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刺-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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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尚有顾虑,不肯现在给出答复。”苏青暂且压了压心中繁杂思绪,顿了顿,又继续道,“他要见徐穆。”
“是吗?”慕容轩却好像并不觉得意外,挑眉笑了,“很正常,一是为了正事,二是为了”说到一半却转了话锋,“你怎么答复的?”
“自然拒绝了。”苏青瞟他一眼,“我又不傻,当然知道不可能让他来见他。”
“唔”慕容轩若有所思般点点头,沉吟了一刻,却道,“我倒觉得,你要是能劝劝阿穆,让他来见一见,反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苏青正仰头喝酒呢,听到他这句话,一口酒差点呛住,“什么?”
“虽然那小子不说,但是你我都知道,在他心里,也就只有苏其墨算是亲人了。”慕容轩喝着酒,语气随意,话却不随意,“他性子拗,一心要斩断过去,但是在这件事上,我却希望他还能留有余地。”
苏青放下手里酒壶,“你的意思是”
“苏其墨心里,未曾有一刻忘记他这个哥哥。”慕容轩抬头,远眺着某个方向,“你也看到了,他活成了那个世人景仰的豫琛王一样的人,虽然阿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人了,但毕竟是血脉兄弟,又何必为了宿世恩仇,断绝这样的血亲联结呢?”
苏青久久沉默。
夜色下,尘世苍茫。
良久,慕容轩听到苏青叹了口气,“这些话,你应该早就已经劝过他了吧?”
“聪明。”慕容轩赞了一句,却一耸肩,“但是他心结太深,听不进去。”
“那这样的话”苏青微微笑了笑,眼神却是悲戚的,“我自问我无法劝他。”
这次换慕容轩沉默。
都是聪明人,自然知道各自话中深意,慕容轩静默半刻,仰头喝酒,“罢了罢了,我也不操这个心了,你们夜夙的人,都是犟驴。”
苏青轻笑出声,抬眼看着面前洒脱闲散的人,叹道,“他还有你这个兄弟,不是吗?”
“不一样的。”慕容轩却轻轻摇了摇头,“如果他们兄弟能够相认,阿穆往后的人生,会好过很多。”
“是吗?”苏青却只淡淡反问了一句,喝了口酒,又道,“我看未必。”
慕容轩怔了一下,看她静静望着底下叶府夜景,忽而恍悟一般,笑,“将心比心吗?魅影?”
“”苏青沉默了一刹,最后却居然点头,“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叶眉带着女儿回了房间,看着整座叶府灯火渐熄,眼神辽远却空茫,“一直到刚刚那一刻,看着他们,我才明白这个道理我们的人生早已分岔,又何必强求在此时重新汇拢呢?我和叶家如此,他跟苏其墨,也不外如是。”
慕容轩沉吟一刻,半晌,抬手拍拍她肩头,释然道,“倒是我执迷了他看重你,不是没有理由的。”
苏青略略一笑,晃晃酒壶,将最后一口酒饮尽了,起身,“多谢你的酒,我还有个地方想去,就不陪你聊了。”
慕容轩抬头,看她背后一个细长包裹,了然一般,“该睡的人都睡了,你自去吧。”
第90章 夜忆()
穿过外院,拐进内院,上曲影阁二楼,走廊尽头那间房,就是她要去的地方。
苏青身法伶俐步伐迅速,几个起落,便直接掠上了二楼,站在了那个紧闭的房门前。房门上依旧一把精巧却陈旧的小锁,锁住一扇门,也锁住了门内那十几年的稚嫩岁月。
苏青站在门前,抬手去握住那把锁,明明是一用力就能掰断的细长锁芯,这一刻指尖竟然有些微的颤抖。
她微一闭眼,努力定了定心神,手下一动。
“啪”的轻微一声,锁断了。她又站了半刻,终于伸手推门。
一同被推开的,还有脑海中,同样被封锁了多年的那扇记忆之门。
昌绮叶家。
这是如今在聂阳乃至四国都算赫赫有名的家族之一,世代常居瓷都昌绮,家族制瓷业极其发达,出产的瓷器为聂阳当朝皇室御点进贡的珍品行列,因此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江湖都有极其显赫的地位与名声,被列为当今武林白道四大世家之一。
而她,原本就生活在这样的家族里。
记忆里,幼时的生活平静而快乐。虽然姐姐四岁那一年,母亲又生下她不久就病故,但父亲的爱并未有所退减,姐妹俩一个取了父姓“叶”,一个为了纪念亡妻取了母姓“苏”。母亲死后,父亲未再续弦。上至父亲、下到仆从,每个人都将这两个小丫头捧在手心里,偌大的叶家,她和姐姐占全了整个家族的疼爱,几乎没有任何烦恼地安然长大。八岁那年,父亲从友人家里接来了一个男孩子,是当时与叶家齐名的林家独子,名“之行”。那个男孩子长她六岁,奉家族之命来叶家学习经商之道——与商贾出身的叶家有很大不同,林家世代奉医崇武,林之行自小就是家族继承人,身兼精湛武艺和妙手医术,为人又谦和有礼,虽然要长期寄住在叶家直到学成,但是依然得到了叶府包括父亲以内所有人的欣赏和赞扬。哪怕是在一年一度的瓷市,父亲也会将他带在身边,将他大大方方地介绍给所有世家人士。那两年时间里,这个林氏继承人在叶家得到了比在自己家族时更多的惠益和锻炼。等到十六岁时,林之行已经被当做叶氏和林氏共同培养的人才为武林熟知,文武兼备又品性温和的他,在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一举夺魁,被看做武林新一代的后起之秀,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一年,她十岁,姐姐叶眉十四岁。
不知从何时起姐姐对那个人的称呼就变了,不再是儿时娇糯无邪的“哥哥”,而换做了更加亲密的“之行”——她那时尚年幼,不懂这样的变化昭示了什么,自然也看不出他们二人之间悄然变化的关系。
一向大方的姐姐面对他时会娇羞又温柔地笑,脸颊红红,眼睛里仿佛落了满天星辰。而他最常做的动作也慢慢发生了变化——以往他总是会宠溺地拍她们的头,到后来再拍姐姐的脑袋时,动作却轻柔地好像是在抚摸。
十一岁那一年,姐姐及笄。叶家有女初长成,江湖上很多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道贺。十五岁的姐姐出落得端庄美丽,眉目如画,那一日挽发插簪、淡妆铅华,迈出大堂那一刻如同仙女下凡,耀花了所有人的眼——当然也包括了他的。
那一日,在父亲和天下豪杰面前,林之行慨然迈出了一步,抚掌击节,林家的使者鱼贯而出,抬出了大批的彩礼——这个在叶家成长起来的少年,在姐姐及笄那一日正式向叶家提亲:使者们秩序井然,彩礼一箱接一箱,很显然已经准备了很久。一向严谨的父亲面对这样的情景不仅没有动怒,反而喜笑颜开。满堂宾客更是连声应和,恭喜父亲喜得良婿;姐姐穿着华丽彩服,笑得灿烂而温柔。
——一直到那一刻,看着他们二人透过人群相视而笑,她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十一岁的她看着姐姐幸福的笑靥,满心庆幸的同时,也忽略了心底那一抹隐隐的酸涩。她太小了,还不懂那种酸涩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最喜欢最关心的两个人从此将携手一生。
因为家中无子,叶眉又是长女,所以自十五岁及笄后父亲就渐渐将她当做继林之行后培养的重心,以往每年只带之行去的重大活动,也变成了她与之行同行——那时他们二人已经订亲,按礼法来说在成亲之前原本不该再多见面,但叶林两家商武出身本就不太注重繁文缛节,再加上叶氏偌大家族需要叶眉来渐渐接管,所以到后来家族里甚至就默许了他二人一同处理大事,已经俨然有继承家业的趋势。
姐姐及笄后就甚少再有时间来陪她,每日穿梭在藏书阁与账房之间,一心往家族继承人的方向成长,有时候一整天都见不到她一面,偶尔撞见了也是神色匆匆,说不了几句话便离开;之行就更不用说,作为叶林两家新一辈的顶梁柱,自从他学成回了林家之后,她半年也就见过他两次。
如儿时那样三人之间彼此心无芥蒂无忧无虑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姐姐叶眉和那个人相互扶持,往同样的人生携手并进,而她因为年幼,就这样被抛在了后面:纵然想追赶,但在世家这样的环境里,差了四岁,就是差了整个人生。她很快便觉得有心无力,再也不幻想能与他二人再如儿时一样,与他们之间,也终于划出了最初的距离。
门开了,正对着她的,是那一方长长的桌案。桌案一角依然叠放着那几本书,桌面上也依然还压着那几张写着潦草字迹的纸。
苏青抬手扶住了门框,良久,终于抬脚走了进去。她脚步很轻很慢,似乎是怕惊动了什么,一步步走到那桌案前,低头,伸手,去拿那几张泛黄的纸张。
字迹潦草,却很眼熟。她十五岁时候的字,清秀稚嫩,在纸上零散画了几笔,写着只有她自己才懂得其中深意的几个药物名字。
钩吻箭毒木
那是她离开之前,写的最后一个方子。
她紧紧握着手里薄薄一张纸,微微抬头,去看桌案后,挂在墙上的竹篓,还有镰刀。
那个时候,她年龄太小,按家族规矩,不允许她自己进入烧窑厂,她便开始自己找乐子——姐妹俩自小便佩服之行医术精湛,她便常常溜进藏书阁去,也开始钻研药物。一开始只是啃医书,渐渐不满足于纸上谈兵的理论,更不满足于那些医书,便开始研究毒药,甚至瞒着众人自己炼药——那时整个家族的目光都放在了叶眉与之行两个人身上,已经很少再有人来时时注意着这个二小姐,她有时溜出家门去采药,一走就是一整天,也不会有人发现。也就是在十二岁到十四岁的这两年里,她精研了医书上有所记载的几乎所有药物,包括那些别人避之不及的毒药。
但姐姐毕竟是姐姐,就算再疏于亲密,也能感觉到这个妹妹日渐沉默的不同。有一次,叶眉趁闲暇来她房中看她,却发现房内空无一人。问了家中奴仆,也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等到她从外采药回来的时候,一进房门就看到长姐坐在桌前,手边摆着摊开的医书,书中夹着她平日里写的药方,旁边还有从她柜中搜罗出来的各种药包。
叶眉脸色很不好。
她不是对医术一窍不通,当然能看出来妹妹在研究什么。在这里等了她大半天,居然等到她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背着竹篓扛着镰刀回来,篓中自然更是一筐子乱七八糟的草药。
“姐姐?”她愣在门口,没想到被抓了个当场,有心想解释,却不料叶眉起身来,将她拽进房里,一把卸掉她背上的竹篓,指着里面的草药,蹙眉问,“这些都是什么?!”
一向温柔的姐姐这次动作却带了几分粗鲁,竹篓里的草药四散满地,她着急忙慌便要去捡,一边捡一边解释道,“姐姐,你听我说,这些不是什么”
“青儿!”然而叶眉将她一把拉起来,斥道,“你堂堂叶家二小姐,怎么能研究这些毒物!”又转头去吩咐一旁的丫鬟,“执月,把这些都给我扔了!还有桌上那些!”
“不要!”她一听便急了,哪能让人将这些日夜熬煎的心血都扔了去,挣扎着要甩开胞姐的手,一边求情,“姐!不要!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不会拿它们出去害人的!你看那些药包,都是放在柜子里的不是吗?别扔我的东西,求你了姐!”
“”叶眉也是又气又急,说话间也未免失了几分理智,一面牢牢抓住她,一面催促,“赶紧!扔了!”
自然地,那些书籍、药方、药物,都未能幸免。连采药用的竹篓和镰刀,都被一并丢了出去。她苦苦钻研的心血被一朝毁去,满眼都是措不及防的伤痛,脑子里,还回荡着姐姐的那句话——
“你今日研究这些药物,明日就会想着要试验药性,再过几日,就会想着出去害人!”
怎么会怎么会害人呢?她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一点事做,为什么要这么激烈地反对?姐姐就那么不相信她吗?
十四岁的她,被姐姐的举措和那句话刺到,深觉受创。她看着仆人们将她房中搜罗的干干净净,也不挣扎了,眼神直直的,却不发一言。等到东西都清理出去了,叶眉也终于缓过来一口气,看着妹妹受伤的神情,自觉先前那句话说的有点重了,有心想要来安慰,却不料她似乎在这一刻回过神来,静静开口,“我知道了姐姐,你回去吧,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叶眉心里一个恍神,还没来得及问,楼下便传来了门房通报的声音——有生意上的正事要商量,她耽搁不得,见妹妹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便离开了。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