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婢-第1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殷暖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潜意识里觉得,水奴这样悲伤的哭泣,会让他很心疼。
“你还好吗?”
殷暖忽然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站在水奴面前。水奴惊了一跳,有些惊慌的抬起头看向来人。
在她抬起头来的瞬间,一滴眼泪从她的眼眸里裹着月关划过脸庞之后落下。她的眼睛很大,眼尾微微翘起,很好看,只是平日总是垂着眼脸的缘故,倒是让人忽略了这些。此时里面满载着泪水,凄楚却又倔强的看着来人,让人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殷暖盘腿在她面前坐下,并不宽厚的手拿下她狼狈的遮住双眼的手,然后用自己的袖口笨拙的替她擦去眼泪。
“五郎君?”水奴缓了缓,然后低低开口。
“抱歉。”殷暖说道,“吾无意撞见。”
水奴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殷暖转身跪坐在地上,背对着她。然后斟酌着问道:
“若是你不自在,吾便不看你;你可以靠着吾哭泣,吾不会告诉任何人。所以……吾能留在这里陪着你吗?”
他年岁尚小,身量还未长高,不过为了给身后哭泣的人一个依靠一般,小小的脊背努力的挺得直直。袖口里的手不自觉的紧握着,担心自己此举唐突了水奴,会给她增添更多的不愉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或许也没过了多久,但是殷暖觉得好像连玉兔都西沉了一些。身后终于感觉有人靠了过来,水奴的头轻轻抵靠在他的背上,微微颤抖着。
殷暖动也不敢动,半响,忽然觉得脸上润润的,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悲伤到需要流泪的事,只是觉得水奴心里的伤痛太多,流不尽便只能沉淀在心底。所以,他希望能分担一些。
那之后过了几日,天气果然转冷,长廊的莲花没坚持多久就只剩下几根枯枝残叶,萧瑟的寒风吹过几次,院子里玉兰树上的叶子就已经掉了大半。
这天,忽然来人告知,让所有的殷家子弟到前院去,说是宫里下了一道旨意。殷家之前也曾接过圣旨,但从不曾如此隆重过。
水奴早上被容柳叫了去,待知道消息的时候殷暖已经带着阿元穗映等人离开了,还给她留了话,让她安心等着。
水奴只觉心里忽然抽痛了一下,这些时日的心神不安终于像要爆发了一般。她跑到院门处等着,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水奴?”容柳忽然扯了她一下,然后一把伞罩在她头上。
水奴方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倾盆而下的雨早淋湿她一身她都没发觉。
“水奴。”容柳担忧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水奴只是摇头,“我在等五郎君他们回来。”
“那进去等吧,你这一身都湿了。”
“没事。”水奴道,“容柳阿姊你先进去吧!”
“那我陪着你吧!”
容柳又把伞往她身上遮了一些,陪她在雨里站着。
过了一个时辰左右,殷暖他们还没回来,倒是大雨已经停了,容柳已经进进出出唤了水奴几次。就在容柳打算把人直接拖进屋的时候,远远的终于看见人影过来。
水奴忙应上去,果然是殷暖他们,只是所有人安安静静的一句话也没有,便是平日里最闹腾的阿元也难得的严肃。
“水奴。”殷暖看她**的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水奴不答,只是看向几人急急的问道:“此去可是有什么事吗?”
“哦。”阿元道,“这个呀,是……”
“阿元。”殷暖忽然喝止道,“进屋再说。”
水奴虽然心急,但是也只得此地实在不是说话之地,只得忍下心急,跟着众人一起往树砚阁的方向走。
中途殷暖拿出自己的手帕给水奴,让她擦擦头发上的水珠。水奴心不在焉的接过,方进了屋子就转向阿元的方向,等着她继续先前的话题。
阿元果然不负众望,大咧咧的说道:
“可出大事了,那道旨意上说的是陛下驾崩了!”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水奴就不知道了。她的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接着局势无边的黑暗,这黑暗像是浓墨一般,一点点的把人淹没,直到窒息。
第三十章 过往()
水奴不知道自己在黑暗里浮浮沉沉的游荡了许久,这游荡或许只是她的错觉而已,事实上从一开始就只定格在一个地方,不曾移动过分毫。大脑也被这些黑暗填充得满满,什么也想不起来,私心里也不愿意去想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定格在此时此刻的时候,远处忽然亮起一道光,一道红色的极美的光。
水奴一步步的走进光里。那里面是一个她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熟悉是因为那是她生长的地方,里面的所有人是她的父皇,她的母后,她认识的所有人;陌生则是因为那“所有人”里面也有她自己,她正以一种完全陌生的视角打量自己的生活。
看着自己被人奉承、被人尊敬,看见父皇和母后对自己的宠爱。还有……母后生产时痛苦的**、父皇的恼怒。画面一转,她看见母后脸色苍白的躺在华贵的棺木里,满城缟素!那个时候她在干什么?
对了!她在一个守卫松懈的晚上,悄悄溜到母后的棺木下跪着,不声不响。她一直躲在那里跪了两天,直到皇宫里几乎找翻了天。之后是多日不曾休息的父皇找到已经昏迷在棺木旁的她,父皇满眼血红,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水奴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在一旁无助的看着,无声的告诉自己:原来这已经是父皇第二次找不到她了,不知道自己失踪的这些时日,父皇是怎么度过的,宫里的那些蛇蝎女子,可曾在父皇面前风言冷语,幸灾乐祸?
心像是被人用利刃剥开,画面闪过一幕就割下一刀,直到后来只剩下一片麻木。
再然后,是明照的出生,她看见他小小的一个躺在自己的怀里,和自己相似的眉眼,和母后相似的唇角。之后,李陵容终于还是容不下她,她的秘密太过惊天动地,司马君璧是她这个秘密的掌控者。所以她从司马君璧变成了水奴,从公主变成了奴婢,一直到现在。
现在……现在发生了什么?
她的父皇死了!
母后之后,又一个亲人离开了她。这一次,她甚至连到父皇的棺木前磕头的权利都没有。
那些回忆在一点点的远去,离她的世界越来越远,渐渐的,只剩下遥远而又苍白的未来。水奴忽然觉得头痛起来,然后是手,是脚,全身都开始疼痛。像是把之前每一刀的疼痛累积到了现在。
水奴再次醒来是在三天之后。期间除了昏迷再无其他症状,苏疡医每天被殷暖让人请来几次,每次的结论都是积郁太深,心关难过,再加上伤寒做引,故而一时难醒。殷暖让人去把其他的食医、疾医甚至兽医都请了来,结论无一不是说心病难医。
殷暖无奈,只得让人不分日夜的守着,怕水奴半夜醒来没人照顾。
水奴醒来的时候是在晚上,只是屋子里点了许多蜡烛,亮如白昼,让她一时有些疑惑。床榻前的屏风被人撤去,显得屋里极为宽敞,阿元和容柳横七竖八的躺在床榻对面的坐榻上,睡得极熟。床榻边的曲足案上,一人侧身坐在曲足案上,灯光下的影子显得有些小,他手里拿着一本卷册,在轻声念诵着。
可能是因为极为专注的缘故,甚至没发现床上的病人已经醒了好些时候,正睁着双眼怔怔的看着床顶斗帐,一丝声响也无。
半响,窗外传来若有若无的一阵打更声,殷暖放下卷册,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看向床榻上的人,待和床上的人对视之后,忙又揉了揉眼。
“水奴?”
“五郎君。”水奴的嗓音很是沙哑,“故事里的娘子后来的结局如何了?”
殷暖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自己方才在她窗前念的小说本,书肆里新买的,因觉得故事新奇有趣,故而便想拿到水奴床前念给她听。
“结局很好的,女扮男装的娘子在战场上找到了她的夫君,回到老家安宁和乐的种田去了。”殷暖起身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柔声问道,“你可还有哪儿难受?”
那样一场无人生还的战役,她的夫君再有通天本领都不得生还,况且不过一介凡人;而她不过一介弱女子,飞蛾扑火一般投到战场上,最多也不过是一缕幽魂梦回故乡的结局;更何况,那样的乱世何来安居乐业的生活?
只不过,殷暖想给她一个好的结局,她便相信也就是了。
殷暖又问她:“可要喝点水?”
水奴点头,只觉得喉咙里着火了一般,确实很想喝水,便也顾不得礼数,顺着殷暖的力道坐起身。殷暖在她身后方了一个靠枕,而后起身去给他倒水,他虽是被伺候惯了的,这些事做来倒也温柔细致。
殷暖给她倒了杯清水,水奴就着他的手喝了,待嗓子里润泽了一些,才又说道:
“多谢五郎君!”
“不必客气!”殷暖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坐榻上的阿元等人道,“她们也才睡下不久,总不好吵醒她们。”
水奴顿了顿,待身体有力气了些,便接过殷暖手里的茶杯又饮了些水,方才低声问道:
“五郎君,婢子可是昏迷了许久,才会给大家带来这么多的麻烦?”
“三天。”殷暖道,“你醒来就好,阿元他们也放心了,下次不要再在下雨天淋雨了。”
水奴点头,半响,低声的问道:“婢子那日昏迷之后,不曾听见阿元后来说的,圣旨上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还有,陛下不是驾崩了吗,如何会有圣旨一说?”
她问得有些小心翼翼,怕殷暖疑惑,为何她一个身份地位得婢女,会对庙堂之上的事如此兴趣。
殷暖看了看她,也没问些什么,只是说道:“圣旨上说,先皇谥号镜安帝,琅邪王司马蕴继位,明日便昭告天下,那日的圣旨,便是新皇拟定的。”
“这样啊!”水奴浑身的力气忽然一下子用完了似的,缓缓的躺回床上,再没说话。
“水奴?”殷暖有些着急的问道,“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的,可要吾给你端些粥来?”
“婢子谢过五郎君,只是现在还有些吃不下。”
“先歇息片刻也好!”殷暖顿了顿,又缓缓问道,“水奴,之前可是做了什么噩梦?你睡梦里惊悸了很多次?”
水奴怔怔的看着斗帐,半响,才低声开口。
第三十一章 昭告()
在她开口的那一瞬间,殷暖心里忽然就后悔了。那样悲伤绝望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的。
“婢子看见阿父和阿母一起走过忘川河,上了奈何桥。”
殷暖怔住,他知道忘川河和奈何桥是什么意思,水奴描述的那个场景,是他的生命里不曾经历过的。
水奴继续说道:“婢子小时候做错了一件事,自从那次之后,若是梦见面看见阿母,无论婢子怎么呼唤,她从来不曾听见过婢子的声音。”
她的嗓音柔柔的、轻轻的,还带着丝丝的沙哑,像是能直接说到人心底去。殷暖努力想了想,然后说道:
“吾曾听说,有一种梦叫做心上梦,就是梦里面的情景其实是你内心的反应,并不是对方会那样子对待你。就好像你觉得自己对不起阿母,所以觉得她应该那样子对待你,然而事实并不是那样。她是你的阿母,无论你做了什么,心里总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是这样吗?”水奴轻轻笑了笑,说道,“谢谢五郎君,婢子明白了。之前在梦里,阿母果然和婢子说话了。她和阿父对婢子说,让婢子好好的。”
“是吧!”殷暖高兴起来,水奴看起来好了些,他就觉得心里也少了些之前提起这个话题的愧疚。
第二日,皇帝陛下果然昭告天下新帝登基,只是诏书上除了历代新任皇帝的经典说辞之外,还有最后一条附注,言说已确定东阳公主司马君璧薨,择日大葬。
水奴次日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意外,甚至连手都不曾颤抖一下。本来就是意料中的事,这个世上除了父皇,谁还会把自己的生死大事放在心上?现在父皇已经仙去,那些人便连表面上的功夫也不愿意做一下了。
况且,和父皇驾崩的消息相比,她自己再死多少次也不会比现在的结果更悲凄。
“水奴阿姊。”阿元把手上端坐的饭菜放在桌上,“五郎君让我送了些较为清淡的饭菜来,你还是吃些吧!”
“不了,多谢!”水奴头也不抬,一手拿着绣绷子,一手机械的动着手上的绣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