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医天下-第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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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建议绝大多数情况下没人反对,这一次也不例外,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张居正谢绝了朱翊钧留他共进午膳的邀请,乘轿出宫,一路上都感觉心里有点不踏实,倒不是因为李成梁的事情,而是因为近日突然出现的关于张佑是自己私生子的谣言。
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呢?其目的,会不会是想藉此打击自己呢?密查多日,并没有找到有用的线索,所以他琢磨半天,仍旧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决定,必须得抽空再去一次慈宁宫,见一见李太后了。
正自出神之时,他忽然被一阵喧哗打断,拿起脚跟前的小木锤,把轿前挡板敲了敲,便听外边有人道:“正要回禀大人呢,咱们府门口不知为何,围了许多人。”
这是护卫班头雷晓的声音,张居正听的一怔,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游七是干什么吃的?住轿,本官要亲自去看看!”
估计是听他的声音不是味道,雷晓没敢劝阻,挥手示意轿夫停轿,亲自掀开轿帘,将张居正搀了下来。
张佑居高临下,远远瞧见一位身穿大红坐蟒袍的老者从四人抬轿子上下轿,胸前一缕花白的长髯,丹凤眼,国字脸,浑身散发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猜着就是张居正,下意识愣了一下,顿时被那兵士头目抓了个正着。
他不怒反笑,冲张居正的方向努了努嘴:“我劝你还是赶紧松开,不然等会儿你家老爷发起怒来,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兵士头目一怔,急忙回头,见果然是张居正,登时吓的一哆嗦,触电般松开了张佑,讪讪的退了几步,其余兵士见状,忙也止了势头,纷纷退到了一边。
游七没看到张居正,见状大怒,铁青着脸喊道:“好啊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看老爷回来我怎么……别拽我,老虎不发威,真当我是病猫了是吧?我……”
哄堂大笑声中,张居正沉着脸走到游七身后问道:“你想如何?还嫌丢的脸不够吗?”说罢看也没看他,径直上了台阶,张佑拱手见礼:“下官格物所张佑,见过元辅大人!”
游七呆若木鸡,已经傻了。
“你就是张佑?”张居正上下端详一遍,边往大门内走边道:“不怪都叫你‘张铁腿’……有什么事进来说罢,这么多人围着,又不是耍猴的。”
合着这是怪我不给你磕头呢?张佑腹诽着跟在张居正屁股后边进了大门,游七也反应了过来,小跑着冲上前来引路,直到花厅,亲自开门,张居正却理都没理他,只让张佑稍待,负手去了后堂。
花厅内摆设简朴,不过几把太师椅而已,唯有窗前摆着好几盆正在怒放的鲜花,张佑叫不出名字,只觉香气袭人,十分漂亮。
张府下人没敢抬着尸首入府,候在门外,只有张佳琳和申婉儿张若萱三人跟着进了花厅,三人都很拘谨,站在旁边也不落座,张佑却不管不顾,欣赏一番鲜花之后,仍不见张居正出现,干脆走到一把太师椅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门房也跟着,一见之下,想要呵斥几句,忽见游七面色苍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顿时醒神,忙也低下脑袋,心里敲起了小鼓。
张居正除了冠服,换上一身轻薄的丝棉道袍,先着人找来兵士头目雷晨询问一遍事情的经过,又让他将府里所有有头脸的全都叫往花厅,这才沉着脸往前厅走去。
快到花厅时,夫人王氏得了消息,匆匆赶来,面色有些惶恐,没敢说话,只跟在他屁股后边。
此时张府上下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已经全部被叫到了花厅,其中也包括张允修和张静修,花厅虽然宽敞,一下子挤进二十多号人,也显得拥挤起来,众人站在那里交头接耳,唯有张佑一人独坐,便显得有些怪异。
张居正夫妇联袂进了花厅,一屋子家雀儿顿时安静下来,齐刷刷跪倒在地,张佳琳和申婉儿蹲身见礼,张佑也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拱手鞠躬,却仍旧没有下跪。
“子诚是客,坐吧!若萱,带婉儿和这位小姐去你院子里。”张居正落座,随口吩咐。
张佳琳深深的望了张佑一眼,这才惴惴不安的随着申婉儿和张若萱出了花厅,张佑则堂而皇之的重又坐回了原位,丝毫没有跟张居正客气。
“游七!”张居正没搭理张佑,沉声喝道。
“小的在!”打从张居正一出现,游七就知不妙,此刻见张居正居然让张佑落座,一颗心早就沉到了谷底,失魂落魄的从人群中走到张居正夫妇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小的知罪,还求老爷念在小的追随多年的份儿上,饶了小的这一遭吧!”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危从霍光来()
能够成为张居正的心腹,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游七不等张居正问,自己就主动承认了错误,这完全出于对形势的正确预判,他看出来了,老爷很愤怒,定然是雷晨将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他,所以他不敢做任何狡辩,只敢小心的提醒他自己追随多年的功劳,换取他的宽容。
张居正神色略见和缓:“你能主动承认错误,这很好,但是,你徇私枉法,为一己之私,强拆民宅,私抓官员,若不严惩于你,本官这个首辅坐起来还真不踏实……”
“老爷饶命,小的该死,求老爷饶了小的这一回吧……”耳听张居正话缝里的意思不妙,游七磕头如捣蒜般求饶。
张佑冷眼旁观,王氏面色煞白,其余人则早被吓的筛糠一般,门房领头,下饺子般噗通噗通跪了一地,齐声哀告:“老爷开恩,游总管已然知错,就饶他这一回吧!”
见此情形,王氏也插口道:“老爷,俗话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听的张允修哥俩直皱眉头,心说母亲就是太善良了,平日里没少受这老匹夫的腌臜气,难得有个机会,怎么还替他求其情来了?可惜游七积威太久,他俩也只能在心里头埋怨王氏,却谁都不敢出头撺掇张居正重罚游七。
游七磕头不止,痛哭涕零,鼻涕都甩了出来,心里却有些得意,阖府上下都替自己求饶,别人倒也罢了,连夫人都出面了,老爷怎么也得有些顾忌吧?
张佑从来都不是心胸开阔的人,眼见张居正面露迟疑,不禁嘿嘿一笑,状似感慨的说道:“难怪人都说楚滨先生能顶半个相府,今日一见,果真名下无虚啊,佩服,佩服!”
此话入耳,游七哭声顿止,暗叫一声糟糕,张佑这小子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心一抽,呼吸骤然停了下来,偷眼打量张居正,果见他神色瞬变,面色已经阴沉的如同要滴下水来,急忙道:“老爷您千万别听张大人挑拨离间,小的对您忠心耿耿……”
“楚滨先生急什么?我也没说你对元辅大人不衷心吧?正因为你忠心耿耿,大人才对你信任有加,有大人的信任,你这‘楚滨先生’的名号才越来越响嘛,不然的话,你大舅哥能超迁擢升?锦衣卫会买你的账?”
无伦张居正是不是自己的父亲,单只是为帝国前途着想,张佑也铁了心要收拾游七,所以,这番话虽是玩笑的口吻,其实质却如刀锋一般,狠狠的扎在了张居正的心上。
“我……?”游七被问的张口结舌,想反驳,又怕愈发触怒张居正,急的面红耳赤,满头大汗,恨不得一口咬死张佑。
张佑的话恰好触动了张居正敏感的神经,好嘛,老子堂堂的首辅,整日里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落人口实,你倒好,打着老子的旗号胡作非为,是可忍,孰不可忍!
“够了,都别说了,雷晓,把他给我拖出去,重责三十棍,记住,一定要给我重重的打!”
雷晓就在门口,闻言不敢怠慢,带着手下冲进花厅将兀自挣扎求饶的游七拖了出去。
众人噤若寒蝉,低着脑袋,生恐遭池鱼之殃,倒是张允修,偷眼打量张佑,等他扫向自己时,冲他竖了竖大拇指。
噼里啪啦,鸡蛋粗细的枣木棍一下下落在游七的屁股上,很快就传来他杀猪般的惨叫。
张居正怒则怒矣,听着这些,心里却也着实不是滋味,起身向后堂走去,走到后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冲张佑招招手:“你随我来!”这才迈步出了花厅后门儿。
张佑跟着张居正一直往后走,穿过一个月亮门儿,进了一个小跨院儿,此刻距离花厅已远,游七的惨叫已经听不真切。
张居正一直没说话,自顾自坐到树荫下的藤椅上,指了指旁边的另外一把藤椅,示意张佑也坐。
张佑没坐,站在张居正面前,居高临下,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没来见我,有些事我不想解释,所以,你最好别问!”
张佑没想到头一句话张居正居然说的是这些话,不禁有些着恼,哦,合着你提起裤子不认账,连问都不让人问呗?真以为老子稀罕当你的私生子?若不是帝国不能没有你,老子才懒得管你死活呢!
“大人想左了,我对那些谣言没有任何兴趣,今日前来,也不过适逢其会罢。”
“如此甚好,谢谢你给本官提了个醒,不过,你随手杀人,却也不对,一会儿自己去顺天府,省的本官麻烦。”
“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张佑笑眯眯坐到张居正旁边:“杀人的事情,我自会跟陛下解释,大人倒是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
“哦?此话怎讲?”张居正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人可知,张府上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生气也不行,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毕竟,和帝国的前途比较起来,个人恩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生死存亡?关键时刻?”张居正哂笑一声,瞥了张佑一眼,说道:“本官身为内阁元辅,官居极品,不但陛下,还得两宫太后信重,朝堂上下,莫敢不从,你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娃娃罢,侥幸讨得陛下欢心,就敢出此惊世之语?好,本官问你,危从何来?”
如此说,倒不是他真的自大狂妄,不过是存心试探一下张佑罢。
“危从霍光来!”
张佑淡笑说道,张居正本来靠在藤椅上,闻言心头大震,噌的坐直了身体,探身凑近张佑,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此话怎讲?”
李太后为了教训朱翊钧,曾经将《霍光传》拿给他看,此事见于典籍,但是否果有其事,张佑也不敢保证。
不过,他现在可以确定了,看张居正的反应,应该确有其事。
“很简单,陛下年岁已长,再不是当年那个事事听从于大人的孩子了,就如那汉宣帝一般,大人手握重权,他或许拿你没有办法,但若有一天,您不在了呢?”
“这一点,本官也想到了,奈何我欲归去,上命不允啊!”短短一番话,张居正已经认同了张佑的政治智慧,欣慰之余,索性开诚布公道。
“那还是您不愿真心撒手!”张佑灵机忽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却有些犹豫,迟疑道:“其实我倒有个法子,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行不行的,不说怎么知道?”张居正打断张佑,却并未抱多大希望,无他,实在是张佑太年轻了,自己困扰多年的难题,他又能想出什么好法子来呢?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我有一计()
“先不说法子,下官先请教大人一件事情,那个游七,您准备怎样?打几下就算了?”张佑问道,有点欲擒故纵的意思,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并不希望张居正就此放过游七,这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小心眼儿,更多的,还是为了张居正的名声着想。
张居正眉头一挑:“依着你,又当如何?”
张佑没说话,而是伸出右手,并指为掌,轻轻的向下虚切了一下。
这个手势的意思三岁小孩儿都明白,张居正霍然动容:“太过了吧?此人毕竟跟随本官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这么杀了他,怕是会寒了底下人的心。”
他说的是心里话,俗话说的好,屁股决定思维,底层草根只知道羡慕高层人士外表的风光,很难理解他们的苦处——论权势之盛,有明一代,无出张居正之右者,但他所面对的局面也是数的着的复杂。
世庙刚愎自用,沉迷修行而不可自拔,搞的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穆宗倒是个老好人儿,惜乎好色如命,不光美女,靓男也不放过,最终因多服虎狼猛药,中道崩阻。这两位皇帝前后衔接,最直接的后果就是国库空虚,机构臃肿,贪腐成风,民怨重重,海瑞更是抬着棺材上朝,对世庙直言:“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
为了改变这种局面,张居正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他联合老师的敌人高拱把老师从首辅的位置上拉了下来,又联合冯保及两宫太后将继任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