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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血刺-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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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臣不是怕。”苏其墨眼神深处是刻骨的隐痛,语气却一直保持的很稳定,“儿臣只是觉得,这里如今只是废宫一座,没有重走的必要。”

    “这么多年来,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回这里看一眼吗?”青琅帝看着这个于今自己最宠爱,甚至都快要疼爱过太子的儿子,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就算你不想,于今朕想进去看看,你也不愿意吗?”

    苏其墨缓缓收回扶着青琅帝的双手,微微闭起了眼睛。良久,他再睁眼,眼里已经没有了沉痛,反而透出某种决然来。他后退一步,正衣敛襟,冲青琅帝双膝一跪,一字一句,“请父皇恕罪,儿臣”咬牙,“不愿。”

    帝君目光沉沉,盯着面前行如此大礼的年轻皇子,“那你就在这儿跪着吧。”

    说完,转身拂袖而去,他跨进那个小院,回头来看一眼身后几步的慕容轩,“慕容,你进来陪朕走一走?”

    慕容轩挠挠眉心,看一眼跪在拱门前的苏其墨,又看一眼已经走进小花园的青琅帝,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是。”

    迈入后花园,就能感觉到一股陈腐之气扑面而来,带着多年未动的腐朽以及破旧,直击人的内心。慕容轩跟在青琅帝身后,神色间也没有了平日的吊儿郎当,连脚步都刻意放轻了,好像真的稍微动作大一点,都会惊动这座宫里埋葬的那些灵魂。

    走过了小花园的回廊,就能看到进入正殿的路。然而青琅帝一路走过花园时脚步没有丝毫停歇,到这时候,却忽然停在了回廊最后一层台阶前。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

    慕容轩跟在后面,也随他目光去看,这一看,双眼瞳孔骤然一缩,不由也停住了脚步。

    血迹。

    清冷的月光下,干涸的、已经泛着乌黑的陈旧血迹,从通往正殿的这一条路开始,斑斑滴滴,遍布而淋漓,沿着路面蜿蜒行进,一直延伸往不远处的正殿。

    不难想象那一日,这里曾经经历了怎样的一切。

    正殿宫门被封死,铁甲满身军刀锐利的御林军队带着死亡的利刃,一步步逼近。满殿宫人想要从后花园的后门奔逃,却发现连最后的拱门外都已经站满了守株待兔的御林军。那些军士将逃到花园来的宫人内监们一路赶回正殿,不愿意回去或者还在挣扎的,就在这回廊前就地斩杀,而后再将尸首一路拖回正殿厅内。

    没有人逃得出去。

    哪怕尸首在当年就被悉数清理,脚下的血迹已经干涸,时隔十六年之后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无论是谁,都发现浑身血液凝结,无法说出一个字。

    饶是一向落拓闲散的慕容轩,在这一刻也只能倒吸了一口气。他抬起眼,看着面前同样久久凝定的青琅帝,终于问了一句,“陛下,还要往里走吗?”

    他问,是因为他知道,前方不远处的正殿里,是比现在这里更加可怕的景象。

    ——那里,才是当年那一场宫廷惊变,最中心的修罗场。

    青琅帝没有回答他的话,在这一刻长久的沉默驻步以后,终于又提起了脚步。

    他在往正殿走。

    这一条被血迹引领的通道就算再长,也有走到尽头的那最后一步。

    青琅帝一步一步,沿着地上蜿蜒行进的陈旧血迹,时隔漫长的十六年,终于走到了锦仪宫正殿后门前。

    慕容轩沉默着跟在他身后,眼里神色沉重,却越发冰凉。

    聂阳当朝的皇帝,立在锦仪宫正殿后门前,看着那些血迹,从通道上延伸、延伸,拖过了后门高高的门槛,拖进了偌大的正殿大厅。

    他缓缓、缓缓抬起了眼睛,看向了殿中。

    他晃了一晃。

    这里是后门,越过空空荡荡的大殿,能看到直到今日仍然紧紧关闭的锦仪宫大门。而这个空荡无比的大殿里,血迹几乎染遍了每一寸地面。

    一人等高的烛台倾倒,大殿正中的桌案翻覆,蛛网满布大梁,灰尘积蓄了整所正殿。然而那些溅满了目之所及每一处的斑斑血迹,像是死神留下的脚印,将曾经富丽堂皇,充满生机的一所宫殿,变成了一座除了死气与腐朽,再无他物的死城。

    慕容轩此时,同样也在看着这所宫殿。

    他慢慢抬手,下意识地去扶手边的廊柱。然而眼角余光所及之处,就看到廊柱上厚厚的积灰下,依然是明显而陈旧的血点。

    仿佛靠近了烫手的烙铁,他在瞬间缩回了手。

    而此时,青琅帝已经跨步,一步迈了进去。

    血迹,血迹,血迹。

    脚步踩到的每一寸地面,都是大片大片喷溅的鲜血痕迹。

    宫人们四散奔逃,刀尖无情的军士们满殿追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了,鲜血渐渐濡湿了每一个军士的脚底,他们每走一步,都在地面上踩处一串血色脚印。这些脚印纵横杂乱,遍布了整个大殿。

    暗夜里,殿内空寂无声。

    青琅帝一步步走过殿内,看着脚下连青石砖缝里都浸透了血点,神色苍茫,眼神空旷。

    十六年前,他在紧闭的宫门外,听着门内不绝于耳的哀嚎惨叫,从不曾想过殿内真正的惨境;十六年前,他曾经最器重最疼爱的儿子,在这样满殿的血泊里,守着亲生母亲的尸身,跪了整整三日。

    那之后,生死交叠,天人永隔。死去的永远死去了,而离开的,也永远不会再回来。

    聂阳帝君在这一刻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他久久立在沉寂破旧的殿中,宛如一桩沉默的雕像。

    身后,是慕容轩淡而凉的目光。

    他到此刻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苏其墨宁愿冒着触怒圣威的风险,也不愿踏进此处一步;他到此刻忽然有些后悔,今日随老皇帝一起进了来——他不愿意看到这些,因为哪怕时隔这么多年来看这些早已经化为旧事的情景,他都觉得无法忍受,而在当年,有一个人曾经亲身见过当时更加鲜活惨绝的一幕,而从那以后,这一幕在他之后的人生里如影随形,永远也无法摆脱。他一想起这些,就觉得呼吸困难。

    “你知道吗?”就在他觉得内心荒凉呼吸沉重之时,却突然听到了几步远外,一直沉默的青琅帝的声音,他背对着他,道,“昨日面对那个刺客最后一刻,你把我推开之前,看我的那个眼神,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慕容轩慢慢握紧了手,噤声。

    昨日参加宴会的并不是他,所以他也知道老皇帝这时所说的昨日那个眼神,其实说的也并不是他。但这是涉及到聂阳当朝皇室最隐秘,最敏感,最痛楚的话题,就算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到此刻也不得不三缄其口。

    他在等青琅帝说下去。

    “我想起了我的三子,很巧的是,他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轩’字。”殿内漆黑空旷的夜色里,帝君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压了一颗石头,“你应该也听说过,他曾经是我聂阳最优秀的皇子,是我一直当做命定的储君来培养的人他是我这一生最疼爱的儿子,最骄傲的杰作。”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过他了”他说,“从这座宫殿封死,他被人抬出皇宫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想过他一直到昨日看见你的那个眼神——十六年前,他跪在殿前同我认罪,要求替母求死的时候看我的眼神,跟你当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那一刻,我几乎就要把你当成是他了。”青琅帝的声音越来越沉,“可我知道你不是。”

    慕容轩静静听着,很久很久以后,他问了一句,“他还活着吗?”

    沉默。

    时间每流过一分,他望着皇帝背影的目光,就冰冷一分。

    不知道沉寂了多久,他终于听到了青琅帝的回答。皇帝抬起头,透过锦仪宫的破旧轩窗,去看头顶那一线月光,他说,“他死了。”

第50章() 
慕容轩眼里仅存的一丝温度,终于在这一刻,完全消失了。

    他静静盯着聂阳帝君的背影,语气平静,却森凉无比,“失去最心爱的儿子,陛下可曾难过?”

    他语气里的森冷,惊动了青琅帝的思绪。帝君回过头来,看着年青人那样凉的目光,良久,没有动怒,却苦笑了一声,“我也并非铁石心肠,怎会不难过。”

    “那陛下对当年的决定,可曾有过片刻后悔?”

    青琅帝隔着几步路的距离,望着他,眼里神情剧烈翻覆,最终却道,“不,不曾——如果再来一次,朕还是会下那样的决定。”

    慕容轩唇角微扬,弧度冷而利,又带着淡淡的嘲讽,似乎也完全不怕触怒面前这个一国之君,“那陛下今日故地重游,又是为了什么呢?恕在下直言,连敬怀王都知道不去触碰这份记忆,您又为何要来自寻折磨?”

    “朕老了。”他语气犀利,老皇却仍然没动气,语气沉重如同叹息,“失去他们母子,这中间十多年岁月漫长,到如今,连当年长于轩儿身边的墨儿都已经长大,朕终究是老了而人生很多事情,只有在老了的时候,才敢往回看。”

    “今日朕终于看到了,十六年前,这座宫殿里,埋葬的一切。”帝君转身,几步走到锦仪宫紧闭的大门前,慢慢抬手,一把推开——

    大门沉重,落灰厚叠。紧闭了十多年的宫门,终于在此刻再度缓缓开启。然而门开后,老皇站在殿前,望着宫外空无一人的广场,眼神渐渐汇聚,“生死错付,所有的一切,早就该灰飞烟灭。”

    他回头,看着月光下清冷寂静的尘封旧宫,“而这里,也终于没有了继续存在下去的必要。”

    一语出,慕容轩眼神陡变。他在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刚要开口说话,老皇已经重新从殿外走进来,又沿着来时路,从殿中到殿后通道,然后是花园回廊,再然后是后花园,最后,他停在了拱门前。

    慕容轩一直紧紧跟着,他看着老皇这一路脚步不停,完全不似进来时那般滞阻,看着他停在石拱门前。

    那里,拱门另一边,仍然跪着不肯踏进一步的敬怀王。

    苏其墨背脊挺直,依然安安静静跪在拱门外,眼神沉静,神情平定而决绝。长夜漫漫,他终于听到了有人回来的脚步声,然后他抬头,看着停在一门之隔的老皇。

    “知道朕今夜为什么一定要你进来看一眼么?”他听到父皇的声音,已经完全不是刚进去时那样的沉痛,他心底一凉,下意识往青琅帝身后看去,就看到一直跟在帝君身侧的慕容轩,此时眼神也是掩饰不住的惊愕震惊。

    苏其墨忽然浑身一震。

    “不论是元妃,还是你的三哥,又或是这座锦仪宫,”青琅帝迈步,走出了拱门,越过苏其墨,到此时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他们的存在,已经挡住了你的目光,甚至挡住了你的前路。”

    “”苏其墨震震抬头,“父皇”

    “你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长于锦仪宫,养于元妃膝下,受你三哥教导的苏其墨。”这一刻他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但是父皇的声音在耳边字字句句响彻,声声扣心,“你是如今可担朝堂大任、可上战场杀敌的敬怀王,如果朕不帮你看清这一点,你自己永远不愿意走出来。”

    “朕给了你最后的机会,让你再进去看一眼。但是既然你不想看,那以后,就永远都不用看了。”

    苏其墨如遭雷击,他在瞬间惊觉过来,跪在青琅帝身后,重重一个头磕在青石板上,“父皇!”

    “来人!”然而老皇毫不动容,厉声喊道,“御林军何在!”

    “唰”地一声,只听不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原本空空荡荡的御花园,顷刻间行来一队早已等候多时的御林军,他们每一个人的手上,都握着一个火把。

    火光摇曳,照亮了原本昏暗无光的后花园。苏其墨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明白了帝君的意图,他的脸在刹那间褪尽了血色,膝行到青琅帝面前,凄声,“父皇!您不能这么做!求您不要这么做!”

    “来人!”然而青琅帝根本不看他,声音厉厉,毫不迟疑,“点火!”

    “谁敢!”这一刻终于明白了父亲早已下定的决心,苏其墨只觉内心翻腾,整个人被逼到这里,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唰”地跳起,“唰”地一声,几步抢过去,一把夺过了其中一个御林军的腰刀,又飞快地往后一退——

    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从起身到拔刀再到后退,不过瞬间。这一次他没有丝毫迟疑,一步跨进拱门内,腰刀在手,杀气烈烈,“谁敢点火,本王先砍了谁!”

    “苏其墨!”帝君在怒吼,“你要造反吗?!”

    “父皇!”他毫不退缩,握着腰刀,堵在窄窄的拱门处,“若您今日执意要烧掉锦仪宫,就先从儿子的身体开始点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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