前夜的政变也猜到了几分,摇着头,厉声喝道:“你……你挟持天子,你残害忠良……如此诬赖老夫,有何证据?”
珠帘纹丝不动,仿佛孝文太后根本不屑与他说话似的。
太监尖着嗓子继续念下去:“太后洪福齐天,牟希来阴谋败露。其人不思悔改,命人诛杀泰和商号同谋。幸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其同谋已先为禁军所得。凶徒对此谋逆之举供认不讳,指认牟希来为主谋……”
“哈哈……哈哈哈哈……”牟希来狂笑起来,“老夫是主谋?不错!老夫就是主谋!老夫后悔没早些杀掉你这个祸国殃民的老妖婆!”他对左右的御前侍卫喝道:“你们怎么不来护驾?你们看不出皇上被太后挟持了么?”
侍卫们一动不动,只有一个人微微转过了脸来。玉旒云瞥了一眼,原来是太后身边的白翎。
牟希来顿足:“废物!废物!诸位,如果是忠臣的,就快快随老夫勤王护驾!”
众大臣中确有不少觉得事有蹊跷的,才要起身,却听龙椅上武德帝道:“谁说朕被挟持?”大臣们不由都一愣。武德帝又道:“继续宣旨。”
太监躬身答应,读了下面对牟希来的处置,自是孝文太后交代的“抄家”和“发配”两条:“……着刑部尚书立即执行,不得有误。钦此!”
尾音落下时,满殿的人都愣住了,只有寥寥几个叩头呼“万岁”。牟希来好像在一瞬间已经化为死人,呆呆地站着,连呼吸的痕迹都看不出。那刑部尚书正是他的门生,朝前爬了几步,颤声道:“臣……遵旨……”当太监把圣旨交过来时,他仿佛接到一块千钧重的红烙铁,手一颤,就落在了地上。“啊,臣……”他赶忙去拾,也顺势跪倒在牟希来的脚边:“大人……我……”
牟希来见他如此,心中一动:啊,万岁特意让他来办我,就是知道他不会加害于我啊!只要我不死,事情终有一线转机!精神不由一振,望了望龙椅上的武德帝,正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他即倒身一拜,道:“陛下要办老臣,老臣无话可说。老臣只想陛下知道,凡过去陛下交代老臣办的事,老臣没有一件不尽心尽力办到的。”
武德帝微微点头并不说话。
牟希来直起了身,对刑部尚书道:“还迟疑些什么?这就把老夫押下吧。”
刑部尚书颤声欲泣,却也无法,只好叫殿外禁军士兵来将牟希来带了出去。这时,珠帘微微一动,好像是孝文太后和武德帝说了什么话,后者就宣布:“退朝。”在禁军侍卫和太监的簇拥下到后殿去了。
群臣跪送君上。他们知道国有巨变,那些向日和牟希来交好的,个个自危,还有素日对牟希来阳奉阴违的,想要议论一番,但又不知三位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怕招来杀身之祸,只有在心里盘转着无数的猜测。
玉旒云和石梦泉则互望了一眼:这看来并不像是做戏。除掉了牟希来,就少一个支持赵王的人。却不知公孙天成这老狐狸跑到哪里去了?
正想着,太监从殿后转了出来:“两位大人,巳时将近,该出发去码头了。”
好,玉旒云暗想,就看看到底有什么花样!
从皇宫里抬了五乘八抬大轿,前有禁军开道,后面依次是段青锋、武德帝、孝文太后、玉旒云和石梦泉。接着有十数辆彩车,装着各式礼品。临渊的老百姓沿街看热闹——他们只听说是送外国使节,却不知道究竟哪一国使节有如此大的面子。
到了运河在临渊的码头上,见有二十来艘高大如活动堡垒般的福船,大部是西瑶水师的军舰,挂着“白龙营”“黑龙营”等不同的旗帜,也有商船,上面彩旗飘扬,简直可以用“花枝招展”来形容了。
队伍到了这商船的跟前就停了下来。自有卓思远从船上迎下:“皇上,娘娘,太子殿下,两位大人……”他自昨夜起就领了武德帝的命在此准备,早晨没有到朝会上去,还不知道宫里的事。
武德帝淡淡地叫他平身,心中很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可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孝文太后望了望船:“哎哟,真是漂亮。可惜我老太婆年纪大了,经不得这摇晃。我就不上去了。皇帝在这里陪陪我。太子,你送两位大人上船吧。”
段青锋恭敬地答应,接着就向玉、石二人做了个请的动作。由卓思远陪着,三人从铺着织锦地毯的跳板登上了福船。
先下到船舱中看火炮。每一尊都以大红绸缎覆盖。卓思远为玉旒云揭开展示,果然和那日试炮时所见相同:长约两丈,重八千斤,威力无比。玉旒云忍不住要深手拍拍炮身。卓思远赶忙拦住:“大人,炮身上擦过油,仔细脏了大人的手。”
“哦……”玉旒云笑了笑,“多谢大人提醒。”口里这样说,待旁人转过身去时,她还是在炮筒上按了按,生怕其中有诈。然而只是摸了一手油而已。石梦泉看到,暗暗好笑:大人就是这个脾气,改不了。他便悄悄递过一方帕子去。
卓思远又带两人来到舱房中。因为原先是军舰,所以这里本是舰船上将领的指挥之所,匆忙布置后,看起来像是个厅堂,所有放行军图册的架子都成了博古架和书架,放了许多花瓶香炉之类——素来没有船只这样布置出海,因为一旦遇到风浪,这些花瓶香炉就会掉下来。摔碎东西事小,砸伤人事大。可玉、石二人从来也不曾坐船出过海,是以并未起疑。
卓思远从桌上取过一本书双手交给玉旒云:“大人,这就是《铸造秘要》,请过目。”
玉旒云油污还没擦干净,两手背在身后不能拿出,因示意石梦泉收下。石梦泉就道了谢,接过来浏览了一回,道:“大人,正是你要的。”
玉旒云笑道:“好极,好极,旅途无聊正好可以研究研究。”
卓思远也笑道:“大人满意,那就再好不过了。”他引了玉、石二人到桌前,见上面有一式两封帛书,其内容和给赵王的盟书相同,正是前夜武德帝和石梦泉所说过的,西瑶提供火炮和铸造技术,而樾国承认西瑶独立,且不收商品关税,对联兵攻楚之事只字未提。玉旒云不禁略略有些失望:她倒希望是当日绿窗小筑中段青锋给自己看的那一份盟书呢!
卓思远道:“怎样?玉大人看过若无疑问就请和太子殿下一同签字用印。”
“好。”玉旒云暗道:孝文太后既然如此死硬,跟她耗下去也没有意思。拿起笔来一挥而就。
段青锋也签好了。双方各留一份,接着焚香祭拜天地,表示若有违约者,天地不容。
“卓大人,”段青锋道,“父王和皇祖母送了两位大人许多礼物,烦请你帮忙督促一下,看看搬运完毕没有。”
“是。”卓思远转身出去。
段青锋立刻从怀中取出另两张帛书来:“玉大人——”
玉旒云一看就认出来了,正是绿窗小筑中的盟书,一式两份。她不禁既惊讶又兴奋:“殿下这是……”
段青锋道:“玉大人可以细读一遍,不过这就是当日我给大人看过的盟书。如若不是公孙天成和老师突然闯进来,早就已经签毕。如今旧事重提,希望大人不觉得太晚。”
玉旒云道:“好事多磨,我可终于明白这个道理。只要是好事,岂有嫌晚的?”
段青锋道:“那么大人还是赶紧签字用印,祭告天地——须得赶在卓大人回来之前。”
想来这是孝文太后昨夜考虑的结果,玉旒云想,虽然太后已经垂帘,但是在西瑶毕竟还不能明目张胆地提到“结盟”与“参战”,所以连兵部尚书都要瞒住。不过这样一来这盟书会不会变成一纸空文?
段青锋猜到了她的顾虑,从袖中取出一只青龙兵符来,一分为二,将其中是一半交给玉旒云。玉旒云看到那断面上正镌着段青锋的名号。
“他日大人攻楚之时,如果需要我西瑶出兵援助的,就请使者将这兵符带来我军中。”段青锋道,“将士见此兵符犹如见我本人,定当鼎立相助。”
玉旒云大喜:“若是这样,那还等什么?”她提起笔来,倏倏将两份盟书都签了——上面段青锋早就签署完毕,大家各自收好,又来祭天。
焚了香,祝了酒,玉旒云却没有把酒杯放下,而是举向段青锋道:“殿下,我二人没少喝酒,不过作为盟友还是第一次。今日一别,希望再次同饮之时就是在云岭汉河的分界线上。”
段青锋为了这一纸盟书奔波了大半年,现在不管是用什么法子终于达成了目的,又不管将来还有多少麻烦需要善后,他也觉得自己有好好畅饮一杯的必要。因举杯与玉旒云一碰,道:“好,在云岭汉河见面!”
两人相对,一饮而尽。
这时,卓思远正好回来了,说礼物已经搬运完毕。玉、石二人就同着段青锋一起来到甲板上,向孝文太后和武德帝拜别。
武德帝还是沉默,孝文太后则一直微笑着,同他们说了些客套的话。末了,段青锋和卓思远也都下了船去。水手们卷起了华丽的地毯,又收起跳板。石锚拉上,风帆升起,福船终于慢慢地离开了码头。
玉旒云感觉心情大好,一直在甲板上望着临渊城,直到亭台楼阁都连成一片模糊的色彩,才招呼石梦泉道:“走,咱们下去把酒喝完!”
石梦泉道:“大人,昨天才受了伤,今天就喝这许多酒,恐怕不好吧?”
玉旒云扫兴地撇了撇嘴:“你怎么和姐姐一样罗嗦?箭都没有射死我,难道喝几杯酒还能要了我的命?”
石梦泉知道她是小孩子脾气发作,说理说不通,只有哄她道:“当然不会就要了大人的命。不过大人现在得着火炮利器,下面就要准备收回兵权完成大业,所以大人的身体可比什么都重要呢!”
玉旒云轻轻按了按昨日的伤处:“说来西瑶的伤药也真是厉害,一敷上立刻就止了血,过了一夜都不怎么疼了。不知这种草药在我国可能种植。”
石梦泉道:“大人莫非是想现在折回去叫段青锋在盟书上再加上提供草药这一条么?若如此,我立刻就叫水手们回头。”
“算啦,事情也要有个轻重缓急。”玉旒云拍了他一掌,“谁知道回头会发生什么事呢?况且,西京的状况我更加担心。”
石梦泉本来就是开玩笑的,因道:“那么就命令全速向前,尽快出海。”
玉旒云笑道:“好。”又想了想:“酒虽然不能喝,不过老太后不是送了一堆礼物么?茶叶也许还不错,就去试试。”
说着,两人便一同下到船舱里,叫人上茶来。
那水手遵命而去。过了好久才沏了茶来。玉旒云本要训斥他几句,但转念一想,这人是水手,又不是家奴,怎么知道伺候人的规矩?便也不同他计较,挥挥手叫他下去。
但不料茶还未送到口边,却听外面甲板上一阵争执之声,有个女人尖声嚎叫:“你们敢碰本小姐!你们知道本小姐是谁么?我是……”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已经便成了闷闷的呼噜之声,显然的嘴巴被人捂上了。
玉、石二人互望了一眼,赶紧快步出来看个究竟。只见甲板之上几个水手抓住了一男一女,正要把他们丢进水中。石梦泉喝道:“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水手们一愣,那被制的女子就狠狠一口朝人的胳膊上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