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妖娆-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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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素来不喜干活的时候被人打扰,此刻更是不悦。头也没抬,“不能!”
外头静默了一阵,他以为来人已离开,岂料那声音又响起,仿佛喃喃自语,“莫氏百年相传的洒削嵌错之技,用来修我这个是有些委屈了”
那人猛抬起头,铺子外头立着的是位姑娘,样貌与打扮寻常,倒仿佛风尘仆仆的样子。她怀中抱着一只透明的罐子,正低头望着它出神。
他走到她的面前,琉璃制的瓶子,里面浅浅的沙土,却有一个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那瓶身上有一道裂痕,甚是显眼。
她忽然抬起头,“我身上也没有银两了,你若是帮我修,随便让我做什么作为补偿都可以。”
轮到他有些讶意,每一个见到自己的人,都会被自己的样子惊到,起码会愣上片刻。
她看到自己非但没有吃惊,连最短暂的迟疑都没有。她扬着头的样子,认真而恳切,让他觉得拒绝是件颇困难的事情。
“随便做什么?”他看着她,“我可能会要很多东西。”
她笑了笑,“那也值得了,莫棠奚,莫公子。”
莫棠奚双臂抱在胸前,在她的眉眼之间细细看了一回,确然是陌生的一张面容。除了一双眼眸流光灵动,模样勉强算得上清秀。身上的衣衫虽有些旧了,却是齐整的很,看样式应是商国的女子。
饶是他在这镇上住了这么久,见惯了天南地北五湖四海的各色人等,眼前的这一个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女子,却又好像哪里极不普通。
他取过她手中的琉璃瓶,上上下下看了一圈,口中道:“有点意思我这儿用来错嵌的东西很多,金丝银丝玛瑙珍珠珊瑚宝石什么都有,你想怎么修?”
慕容馨低头想了想,才重又望着他,“发丝。”
莫棠奚把玩着琉璃瓶的手顿住,抬眼看着她,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片刻才道:“这个,我没试过,估计得花些功夫。你还我的补偿好像就要更多了”
她抬手就将发间的簪子取了,一头乌发如瀑般落下,映着夕阳的颜色,动人的光泽。她笑眯眯地望着他,“你看需要多少?”
第74章 完好无缺()
慕容馨拖着腮坐在院子里,已有好一阵子。初夏的夜里最是舒服不过,不知哪里飘来杜鹃和海棠的香气,还有晚樱的味道。
莫棠奚的这个院子不大不小,一棵梅树一棵梨树,此刻过了花季,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绿意。
树下一个小巧的添水,应是东边海上国度传来的,倾斜的竹筒被不停流下的水注满之后,就会啪地一声落下来,可以惊走飞鸟。
她想了想莫棠奚的样子,觉得他的院子里有这么个雅致的东西,好像也并不奇怪。
说来她在这里已经住了好些日子,莫棠奚住在前头的院子里,两个院子之间的院门紧锁,平素根本看不到他。她若是去那铺子寻他,他也不睬她,只埋头捣鼓着自己的东西。
琉璃的瓶子他倒很是爱惜,白日里带去铺子里,晚上交还给她,往往一日里也没有一句话。
树下添水又是一下清脆的敲击声将她惊醒,接着听见院门推开的声音,莫棠奚一眨眼就到了面前,“瓶子呢?我想到法子了,快拿来。”
慕容馨回屋里取了瓶子交与他,他却站着没动,朝着她的脑袋抬了抬下巴,“头发给我。”
她回身取了案上的剪子,将一缕长发揽到前面,抬手就要剪。
手一空,剪子已到了莫棠奚的手中,他拧着眉,那狰狞地一半更为可怖,“我说要这么多了么?傻不傻?”说罢将那剪子扔在一边。
他伸手将她的长发拢在手中,指间微动,一小缕发丝已落在他的掌心。这才接过琉璃瓶子转身就走,走到门口转头唤道:“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慕容馨急忙随着他往前院走去。
前院大了许多,一溜排的厢房都黑着灯,只其中一间仍亮着烛火。
莫棠奚进了屋子,就埋头捣鼓那瓶子,再不理会她。
慕容馨看了一圈,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一张长案几,墙边一排书柜也都堆满了东西。想着也帮不上忙,刚准备坐下,就听见他道:“出门右手边有灶台,我饿了。”
她急忙又出了门去,那屋子里除了灶台,食材很少,清清冷冷却收拾得干净。她寻了一圈,找到的东西勉强可以做一碗面。于是升火熬汤,咕嘟声中,香气很快散了出来。
莫棠奚手中没停,耳边却听着她在隔间轻手轻脚地煮东西。先是生火时呛得压低了嗓子咳嗽,之后洗菜切菜揉面,她断断续续哼着首曲子,却听不真切。
等一切安静下来,她已端着一碗面悄悄进了屋子,放在他的手边。
面的味道很香,莫棠奚放下手里的东西,将手在衣服擦了擦就要拿起筷箸。
“去洗手。”她将筷箸抢在手里,“你瞧你手上脏兮兮的,吃东西前先洗干净。”
她瞧着他的脸色很不好看,接着道:“就好比你对着你做的刀剑,若是没有起码的尊重,你做不好也不会去做。食物也一样,洗干净手再吃,是起码的尊重。”
他偏过头看着她,嘴角动了动终是没出声,起身到一旁将手洗净了才坐回案前。
他只吃了一口就将手中的筷箸放下,沉默了好一会儿。
忽地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你是谁?”
慕容馨看着他忽然森冷的眼神,心里有些莫名,“我只记得我叫慕容馨,据说我是商国临西人”
“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这么老套的借口,还会有人用”他微微眯着眼,“你若是继续胡说,恐怕就再走不出这个屋子。”
他的指尖抚上她的脖颈间,这美好的脖颈如此柔嫩细软,他不需要什么力气就可以
“莫公子出身名门,却隐姓埋名避于市间,也老套得很”她淡淡道。
话音未落,腰上一紧,已被他勒在怀中,她的脸几乎撞在他的胸膛上。
“你当真以为,我会顾忌你身后的那个人?”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在她的发际处果然看到极浅极浅细如蛛丝的印记。
他心里冷笑,易容,那个人还是差了些。他忽然很好奇,怀里的这个女子,原本的样子是怎样的,照理不该是如此平庸。
“我很有兴趣知道我究竟是谁,莫公子愿意帮忙再好不过。”她平静地望着他,没有丝毫慌乱。
“九儿,你叫洛九儿。”他望向她眸光深处,寻找哪怕半分的掩饰。
慕容馨愣了愣,“可是,我娘才姓洛,我怎会从了我娘的姓氏?”
莫棠奚轻笑道:“这个,以后会有人向你解释。眼下,我好像帮了你很多了,你的瓶子我修好了。”说着松开了手臂。
慕容馨几乎立刻扑到案上,那琉璃瓶果然已严丝合缝,再看不到那裂纹,兴奋道:“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发丝呢?太神奇了”
“怎么做的,只有莫氏门人才能知道,你也就感叹感叹好了。”他在身后慢悠悠道,“对了,我该讨回我的报酬了。”
慕容馨转过身,“只要不是毁了子归,其它都可以。”
他坐回案前,似是仔细想了想才道:“你的命。”
“为什么?我们素不相识”她虽有些愕然,但并无惧色。
莫棠奚支着脑袋,“我们的渊源,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不过你也不需要知道了。”
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复又看向他,“可以,不过,我需要先见一个人。”
“若是送你瓶子的这个人,我劝你还是别去了。”他换了个姿势,将双脚高高翘在案上,一脸的鄙夷。“他是不是告诉你,这花开的时候他就回来了?”
慕容馨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莫棠奚忽然觉得这事开始有趣了,“这花根本就不会开。”
“它明明已经”
“这花不叫子归,真正的名字是秋水。为什么叫秋水?是说你望穿秋水他也不会再愿意回来了。”他尽量把每个字都说得清楚。
门帘摇动,外头起了风,携着雨前特有的泥土芬芳,在屋子里回旋了一圈又散去。
“我不信。”她望着那花苞。
“你可以去问他。”
她将琉璃瓶抱在怀中,迟疑了一下,莫棠奚已出声道:“不用担心我找不着你,我平生最恨对他人亏欠,更恨别人亏欠我。你便是逃到东海上去,我也能给你拎回来。再不走,我就不确定会对你做什么了”
慕容馨走到门口,顿了顿,“谢谢你,我会回来的。”说罢消失在外面静谧的夜色中。
小镇的夜里并无宵禁,此时已是深夜,仍有未打烊的酒坊茶摊小吃铺子招揽着路人。
慕容馨走了很久,原本在那荒无一人的小镇上遇险时,她并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能在这里寻他,若非那只赤狐。
彼时天亮前她醒来,她救的那人已经消失不见。门外的院子里守卫重重,赶车的老伯毫无声息地躺在院子中央。至于那赤狐如何将自己从那里救出,她始终没想明白。只记得一觉醒来她已身在一处河边,远远的那只赤狐正蹿进树丛,很快没了踪迹。
那个毛茸茸的背影,她可以确定不是第一次看到。
第75章 竟是猎物()
慕容馨很清楚,自己若想找到萧景云,其实并不难。如今她只要愿意,可以听到更多的声音,鸟鸣虫语走兽悄言,甚至草木声息
比如她眼下在天虞山的山道之上,而萧景云的驻扎之地,不过是半日的距离。
这一路她一直很笃定,她心里唯一明晰的事情就是找到他。心无杂念,只这么一件。因此她可以守着子归一看就是一整日。她不曾怀疑过他的话,即便是眼下。
莫棠奚的话,她低头看着那瓶子,她选择不相信。
她没有去萧景云驻扎的地方,却花了大半日的时间登上了南麓的一处崖上。
她气喘吁吁坐在崖边俯瞰,果然看见布局规整有序的营帐散布于丛林间。她甚至可以看见中军帐门前的旗帜,和帐前刚刚点燃的火把。
她试着往北夏那侧看去,丛林密集而黝黑,连些微的火光都没有。所谓的十万大军究竟藏于何处?
夜色愈深,她跟着一只山鹂寻了些野果,就坐在崖边直到月上中天。她在想,何故自己竟是不敢下去见他。
“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害怕么?”有个听起来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转过身,这一幕她见过,彼时也是山间,这么好看的一个小姑娘,赤足而立。
林空嫣然一笑,“你想起我了?”
慕容馨老老实实道:“只是觉得好似见过,却是想不起来了。”
“无妨,我陪你坐会儿。这里有大兽出没,我在这里,它们碍着雾隐哥哥的面子,不会伤你。”她走过来在慕容馨的身边坐下。
慕容馨感觉与她有着天然的亲近,心底十分乐意,将手里的野果递给她,“只剩这么些了”
林空接过,“姐姐是否想忆起以前的事情?”
“不必。”慕容馨几乎脱口而出。
林空一愣,未料到她如此反应,“可是,为何呢?”
慕容馨低下头,望着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篝火,“心里头只有一个人,足够了。”
“可”
“不会的,”慕容馨打断她,“他在等我。”
林空微微叹了一声,“如今说你不该来这里也晚了,姐姐自己当心。”说罢伸手握住了慕容馨的手。
慕容馨几乎立刻看见她身后忽然出现的羽翼,却折断了一只,恹恹地垂着,转头望着她,“你是怎么伤了你的”
林空急忙松手示意她噤声,“雾隐哥哥还不知道,他若知道了,会把我吊起来的”
慕容馨再看她身后,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林空起身,“姐姐拥有的是很多人求之而不得,可也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姐姐珍重。”
崖上重又归于沉寂,慕容馨一个人独坐,目光仍落在那星火之间,她忽然觉得不该再等了。
林空很是懊悔,方才不该执了她的手,该想到她如今已可以轻易看出自己的样子,那是连雾隐都不知道的秘密。方才她说的话若是被他听见,她是真的会被吊起来的
想到这里,她觉得脚下一空,整个人真的就悬在了半空,腰间的裙带被挂在一棵高树之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叫不出来了。
雾隐在不远处的树下看着自己,那个神情,她只希望自己没看见。
他冷冷道:“你竟然与我不是一族”
“我从来没说我是啊”林空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腰带,赤着的双脚在半空乱晃着,“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雾隐仍负着手,没有靠近的意思,“既然不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