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妖娆-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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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小山丘之后,就是林外的空地,那里少白门各级管事正恭候着新一任的门主,
她立在小山丘之上,回首看着他策马近前,看着他搭弦上弓。
那姿势,是她亲自教的,他做得更加完美罢了。
她闭上眼,心里想着,这一辈子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竟是不会被任何人挂念了。
穿胸的痛苦并不如她想象的那般糟糕,她甚至还能感觉到他的手将自己抱起,他的怀里是她贪恋的气息。
她长舒了一口气,任由无边的黑暗与沉寂将自己包裹,自然没有看见他眼中转瞬的温度。
第68章 少白旧事之三()
醒来的时候,樚溪只觉得浑身乏力,她试着坐起来,心口的剧痛令她顿时一身冷汗。
她看着窗外的六重樱,知道自己竟是侥幸活了下来。然而若是如那人所说,他该是不记得自己了。
有人推门而入,“门主令,擅闯围选禁地,杖刑四十,充奴。”
“门主”她喃喃道。
来人躬身,“正是遵新门主令。”那人顿了顿,“你胆子倒是不小,竟私自闯入围选,里面刀剑无眼,你能活着出来,也真是命大”
杖刑对樚溪来说,并不算什么,不过是皮肉之苦,比起心里的那一处,实在算不得什么。
受刑后半个月,她才勉强可以起身,换上奴婢的衣衫,住在谷中最荒僻的地方。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后半辈子,就在这谷中悄然而过的时候,他却来了。
她和一众奴仆跪在石砾的地面,膝盖磨得生痛。
他的脚步在她们的面前徘徊片刻,竟是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的声音与往日并无不同,“抬起头。”
她抬起头,阳光自叶隙间投下,很刺眼。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眯了眯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已转身离去,他身后的侍者上前道:“门主令你今日起去书斋伺候,换身衣服这就过去吧。”
有那么一瞬间,樚溪觉得他是不是想起了自己。
谷里的书斋临溪而建,正对着一片桃林。樚溪没有来过,谷里的普通教习,非宣并无资格踏入这里。
此刻山中四月,正是一片芳菲。
她在廊下除履而入,穿过游廊,就看见敞着门的内室。他背对着她,坐在案前,手里一卷书册。
身边香炉中的香已燃尽,不知是否是侍女忽略了,冷烬枯堆,竟有些寂寥的意思。
他的声音忽而响起,“喝了。”
她看到他手边一盏黝黑的药汁,上前一饮而尽。很苦很苦的药,她费了些力气才没有皱起眉。
“坐下。”他的眼睛不曾离开他面前的书卷,“每隔半个时辰,将感觉到的,尽数写下。”
她转头看见离他不远处设好的案几,上面已备好了笔墨。
她走过去,坐在了案后。这里可以看见他的侧颜,于她,是个十分好的距离。
半个时辰过去,她提笔,“神识清明,呼吸平顺,无它。”她写道。
又半个时辰,她提笔,“所视渐模糊,呼吸涩,神识仍清明。”
再半个时辰,她的手有些颤抖,“所视不清,呼吸艰涩,胸中不适,神识”她手中的笔啪嗒一声落在桌上。
她依稀看见他走到自己的面前,翻看了她面前所录的几页纸,“你知道我让你试药,其实一开始,你可以拒绝的。”
他的声音恍恍惚惚,仿佛自很远的地方传来。
她用手臂强撑在桌上,“乌草可以少些,藜芦已是足够明日或可一试”
她感觉到他的指尖搭上了自己的脉间,听见他若有若无的声音,“虽是药性更烈些,倒是不妨一试”她再撑不住,被黑暗瞬时席卷。
就这样,她成了门主试药的随侍,整日伴在他的左右。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盏药,试了多少针,甚至被不同的匕首划破肌肤。
门中遇到她的人,皆远远避开,想是觉得她八成已是疯了
她倒不觉得,能再次看到他,原是奢望,如今可以日夜长伴,她又岂会在乎她需要做些什么。
而每每自己因为药性过猛而无法动弹之时,他会对自己格外地留意。
虽说只是查看她的状况,探看她的脉搏,然而这么朦朦胧胧恍恍惚惚地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她觉得不能再好了。
又比如此刻,她喝了掺着酒汁的药,在他的书斋里跳起舞来。
她只觉浑身灼热,控制不住地想要笑想要舞蹈,她也不想控制。
她原先竟不知道自己跳舞跳得这么好,在层层落落的纱幔间旋转飞跃,她只想尽情舒展自己的手臂。长发早已散开,和她的裙衫混做一处,飞扬跳跃。
他坐在窗下,看着自己,有一些她不太看得懂的神情。
她舞到精疲力尽,却停不下来,她一跃而起之后就失去了最后的力气,她觉得自己必是会重重落在地上,她已准备好迎接疼痛。
她却落入了他的怀中,她如雪的双臂如灵蛇般绕在他的脖颈处,她看见自己衣衫凌乱狼狈异常。
接着他看见他渐渐凑近的面庞,令她几乎止住了呼吸。
他的面容停在他们气息相拂的距离,她听见他说,“错了一分,竟至如此,可惜了那瓶佳酿”
她就止不住地笑起来,笑到眼泪纵横而落,绵软无力地倚在他的怀中,望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
之后,她应是起了幻觉,这是她第二日醒来才想过来的。彼时,他的唇似是落在了她的唇上他将衣不蔽体的自己紧紧拥在怀中
这样的幻觉,太奢侈了,她这么想。
此后的日子,她依然还是为他试药的随侍,他再没正眼看过自己,哪怕一次。
直到有一日,他带回了一个女子。那女子胸前断箭,奄奄一息。他花了很多日子照料她,亲手为她清理伤口,喂她进食。待她苏醒,澹台明对她更加呵护。
樚溪虽随侍一旁,却宛若透明。那女子样貌并非绝色,一双眼眸却是清澈莹透,总是怯怯而惶恐地躲在屋子的一角,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每每此时,澹台明会将她拥入怀中,耐心抚慰。
他对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于樚溪,都是诸般奢望。
而偏偏这奢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眼见那女子身体渐渐好起来,却在那一日忽然晕倒几无气息。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总算是重新望向了自己。
“你做了什么?”这也是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对着自己说话。
她却无法辩解,自己的确是除了他之外,唯一与那女子朝夕相处的那一个。
“救活她。”他似乎也不想听到她的辩解。
樚溪心中一跳,她已然明白他希望自己做什么。他需要她的血,炼出救那女子的药。
她喝了那么多的药,她的血早已成为最好的药。
樚溪明白,这恐怕是在他身边最后的一夜,她起身走到自己的案前,娴熟地取了匕首,没有任何犹豫地划开了自己的手臂。
她听着点点滴滴汇入药坛中的声音,转头发现,窗外何时也落起了雨。
深秋的雨,裹挟着海棠的气息和泥土的芬芳,她一向喜欢这个味道。
意识渐渐模糊,樚溪听见他走到身后。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冷可不可以抱着我”
她不知道最终他有没有抱着自己,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京城的某个院落里。
她手臂上的伤痕犹在,她没有用任何的药膏也没有包扎。
她要留着这个痕迹,它是仅剩的念想。
第69章 边城客栈()
更漏声声,樚溪的思绪回转,复又觉察到背后锐痛。与他在一起,自己似乎一直在痛,这一次也没有例外。
此番遇见,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客栈窗外月华如水,夏夜静好。
慕容馨辗转半夜,临天明前才略略睡了会儿,很快又醒来。看着外面已透出天光,遂推门而出。
小院局促,角落里凌乱地堆着些瓦罐,不远处的檐下晾晒着一排鱼干。她扫了一眼,却觉着有些古怪,不觉提步到了跟前。
那一溜排鱼干应是晒了有些时日,皆已变成深色。唯独其中一条通体雪白,尚鲜嫩的很。
她迟疑了片刻,用手指戳了戳那条,“你挂在这里,做什么?”
那鱼晃了晃才停下,过了许久才听见素鲔悠悠的声音,“这样子想事情比较清楚你别吵”
素鲔又静了片刻,尾巴扭了一下,忽然道:“咦?你想起我是谁了?”
她皱了皱眉头,“你是谁?我原先认识你?”
眼前一花,挂在面前的那条鱼不见了,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若是耍我,我就把你挂在这里。”
慕容馨转过身,“我只是知道你不是一条寻常的鱼罢了,对了,我怎么才能找到他?”
素鲔其实火气很大,然而在弄清楚这姑娘的身份之前,他还是要克制些,毕竟得罪了山行并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鼻子里哼了哼,“到了自然有办法找到,你别乱跑就好。”
“你喜欢她,她却不喜欢你,你打算如何?”她很诚恳地望着他。
素鲔将腾起的怒意缓缓压回去,“我以为你现在没心思理会别人的事。”
“原先是没有的,现在刚好有些空。”她看着他极力隐忍的火气,“其实我是想说,她尚需要人照顾,不如我先离开”
素鲔似是没料到她这么一说,一时未出声。
慕容馨在他的脸上看了一圈,补充道:“万一她又去惹那只小狐狸”
素鲔转身就走,“你跟着马车就好了,你的心上人左不过就在边境的某处山里。”他顿了顿,“那边打仗,你一个女娃娃还是不要到处乱跑的好”
末了,飘来若有若无的半句,“那只臭狐狸有得忙了”
之后的路上倒是平静,赶车的老伯极少与慕容馨说话。每日早起赶路,天黑前总能赶到某一处客栈,一路妥帖。
她时时抱在怀中的子归,仍是花苞的模样,完全没有绽放的意思。
慕容馨总觉得,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它就该盛放了。
离北境尚又三日路程,路上已可时时遇见自边境逃出的住民。
虽说战事未起,但两国守军间小的摩擦不曾停歇,住民自是不胜其扰,南下躲避。
而窗外景致同商国已颇为不同,河流湍急壮阔山势多奇峻,比起南面的婉柔,这里更为辽远。
慕容馨觉得自己的心境,也随着渐渐开阔起来。
暮落之时,马车入了一座小镇。但自入了镇中,却不见人烟,想来镇上的人已逃去了南面。
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大门敞开,也无人出来招呼。
老伯将马车拉入后院,只说了一句,“不相干的事情最好不要管。”
客栈里无人却收拾得干净,慕容馨反倒喜欢这番清静,做了些简单的膳食送了一份去老伯那里,自己用了些就回屋子里继续对着子归发呆。
发呆到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后半夜猛地从梦中惊醒,她就听见外头马蹄声急促,却并不凌乱,想来是训练有素的骑兵。
里面还掺杂着盔甲与兵器摩擦的声音,慕容馨微微皱了皱眉头,这阵势显然不是出来随便逛逛的。
好在这群人很快就远去了,四下重又一片静谧。慕容馨却再睡不着,如今少眠,夜里醒来就很难再入睡,索性披了外衣到院子里透口气。
虽是初夏,却因靠近北境,凉意还是颇重。她方拢了拢身上的外衣,只觉颈间一凉,一柄雪刃已紧紧压在肌肤之上。
身后的人呼吸粗重急促,却并未说话。
“你受伤了。”慕容馨几乎立刻可以判断他受的伤不轻,应是支撑不住太久。
那人手下又紧了紧,她可以感觉到液体自脖颈间滑落,倒不觉得痛。
“你若再用劲,就没人救得了你。”她淡淡道。
一阵静寂后,那刀锋果然松开了。
慕容馨转过身,那人个子很高,身影将自己拢了个结实。
原先架在她脖颈间的长刀撑在地上,应是费尽了力气才没有倒下。
“你若是还能走,跟我进屋。”说罢,她转身入了屋子,燃了案上的烛火,将随身的包袱里的药瓶取出。
听见身后噗通一声,那人进了屋子,估计是再无力气,跌坐在门边。
慕容馨上前就要揭开他的前襟,却被他一手捉住了手腕。
他头上兜着披风的帽子,看不清样子,只隐约看见刀削般的下颌。
“你这个样子,一会儿我也没力气把你拖出去埋了,不然你还是自己出去”慕容馨耐心道。
那人思量片刻,松开了手。
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