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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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法子,今夏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上前敲了敲角门。
才敲了几下,便听见里头有动静,看来是有人,她便又紧着敲了好几下。
里头门栓吱吱嘎嘎地响,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某种粗重的鼻息,隔着门都让人不由自主地寒毛直竖。
出于习武之人对危险的本能,今夏往后退开两步。
门自里面被拉开,两条通体黝黑的庞然大物扑出来,呲着白森森的牙齿,骇得今夏暴退数步,就差直接窜到树上去了。
这样大得堪比熊的狗,是她平生仅见,只不过眼下着实无暇感叹。这两头怪物低低咆哮着,这么近的距离,让人毫不怀疑下一刻会被活撕。
今夏下意识想去拔刀,却发现压根就没带,想从旁找件能防身的物件,手忙脚乱之后发现扯了根柳条还有满手的碎柳叶。她的功夫自然还没练到飞叶如刀的境地,这把叶子对她一点用处也没有。
恶犬唁唁,盯着她就像盯着碗里的肉,稳稳地向她逼近。
“你闪开。”身后有人说。
同时,一支东歪西扭骨节倔犟的枣枝伸出去,一直伸到大狗前面,朝地上点了两下,两只大狗低低地呜咽着,竟然低着头向后退去。
今夏回头,看见那名老丐,确切地说他并不老,瞧皮肤也就三、四十岁,只是头发花白了大半,连带着胡子也是半黑半白,连累他瞧着老相得很。
“叔,你这招太灵了!教我吧……”
老丐笑眯眯地看了她一眼:“不急,先把眼前事解决了。”
说着,他持枣枝斜斜往大狗身上点去,只听大狗呜咽着,四肢软绵绵的,片刻之后瘫趴于地上。
正待在另一条狗身上如法炮制,忽听门内传来一声暴喝:“住手!大胆刁民,竟敢伤我家老爷的狗,活得不耐烦了吧!”
今夏望去,门内一人,家仆模样,三牙掩口髭须,眉目凶煞,正瞪着他们。余下一条狗,尚能活动,被他唤回门内。
“在城中养此恶犬,你家老爷姓甚名谁,你报上来!连官差都敢咬,反了你们,想和朝廷作对是不是!”今夏亮出制牌,一开嗓就比他高了几个调,差点喊劈了,“活得不耐烦了吧!”
看见制牌,那家仆楞了楞,复从头到脚打量了她和老丐,狐疑道:“你们,是官差?”
“误会,误会,我就是过路的。”老丐忙道。
今夏朝那家仆朗声道:“在下京城六扇门,奉命查案,请你家老爷,还有翟兰叶协助调查。”她换上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抬脚就预备往里闯,有老丐在旁,里头再有恶犬倒也不惧。
家仆眼疾手快,迅速将门掩得就剩一条缝,朝今夏道:“官爷包涵,老爷与小姐出远门去了,还请官爷改日再来吧。”话刚说罢就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喂!喂!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开门说清楚啊你!好大的胆子,敢把爷关外头!”
今夏赶上前,却听见门内上栓的声响,气得她对门一阵猛槌。
“女娃儿,莫白费力气了,住在此间的翟员外,是扬州知府的小舅子,你区区一个小捕快,怎动得了他。”老丐在她身后道。
今夏回头,见老丐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软瘫在地的大黑狗,也没见他使什么厉害招数,那狗被他制得服服帖帖的。她返身回来,也蹲身瞧狗,奇道:“这是狗么?长得跟熊似的?”
“这狗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苍猊,也有人管它们叫雪山狮子。这狗凶得紧,力大无比,凶狠劲斗,据说就是和狮虎相斗也不甘示弱。”老丐叹道,“不知翟员外从何处买了来,前些日子连伤了我好几名弟兄。”
“连伤好几人,怎得不告官?”今夏奇道,过了一瞬自己明白过来了,“……知府的小舅子……你教教我,你是怎么降服这狗?”
“你肯当乞丐吗?”老丐问她。
“当然不行了。”
“那我就不能教你。”
老丐晃着枣枝杖,就准备走了。今夏低头看了两眼地上的苍猊,又盯了眼紧闭的门,转身快步追上他。
“我请你吃饭……不不,吃茶。”
“怎么,想拍我马屁?”
“你这么有本事,怎么会当乞丐?”
“这世上有种人,正是因为有本事,所以他才当乞丐。”
“……还未请教您高姓大名?”
老丐本想捻须作高人状,发现满手狗毛,只得作罢:“我本布衣,无奈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颠沛流离至今,姓甚名谁也不必再问。”
今夏干瞪着他:“叔,根据大明律,流民需遣送回籍,像你这类没根没底的,可以直接送到边塞筑关防。”
“咳咳,你这女娃儿瞧着面善得很,说起话就不要硬梆梆的,女人老是这么说话,会把人吓跑的。”老丐搓掉手上的狗毛,笑呵呵道,“我可不是没根没底的,锦衣卫最高指挥使陆炳,你知道吧,若当真论起辈分来,他还是我堂侄呢。”
“……”今夏呆了半晌,转而笑嘻嘻道,“巧了,你堂孙就在这儿,要不我带您老去见见。”
“……”
医馆内。
在医童的引领下,杨岳扶着杨程万在躺椅上坐下,然后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等候着。对面的冰绽纹围子玫瑰椅上,陆绎斜靠着,目光淡淡,打量着墙上的字画。
若说替爹爹寻名医是他客套关怀,那么亲自陪同看诊则可足见他对此事的关心程度非同一般。陆绎这般关心爹爹,背后的原因究竟为何,杨岳不免有些诧异。
等了好半晌,才见到沈大夫扎着手进来。
沈密匆匆在铜盆里净了手,然后在杨程万的身旁坐下,也不急着看他的伤腿,而是仔仔细细地先看了他的面色,然后伸手替他号脉……
也不必杨岳提醒,号过脉后,他自然而然知道杨程万伤在哪条腿,卷起中衣,仔细查看那处旧患,只用手仔细捏了捏,便皱眉道:“这处骨头当年就没接好,如今要治,就得重新打断再接,这也是小事。只是你已上了年纪,重新接好后,至少三个月不得下地,方能保气血无阻,扫清寒淤,你可做得到?”
杨岳心中一紧:打断骨头重接,已是巨大的痛楚,这层爹爹若能咬牙挺过,可这三个月不下地……他们毕竟是出公差在外,如何能做到。
此时,杨程万已经开口道:“多谢大夫,我如今年纪大了,也不想再受二茬罪,我看还是……”
“前辈!”陆绎起身打断他的话,“三个月休养不是问题,我和刘大人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半年的假。”
杨程万还要开口,陆绎已然知道他要说什么:“若是前辈觉得此举不妥,我也可以请一张调令,将你调到北镇抚司,这样前辈就不必有什么顾虑了。”
“不可,不可,千万不可……”杨程万忙道。
陆绎微微一笑:“前辈既不愿意,那就安安心心治病。实不相瞒,此事爹爹交代过,只是治病,前辈就当是为言渊着想,莫让我对爹爹难以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写的是明朝嘉靖年间的事情,背景还是厚重了些,为了让同学们有身临其境的感觉,狮子会不定期加贴关于明朝的事情,今天要说的是言官。(当然,如果同学们有兴趣有时间,狮子推荐直接去看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
明朝二三事之言官:
监官和谏官,古代并称台谏,通称言官。
监官是代表君主监察各级官吏的官吏(耳目)。
谏官是对君主的过失直言规劝并使其改正的官吏。
总体来说,就是看谁不对就骂谁,骂到你改为止,皇帝老儿也不例外。
明朝建立了历史上最为完善的监察制度与组织机构,并由此形成了一个十分独特的言官群体。按照明制,这个群体总人数一般保持在200人左右,为历代之最。
在此处值得一提的是,言官的品级大多数都很低,但职权很大(谁都能骂)。
从明代的历史看,几乎无一内阁首辅没有受到言官的弹劾和抨击,其中大部分首辅都是在言官的舆论攻势中倒下政坛或离开要职的。最突出的史例是在严嵩专权乱政的20年间,言官从未停歇过对严嵩父子的斗争。虽然言官们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重则被杀害,轻则受杖责、遭流放,但仍然弹劾不止。
我在看明代历史时,对于言官,是相当惊奇的。品级低,意味着俸禄也低,更别提拜朱元璋所赐,明朝官员的俸禄本来就超低。
但是许多言官秉承着直言敢谏、以死而诤,所谓“臣言已行,臣死何憾”的信念。想想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个功名,上一个折子就直接被贬回乡,连我都替他们扼腕叹息。而他们丢官是小菜一碟,挨板子引以为荣,砍头只当风吹帽。
这种风骨,我深为敬佩。
偶发现每逢胖猫出场,评论就锐减,因此决定将胖猫关禁闭,命其深刻反省。
发现周末看文人数锐减,大家应该都在外面玩吧,要不以后周一到周五更新,周末休息?狮子的存稿也不富裕了,省着点发。
第二十五章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杨程万也不好再拒绝,只得点头:“如此,多谢大人。”
此事竟然是锦衣卫最高指挥使陆炳的意思,杨岳暗暗吃惊。
沈密见他们已经商量好,又对杨程万道:“三日之后是惊蛰,雷天大状,这日接骨有阳气托着,你就这日再来吧。”
接骨还得看日子?杨岳有点闹不明白,心道是不是老黄历上的说法,正想开口问,门帘被猛得掀开,一个小医童快步进来。
“大夫,有急诊,刀伤,还有中毒症状。”
沈密一听就往外头赶。
出于捕快的本能,杨岳也想去看看,询问地望向爹爹,杨程万点了点头。而陆绎早已先他一步,掀帘出去。
医馆外堂,两名伤者,其中一重伤者已经昏迷,他伤在腹部,裹在其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血色发黑,显然是中毒所致。
沈密解下布条,观其色,嗅其味,眉头紧皱,吩咐医童道:“把天王解毒丹拿来,再拿外敷的紫草蜜膏。”
医童领命而去。
另一轻伤者,伤在腿部,且未中毒。陆绎询问他道:“是何人伤了你们?”
“是东洋人。”伤者目中恐惧未消。
东洋人!竟然是倭寇!
杨岳大吃一惊,听闻近年来东南沿海倭寇猖獗,可未料到倭寇竟然会出现在此地。
“他们有多少人?”陆绎沉声问道。
“他、他们人很多,大概是十几人……还是三十几人……我也记不清楚……总之他们人很多,很凶残……”
“在何处遇到他们?可报官了?”
“在城郊小茂山脚下的天王庙里,我们是给庙里和尚送菜的,进去之后才发觉不对劲。”伤者似惊魂未定,“庙里的和尚不知道还在不在……”
“可曾报官?”陆绎复问了一遍。
伤者点点头:“……是严捕头让人送我们到沈大夫这里。”
数十名持械东洋人,恐怕不是几名捕快能制服得了的。杨岳暗暗心道,倭寇胆子也够大的,居然窜到这里,篓子捅大了,江浙巡抚可就难交代。
陆绎未再问什么,行到医馆外,向等候在外头的高庆询问着什么。杨岳则回到杨程万身旁,低声告诉他外头的情形。
“原以为只是沿海不太平,没想到连这里都有倭寇。”杨程万叹道,让杨岳扶着自己起身,“既然大夫让三日后再来,我们就先回去吧。”
陆绎甚是周到,让高庆陪着杨程万回官驿,他自己则往刑部会同刘相左查阅卷宗。
直至傍晚时分,陆绎未回来,高庆不知他是否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离开,便一直在官驿等着。
杨岳正给爹爹张罗晚饭,瞧见高庆抱着刀杵在外头,便招呼道:“大人,不嫌弃的话,和我们一块儿用饭吧?”
高庆甚是倨傲地瞥了眼屋内桌上的饭菜,因官驿内提供给普通差役的食材着实有限得很,菜甚是朴素,却做得颇用心,比如那道拔丝山药,在烛火下黄金璀璨,丝丝分明。他犹豫了片刻,迈步进来,朝杨程万一拱手:“偏劳了。”
“大人客气,快请坐。”杨程万温和笑道。
杨岳给高庆张罗了碗筷,也笑道:“也不是什么珍馐,大人莫嫌弃,将就着吃。”
杨程万刚要动筷,看见拔丝山药,忽又停下来问道:“给今夏留饭了么?”
“饭和菜都留了,温在灶上。”杨岳瞧了眼外面的天色,暮色沉沉,“饿到这个时辰,估摸着她也该回来了。”
正说着,有人自门口进来,不是今夏,却是陆绎。
高庆忙放下筷子,迅速起身施礼:“大人!”
杨程万也赶忙要起身,被陆绎示意坐下。
席间只有三人,陆绎淡淡扫了眼,询问道:“袁捕快还未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杨岳忙道,怕陆绎不信,又解释道,“她不经饿,又舍不得在外头花钱,多半会赶回来吃饭。”
陆绎微皱了皱眉头,还未说什么,就听见身后有人匆匆进来。
“总算赶上了!”今夏大喘气,语气甚是欣慰,喜滋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