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妹-第1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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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小莫这才恍然大悟,“听符小姐几句话,真是大长见识。”
程亦风早就知道符雅博古通今,但听她把自己诗中的典故一一说破还是免不了有些吃惊,笑道:“程某只是掉书袋,小姐一讲穿,就一文不值了。”
符雅道:“大人谬赞了,这些都是符雅从大人那里借书来看到的。其实大人这首诗真正的妙处在于如何将典故和寓意结合一处。大人此诗开篇第一句就以螃蟹自己的口吻报上了家门,次句又是螃蟹说话,道出自身狂妄。一句用‘郭索’一句用‘横行’,真真贴切。第三、第四句就是借蟹讽人了,‘介士将军’原来外强中干,装腔作势,‘无肠公子’更是逢场作戏,没心没肺——程大人说我的诗骂人,你这首不是骂得更厉害吗?”
程亦风搔搔脑袋:“呵呵,不过程某现在也没人想骂,一并存在那诗庄里吧!”
众人都是哈哈大笑。而臧夫人就暗暗推了推丈夫,使个眼色,那意思是:他俩可不就是一堆么?你快撮合撮合啊!
可惜臧天任正被那螃蟹诗吸引,把夫人交代的正事都忘了,也没领会出这眼神的意思,只道:“你们都骂绝了,我可不来献丑。不过却想起一个故事来——说是有一个穷书生在街上卖字度日,一日遇上了泼皮,死气白赖,非要他画一幅扇面不可。书生不能和泼皮们动手,只好答应。一时写就了,画了一幅石蟹图,还题一首诗。泼皮们们胸无点墨,不知说的是什么。不过书生因要收档,所以不能解释,就让他们别处找人问问。泼皮中为首的那个其实是个宦家子弟,回家后就叫他父亲读给他听。这可把他父亲气得半死,原来那诗写的是:‘一身青铜甲,两只黑铁叉。将军好游猎,横行到农家。伤了狗尾巴,夹坏猫脚丫。又入菜园去,剪下数枝花。映映夕阳斜,小儿骑竹马。归来见将军,将军把话发:龙王跟前我最大,今日巡游到汝家。美酒佳肴何所在?与俺先来一壶茶!小儿望将军,回身唤姆妈。姆妈出门看,要儿无须怕。此乃水中鲜,看吾整治它。你只须:卸了它的爪,拔了它的牙,大大的生姜把它辣,醋一碗,糖一把——我儿,你吃去吧!’”
他念完,程亦风早笑得一口茶也喷了出去,符雅伏在桌上直叫肚子疼。小莫扶着窗栏直打颤,公孙天成也忍俊不禁:“这人可真是把泼皮们骂得够厉害的。不过,螃蟹虽横行,却不该受到世人如此轻慢啊!”
程亦风道:“先生的意思是?”
公孙天成道:“螃蟹居于河滩之上,以腐尸粪便为食。若无此君,河滩岂不早就积满陈尸腐臭了?”
余人都呆了呆,过去从不知道这一点。符雅道:“那先生莫不是要为螃蟹做一首赞歌?”
公孙天成道:“老朽倒是想呢,不过一时还未得着佳句……”说时,擎着酒杯,暗自思考。
几人是黄昏来到居的,玩了这一会儿便天黑了。这时一轮明月高悬空中,不见半朵云彩,亮丽异常。大家都觉得神清气爽。
居地处闹市,左近有不少酒家,处处客满,有的觥筹交错,划拳行令之声不绝于耳,有的则轻歌慢舞,伴着文人骚客吟诗作对的推敲。这是一派繁华安宁之景。
只愿天下能长久这样的美好下去,程亦风想。
正这时候,听得店堂中一阵锣鼓之声,众人从雅座里望过去,见是大堂里的戏台上要开戏了。大家也都兴致甚好,把螃蟹诗都丢开一边,等着瞧那边有什么新鲜。
那锣鼓响了一阵之后,台上来了一个小丑,闪转腾挪,功夫甚是俊俏,最后一个筋斗翻到了台前端,腰里抽出一面小旗来,朝店堂中众人一指,道:“呔!尔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么?我乃樾国惊雷大将军玉旒云是也!”
台下人一愕,既而爆发出一阵笑声。楼上雅座里的诸人则是面面相觑:虽然自从朝廷公开宣布大青河的彻底胜利之后,民间与此相关的戏文、评书层出不穷,不过这出戏里竟然把玉旈云弄成一个小丑——虽然是楚国之敌,但也不至于用此手段毁人名声吧?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符雅见了,笑道:“也许这会儿樾国也有个戏台,上面程大人也是小丑呢!”
“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功夫!”程亦风笑笑——此事还不值得介怀。
台上那小丑报了家门,就开始进入正题——原来是讲大青河石坪之战的戏——上来一个武旦扮崔抱月,率领民兵将石坪攻下,小丑气得在台上直翻跟头,派了几员大将前去收复城池,都被武旦一一击溃,然而武旦收到一封信,云:“兵部尚书程亦风令尔撤退”,她不能抗命,即开始悲叹书生治军,使她错失了彻底消灭玉旒云的机会。
几个戏子都是唱做俱佳的,戏词也写得雅俗共赏。只是,编得离谱,尤其最后那一段,直叫雅座里几人目瞪口呆。楼下也有客人大声道:“这是演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程大人哪有你们说的那样?便是咱们没有亲眼去大青河看一看,街上没有哪个说书的事这样说的,也素来没有见到哪出戏是这样唱的!”旁边许多人也纷纷赞同:“不许在这里说程大人的坏话。再演,咱们要砸杯子了!”
武旦倒彩喝得愣住,后面丝竹管弦班子也听到骚动,停止了演奏。
小莫解气地道:“好,砸死这群满嘴胡说八道的家伙!”说时,拿了个杯子要朝下掷。
公孙天成叫住了他:“打也没用。一个戏班子编出这样一台戏来,要花不少的功夫。戏班子的人也早该能料到演出来会被人喝倒彩,演这戏一文钱也赚不着——背后必然有人支持指使。我看今天这戏也是特别演给程大人看的。”
“那程大人不看,他们不去无趣了吗?”符雅笑道,“我们还是接着喝酒吃螃蟹。该轮到公孙先生作螃蟹颂歌了——”才说,却听到楼下又一阵骚动,有人道:“崔女侠来了!”大家望望,果然看到崔抱月走进了居来。
她显然不知道方才的闹剧,目不斜视地直朝楼上走。客人中便有人叫道:“崔女侠,你是来看戏的么?”崔抱月莫名其妙。客人中就有七嘴八舌跟她讲剧情的——她在百姓的心目中自然是巾帼英雄,不过,方才的戏实在将她抬得太高,而将程亦风贬耳太低,有些人难免要把她和编这戏的人联系起来,窃窃不止。
崔抱月听罢,嗤之以鼻:“我崔抱月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总晓得。程亦风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晓得。何必管这戏文怎么说?难道明天突然来了一个给玉旒云歌功颂德的戏班子,玉旒云就从女强盗变成了贤德淑女了么?”她看了看台上的戏子,道:“演啊,把你们叫来就是要演戏的嘛——你们的主子在楼上吗?”
众戏子早就呆住了,班主从后面跑了出来:“崔……崔女侠……我们也是混口饭吃……什么主子不主子的……实在是不知道。”
崔抱月冷笑:“好,就算你不知道。我自己去把他揪出来——我说是谁神神秘秘地叫我上居,现在见你们耍猴戏,我看这人多半是个无聊文人。哼!”她说着,分开人群,大步朝楼上走。
程亦风看着她似乎径直往自己这间雅室来了,不禁心中一惊:哎呀,莫不是有人故意要叫我跟崔女侠起冲突?这女人可难缠得很!不过这一时间,躲也没处躲,藏也没处藏……心里一烦乱,差点儿又把筷子伸到砚台里去。亏得符雅帮他轻轻挡开了。
这女子善解人意,起身往外走,打算崔抱月一旦来找麻烦,她可先敷衍着。可谁知崔抱月经过雅室门口,半步也不停留,一直走到店堂的那一头去了,这才在一间雅室门前站定,喝道:“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出来跟本姑娘会一会!”
她话音落下,雅室里果然走出人来了,还不止一个——是冷千山、向垂杨、董鹏枭、鲁崇明,以及他们那一党的其他官员。
崔抱月其实自大青河之战过后和冷千山等已经不像过去走得那么近了。这时见到,先是愣了愣,既而怒形于色,道:“冷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有时间不回去揽江操练兵士,搞这些无谓的名堂?叫我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你——”崔抱月虽然贵为陈国夫人,但是和冷千山一手提拔密不可分。她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冷千山真是气白了脸。
鲁崇明不想外人看笑话,就出来打圆场:“陈国夫人误会了,这天香轩里所有人都是是被下帖子请到这儿来的。你也得到帖子了么?真是奇怪!”
崔抱月呆了呆,道:“是。”因从袖中取出一封请贴来。众人见了,也各自拿出请贴来,竟是一模一样的——宝石蓝丝绒底,烫金大字,内中写“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居,天香轩,恭候大驾”,后面却没有落款。
冷千山等人是赴约而来,程亦风却是臧天任请的,符雅想,莫非这个“有心人”连程亦风的一举一动也晓得?如此还是不要露面得好!她因不再立于门口,回到桌边。大家都默默地喝酒吃菜,生怕有太大响动会把冷千山引过来。
那边鲁崇明道:“事情真是蹊跷,不过这戏班子跑不了,居的掌柜也跑不了,咱们且去问问——大不了叫顺天府统统押回去,不怕他们不说。”
众人都赞同,于是一同下楼去兴师问罪。戏班子的人知道出了麻烦,已迅速地拾掇了东西,准备溜之大吉,被冷千山一声断喝拦在原地:“你们快老实交代,这戏究竟是什么人指使你们演的?”
班主吓得两腿如筛糠,“扑通”跪倒在地:“大人……小……小的真是被财迷了心窍……有人给了我们班子一百两银子叫我们演这出戏……小人开始也不答应,毕竟歪曲事实,诋毁程大人……”
“关程亦风什么事!”冷千山道,“你且说,是谁给你的银子?”
“小人……小人不认识。”班主磕头道,“不过肯定不简单——小人本来想,拿了拿了银子就溜走,不趟这浑水,但那个人说,八月十五那天他要和他家主人一起来看戏。小人恐怕不好好演,会招来杀身之祸……请各位大人一定要替小人做主啊!”说时,声泪俱下。
冷千山厌烦地挥挥手,叫他闪开一边去听候发落。余人心中都想道:这背后的神秘人应该也在居中吧?他看的恐怕不是台上的闹剧,而是台下的好戏!
冷千山把居的掌柜唤了过来:“是谁让这戏班在你居登台的?”
“大人明察!”掌柜道,“这戏班在小店唱戏已经有半年工夫了。小人也不知道今天会唱出这戏来——小人方才在后面看帐本,没听见前面唱什么。要不然,早就把他们轰下去了。”
冷千山才不在乎轰不轰人——反正被诋毁的是程亦风。他只想找出是谁耍弄他。因叫那掌柜:“天香轩是什么人订的?把你的帐本拿来。”又叫向垂杨:“你不是带了几个亲兵来吗?叫他们立刻找顺天府把这儿围了,连只麻雀也不许飞出去。”
向垂杨应声去吩咐手下办事了。不时,那掌柜也把帐册拿了过来。冷千山看天香轩的预定,上面写的竟赫然是自己的名字。他不由怒道:“谁敢冒我的名?你看到来订房的是谁么?”
掌柜陪着笑脸,指那帐册道:“大人请看,这是半个月前就定下来的。小店中秋的生意总是特别好,非要提早预定不可。那么久远的事,小人哪还能记得?来人应该是自称您府上的下人吧……小人如何识得?”
这倒也是!冷千山愈加愤怒,将凡是在中秋这天订了雅室的人名一一查看,想找出个嫌疑者来。于是,就看到了臧天任的名字——臧天任和自己没什么大过节,但是他和程亦风一个鼻孔出气。这还不人赃并获?因指着楼上程亦风所在的碧云轩道,“程亦风,你这缩头乌龟。你给我出来!”
程亦风当真叫苦不迭,但也别无他法,只有出了门,还不及挤出写勉强的笑容,冷千山已大步冲上楼来,骂道:“我早也该想到是你。就你这种臭书生才能想出此等不要脸的无聊招数!你在朝堂是整我不倒,就用苦肉计?你想让天下人都以为我冷千山是诋毁你名声的阴险小人,是不是?走!咱们进宫去太子殿下跟前说个明白!”
“冷将军!”臧天任抢上前来,“若真是程大人用匿名信邀各位来到居,特地施了苦肉计要看诸位的笑话,他怎么会料不到将军现在的震怒?又怎么会想不到将军要彻查居中的人?那他怎么还会让臧某留下姓名,又大摇大摆地坐在这里?他原该混在一楼的客人中,见势不妙就立刻离开,省得惹一身腥啊!”
此话也有道理,冷千山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不过,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