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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昭华-第3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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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个人确实是没有人指使的,事实上,他入狱之后,多名本来龟缩的给事中反而合成了一股政治暗流,对皇帝连年无休止劳民伤财的举动表达了不满。说起来皇帝又是北伐又是下西洋,又是修北京又是修武当,南京一座大报恩寺琉璃塔,就动用了十万夫役,这个国家的血脉像是被皇帝透支了。

    给事中们第一次的集体上书,将皇帝宽大的桌案都摆满了。说起来六科的给事中不过四十多个,但架不住他们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天一本甚至两三本地上本,若是单纯一个或者几个人这么触怒皇帝,那下场可想而知。但这一次却是几乎所有的给事中都在上疏,自然让皇帝憋了一口气不能下手了。

    听说皇帝气得一天没有吃饭,张昭华和高炽面面相觑:“给事中不同于御史,御史向来乖顺,皇爷便以为所有的言官都那样了,没想到这群给事中,竟然还留有这样的风骨,敢说真话,不在乎会不会遭到皇帝的打击报复。”

    这个问题一下子非常严重了,皇帝要追究主谋,可是主谋非常难寻。因为六科给事中,本就是太祖高皇帝设来监督六部的,六部的高官见到他们也要给足脸面,你说六部的尚书们能指使地动他们吗?既然如此,皇帝晚上在谨身殿发生的一切,怎么这么快就传了出去呢?算来算去,当晚上陪侍的内阁学士,分别是黄淮、金幼孜、杨荣、杨士奇四个人,一下子就成了皇帝怀疑的对象。

第一百九十五章 肺腑() 
    泄禁中语,这可是很大的罪名,一日之间,四位学士全部下狱。

    高炽听到这个消息,就叹了口气道:“父皇必要追究一个主谋,谁能指使地动内阁学士呢,算来算去也就是我了。”

    东宫就像是一棵严寒中生长的树,不断地遭受风刀霜剑的欺凌。它的生长环境如此恶劣,永远处于危殆之中。算起来东宫前两年的日子总算好过了许多,但是那好过的日子也像炮制出来的影子一样,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高炽和张昭华都麻木了。

    既然皇帝以为是太子指使的,那太子只能“自首”认罪去。这些学士都是他的老师,这些给事中在废立一事上,都保护过他——他于情于理,都要站出来,甚至要与给事中们站在一起。

    他面对皇帝的时候,皇帝先给他扔了一本奏疏:“这是给事中萧仪的奏疏,他说朕迁都是背离祖制,弃绝皇脉与孝陵,你怎么看?”

    高炽心中一紧。他知道若是这群给事中只说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事情,皇帝说不定还能忍忍,但是若是说迁都的事情,皇帝是断然无法容忍的,因为这是皇帝最看重的事情,从一定程度上说,比他这个太子废立的国本问题还要严重。

    “儿臣以为,”这一次高炽没有犹豫,道:“迁都北京,是万年基业,不可更改。”

    这一次着实让皇帝惊讶,他盯着高炽的脸:“你说的是真心话吗?”

    高炽更喜欢南京,这一点似乎早有迹象。但张昭华知道迁都这事情是皇帝花一辈子时间也要完成的大事,绝不会容许任何人反对。她早早地就在高炽耳边念叨,南京虽然是中国有史以来风水最好的城市,虎踞龙盘,成四象之势,真帝王之宅,但南京绝不是个好守的都城,兵法上南京是个绝地。安庆一失手,南京被打掉是闭着眼睛有的,靖难之役早都说明了这一点,只有稳定住北方边境才能保住南方鱼米之乡的发展。她常常这样说,总算是见了效果,高炽总算听了进去。

    “是真心话。”高炽道:“营建北京,对防御北方和出兵北方有重要意义,父皇要留给子孙一个清靖海宇。但儿臣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要推倒三大殿重修呢?”

    “你说什么?”皇帝似乎没有听清。

    “北京宫城的三大殿,”高炽道:“已经修好了,但您看了之后,嫌不气派,下令推倒了重建。那三大殿的每一根木头,从采伐到运输到修建,上面浸透了多少百姓的血泪,就是因为一句不够气派,就只能拆除。修那一座皇宫花了多少钱,夏原吉忧危呕血,营建那都城,耗费多少民力,百姓敲骨吸髓!频年累耗,大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还禁得起折腾吗?”

    高炽想起来从北京到南京的一路上,他看到的都是饥民遍野,尸骸遍野,这就是永乐盛世表面之下的惊心触目的本质。

    “你闭嘴!”皇帝愤怒的咆哮声充斥着整个大殿:“朕排除非议,营建北京,还不是为了给你留下一个万年基业,你这个为人子的,不能体会朕的苦心,还在这里狂犬吠日,是要把朕活活气死吗!”

    朱瞻基脸色苍白,他想要劝阻,但是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

    “修建北京就修建北京,定都北京就定都北京,”没想到朱高炽没有丝毫退缩,反而面不改色地说了一番惊天之言:“父皇害怕反对之声,便以北京为基地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意在增加北京的分量,为迁都做准备。这样大张旗鼓地一次又一次御驾亲征,功业是建了,五十万大军却也拖垮了大明。既然只是为了达成迁都北京的目的,父皇出漠北、犁虏庭真的有必要吗?”

    “逆子——”皇帝气得双目赤红:“朕一把年纪,还要跟蒙古人沙场对决,你这个畜生,不体谅朕的苦心,否定朕的一切,你以为把朕气死了,自己就可以登基了吗?朕的基业就是给别人,也不会给你——”

    皇帝从没有被人这么说过,而且说他的人还是他的亲儿子,这让唯我独尊的皇帝接受不了,一口气憋得眼前发黑,“把朕的天子剑拿来,朕没有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儿子!”

    大殿里的太监和宫人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谁敢将那把天子剑摘下来递给皇帝,几个大太监顿时抱住皇帝:“皇爷息怒,太子说了胡话!”

    朱瞻基扑通跪在太子面前,哭道:“父亲,你快认错吧!这不是您的本意,都是外头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给事中们挑拨的!”

    高炽本来看到皇帝的模样,是不会再说刺激的话了,但他听到朱瞻基的话,知道若是他这样默认了,就是把一切的罪责都推到了给事中的身上,那些人估计就真的没有一点活路了。他一咬牙道:“我没有错!”

    皇帝大喘气着,只觉心跳地越来越剧烈,眼前发黑,道:“朕要废了”他话还没说完,一下子从龙椅上栽了下来,在众人的尖叫声中晕了过去!

    “皇爷——”海童一把撑住皇帝,大叫起来:“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大殿里人仰马翻,太医匆匆赶来救治皇帝。而高炽已经木然地跪在了大殿之外,他的眼前其实也是一片昏黑,但是他只感觉五感已经离他而去了。

    朱瞻基等着太医确诊皇帝无事之后,才出了大殿,跪在高炽身边,他是在没法忍住埋怨的情绪:“父亲,难道说一句迁都的好话,真的那么难吗?皇爷爷这几日被那群给事中烦得已经是头疼脑热了,现在您也要反对他,还把他气得、气得差点中风”

    高炽喘了口气:“我也想说违心之言,但是江山社稷允许我这么说吗?从南京到北京的路,我走的不如你多,你屡次往返,你倒是扪心说说,沿途都看到了什么,那些颠沛流离不能保暖的老百姓,没有分毫触动过你的心吗?”

    朱瞻基沉默了一会儿,却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苦了这一代,可是下一代,甚至大明所有的子孙后代,都会因此受福,这又有什么错呢?”

    “你皇爷爷想为子孙做马牛,”高炽道:“可是他是让数以千万的百姓为他的功业做马牛,我问你,北京的皇宫,动用工匠三十万,每年数千人因为沉重的工程而累死,那皇宫修了是给谁住?是给百姓住吗?大报恩寺琉璃塔,每一块琉璃砖瓦,都浸透着百姓的血水,那塔修了能做什么,是能抵御蒙古,还是抗击倭寇?怕是那塔建成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祭奠那些埋在塔下的鬼魂!这就叫留给子孙的大业吗?”

第一百九十六章 反目() 
    朱瞻基又说了什么,高炽已经听不太清楚了,他也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张昭华在东宫刚和胡氏两个走了一圈回来,只见朱瞻基和高炽回来了,而高炽是被抬着回来的,爷俩是一样的脸色,又青又紫,像是一口浓痰卡主了气管一样。

    盛寅给高炽扎了几针,一碗汤药下去,高炽总算冒着大汗恢复了神志,不过他仍然要跪回奉天殿前去,因为皇帝还没有苏醒。

    “算了吧,”张昭华拦住他,她刚才已经听朱瞻基全部说了一遍:“皇爷要是起来看到你,怕是更生气,还不如不见。”

    高炽嗫嚅了几下,又看向张昭华,张昭华早知道他要说什么:“别说什么连累的话了,哪一次不是被你口无遮拦拖累,这一次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给事中的奏疏我一看就是说到了你心上去,这么多年你虽然像个泥塑纸糊的太子一样,看样子是屈服了,其实一点没有,是不是?唉,早晚把你这休眠火山喷发了也好,不然我就要一直提心吊胆着。”

    张昭华本来就犟,高炽可能比她还犟,她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么多年不就是张昭华用自己和孩子,还有东宫诸人网住他,用孝道压住他,他才不至于和皇帝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但是就像她说的,高炽是个休眠火山,早晚还是要喷发的。

    朱瞻基不意他娘一点埋怨也没有,简直不同于以往,顿时急道:“皇爷爷那里都说了要废立的事情了”

    “唉,”张昭华叹口气:“这多年了,说的还少吗?”

    皇帝和高炽其实是政治理念上的分歧,这种分歧没有办法找到共同的地方,硬要说一个的话,都是希望大明昌盛,百姓富足和乐。你不能说皇帝对高炽错,也不能说皇帝错高炽对,其实这样有分歧的两代人,对大明的发展是有绝对好处的。一个把弦拉紧了,一个就松一松。皇帝把大明的车狠狠驱赶了一程,高炽将来就停下来给车补补油,修修轮胎。这是很好的事情。

    “殿下,”王安道:“外头给事中萧仪求见。”

    “萧仪?”朱瞻基怒道:“他还敢来?就是他一封奏疏,弄得我们家不平,他还不罢休,非要看着父子反目才行吗?”

    他捏着马鞭起来了,张昭华急忙拦住了:“别胡闹,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

    “不是他们的问题,是谁的问题?”朱瞻基怒道:“他们上蹿下跳,不愿意迁都,却把父亲当做挡箭牌,这一回看到父亲把皇爷爷气倒了,还不知道要如何欢欣鼓舞呢!”

    “我没有给他们当挡箭牌,”高炽虚弱道:“他们都是希望维护祖制的人,既然问题最后还是要说到迁都上,他们又怎么能眼看着你皇爷爷放弃南京这个太祖钦定的首都呢?”

    “父亲,你可知道你这一次站出来,就是给他们撑腰,他们不会体谅你当这个太子有多艰难,”朱瞻基道:“他们只会在你的庇护下越发肆无忌惮,把你当成一把剑,刺伤皇爷爷!”

    张昭华道:“你父亲当太子这么多年,濒临危难多少次,这群给事中都站在废立最前沿,舍生忘死,保护东宫。他们对咱们家有恩,你父亲岂能视而不见?”

    “他们要是真的保护东宫,就该知道不能陷东宫于不孝、不义,”朱瞻基忍不住吼道:“他们就不该触怒皇帝,惹出了大祸,却让太子担当!还是说,这些人是父亲你的拥趸,你不能失去他们对你的支持!”

    张昭华大怒:“混账东西,你怎么跟你父亲说话的!”

    高炽也呆了一呆,才提起全身的力气道:“我这个太子,做的窝囊,总是要依靠群臣,你就觉得我不能失去他们,因为失去了他们,这个太子之位,就做到头了可是我告诉你,做不做太子不重要,我只要在这个位置上一天,就要身负其国之储君的责任来。你觉得储君就是保住位置,以待将来吗?”

    “我只知道储君以养德为本。”朱瞻基冷冰冰道:“任何与皇帝相违背的决策,都是非分!”

    高炽道:“你是觉得,我说了实话,就是有了非分之想了吗?就是因为想要坐稳屁股底下的这把椅子,就可以把国家的困顿、百姓的艰难视若无睹了吗?”

    “出于孝道,”朱瞻基道:“这样的话,别人可以说,您就是不能说!”

    “不错,我是皇帝的儿子,”高炽道:“但我不只是他的儿子,我还是国之储君!这江山社稷,亿兆百姓,难道就不在眼中,不在考虑之中吗?”

    “说来说去,”朱瞻基似乎并没有听进去,“您和他们一样,他们不想去北京,是不想背井离乡,因为他们知道,去了北京,南人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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