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识胭脂红-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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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修庭在门外等的功夫,又找来了季云。
关于她的事,就算她自己不肯说,他也一定要弄个清清楚楚。
“季姑姑,叶棠今日下午为何会去冰窖?还有,冰窖附近应有人值守,她被关在里面,又为何没有人救她?”
043 冰窖极寒(2)()
季云想了想说,“少将军,小姐今日下午先是去了老将军房里,出来后便找我要了个小篮子,说要去取冰块。我说这等事吩咐下人去就好了,可小姐不依,非要自己去。也是想着冰窖那边有人看守,我也就未拦。可过了许久,未见小姐回来,心中放心不下,我便也去了冰窖。”
“一到冰窖我就觉出有些不对,往常四五个看守今日一个都不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我问他可有看见小姐,他支支吾吾不答。我又问他小姐是不是在里面,他吞吞吐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我便感觉到大事不好,小姐可能被关在里面了。我回头想叫人将门打开,看过才能放心,可一转身的功夫,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
叶修庭脸色转冷,此事蹊跷,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叶棠还在里面沐浴,叶修庭便说,“季姑姑,叶棠这边,劳烦您先守着。”
他现在就准备去看看,究竟是谁给的那几个看守如此大的胆子。
今日当值的总共有四个人,正一个不落地跪在叶修庭脚边。
府上人都知道,少将军前几日不知怎么伤了右手,今夜过来,他那右手上原本被包着的白色纱布已经重新被血染透。可左手,却是带了自己的随身佩剑来。
叶修庭也不急,冷声问道,“说,还是不说。”
说话神色语气,令人胆寒,几人不住叩头,“说,我们说。今日大小姐被困冰窖,是,是因为,老将军。”
“你说什么?”
“属下不敢撒谎,老将军有话,说要我们今日可提前回去,若是听见别的响动也无需理会。”
叶修庭低头一忖,一时没说话。几人跪在叶修庭脚下,清楚见少将军左手一紧,那剑似要出鞘,皆吓得不敢再多言。
“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叶修庭回来的时候,叶棠已经沐浴出来,人暖和过来,也恢复了些血色。一进门,见有个丫鬟正端着药碗侍候她吃药。
叶修庭从那丫鬟手里接了药碗,“都下去吧。”
依旧是红鲤潜底的小瓷勺,旁边还放着一些瓜果蜜饯。
她今日吃药格外听话,似乎,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一双眼睛藏的心事,是瞒不住他的。
身上受了凉,叶修庭将瓜果端走,一碗药见底的时候,他只喂她吃了些蜜饯。
扶她躺好,又陪她坐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开口,“爹房里要的冰块,送去了没?”
叶修庭心里一揪,“或许,送去了吧。”
她又说,“爹今日说,入了夏,房里热得很,冰块一定要记得送。”
叶修庭沉默良久,才应她,“知道了。”
自上次深夜留在她房里被老将军发现,这么多天来,他夜里一直未能再来。今夜实在放心不下,他便留下了。
不多时,她便迷迷糊糊睡了,他记着大夫的话,怕她深夜发烧。于是就坐在她身侧,每隔不久,便抬手摸摸她的额头。
她心里有事,半睡半醒之际,还是嘟囔了出来。
她说,“他们,一定是不小心的吧。”
叶修庭给她试温度的手一顿,轻声应她,“是。”
他宁愿她相信,一切都是真的不小心。
他一夜未能阖眼,好在,她并没有发烧。
天一亮,叶棠还未醒,叶修庭起身出了房门,直接又去了老将军房里。
大小姐差点被关在冰窖里冻死,府里上上下下忙了一夜,老将军不可能不知道他这一夜都在哪。
一进门,叶修庭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爹,叶棠昨日被人关进了冰窖,接近一个时辰,府里上下竟无人去救,这事,您知道吗?”
老将军咳了两声,只道,“听说了。”
叶修庭又说,“近日的确是忙了些,府里上下没空管,连下人都要反了。为免以后再出这样的事,除却您身边的人,我将府里的一些重要看守都已经换了。”
叶修庭掌军,自然也掌军中禁卫,抽几个人来府里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老将军没想到的是,一夜之间,叶修庭就将叶府上下换了一遍血,特别是叶棠那边。
临走前,叶修庭又说,“过几日会有宫中御医来给您问诊,叶棠身子受了凉,这几日便不能来看您了。还有,爹,您别忘了,叶棠也是您的女儿。”
叶棠是他的女儿他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暗里安排季云碰上的那个值守时时看着,以备随时开冰窖的门。
若非家中惊现此等丑闻,有悖人伦,天理不容,他无颜见祖先,又怎会出此下策。
老将军原本只是想借这件事逼叶修庭答应那个条件,没想到叶修庭态度却愈加坚决。
老将军气道,“修庭,你!”
父子两人如出一辙,谁也不肯让步,依旧就这样僵持着。关于叶棠的事,叶修庭咬了牙,就是不松口,老将军更是耗上了自己的身体。
这日下午,叶修庭刚从老将军房里出来,一筹莫展之际,府里管家过来,附耳几句,突然见叶修庭忽的变了脸色。
“就说我不在,礼不收,人也不必往府里请了。”
管家有些犹豫,又补充道,“少将军,好歹是夏公子亲自来了,又是雪妃的弟弟,您看是不是——”
夏子骁心思,前些日子宫宴叶修庭便看出一些。
叶棠,他想都别想。
“不用了,按我说的办。”
“是。”
将军府门外,管家赔了笑,“不好意思,少将军外出至今未回,老将军身子不好,夏公子请回吧。”
夏子骁看了看门外便是叶修庭的马,他明明就是刚回来。又一招手,让身后人将礼抬了过来,“既然少将军不在,那这子骁一片心意,望将军府收下。”
话音未落,跟在夏子骁身后的几人抬着东西便要入将军府。
叶修庭早就嘱咐过了,礼不收,人赶走。
管家一个眼色,将军府门口侍卫上前两步,枪戟一横,硬是将几个人堵在了外面。
文兴国,武安邦,想他夏家,位列文臣之首,到哪里不是高接远送,何曾吃过这样的闭门羹。
一见将军府这架势,夏子骁冷笑一声,“不知将军府这是何意?”
管家又说,“夏公子,对不住了,无功不受禄,是将军府规矩。夏公子还是带上东西请回吧。”
夏子骁自知硬闯不行,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叶家匾额,只道好一个硬气的将军府!他亲自带了东西来,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怪不得先前都说来叶家以示修好之意的朝臣都被赶了出去,原来是真的。
叶修庭,你给我等着!
一挥手,夏子骁冷声道,“走!”
圣上听闻老将军身体抱恙,亲自下了旨意,遣太医院最好的太医进将军府未老将军看病。可老将军房门紧闭,一行太医共四五人,谁也没能进到房里。
直到天擦了黑,鉴于老将军一连几日不肯吃药,病情急剧恶化,实在不宜再拖,几位太医不敢擅自离去,仍旧背着药箱候在老将军房外。
正冲门口,石阶下,跪着叶棠。
叶修庭一回来,便见叶棠不停磕着头,哭着一遍遍重复着,“爹,求您了,您开开门吧。”
044 那个条件,我应了()
季姑姑和几个贴身侍候的小丫鬟想上前扶她起来,可谁也拉不住,她依旧一边哭一边重重叩着头,“爹,您开开门吧——”
不多时,她白皙额上便沾了尘,隐隐可见一块血色淤青。地上有些许砂砾,硌破了皮,渗出了些血珠。
“爹,女儿不肖,求您了,快开开门吧。”
他临走前明明嘱咐过了的,让她好好在房里待着,其余的一切都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她又来了这边。
眼见着周围站着这么多人竟无人拦她,叶修庭一下就发了火。
“你们一个个都是死人吗!”
哪里是他们不劝,而是劝不住。几位候着的太医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叶老将军不许他们进去问诊,这叶家小姐又跪着磕了半下午的头,口口声声说着自己不肖。
朝中上下都说少将军谦和,谁也没见过少将军发如此大的火。唯恐牵连自己,几位太医低头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叶棠!”
叶修庭大步走到叶棠跟前,想将她从地上扶起来,可她就是跪在地上不起来。叶修庭低头,见叶棠跪在他脚边,扯着他的胳膊,双眼已经哭红,额上一块血青,刺得他心里一疼。
她扯着他边哭边说,“哥哥,爹今天下午吐了血,还不许大夫进去,你快想想办法呀。”
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要叫他哥哥。
叶修庭当然明白,老将军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他答应,将叶棠嫁出去。
几位太医不明所以,抬眼偷瞄,只见衣摆一掀,却是叶家少将军也笔直地跪了下去。
不再阻止叶棠,他宁愿与叶棠一起磕头相求,也不愿答应。
叶棠已经跪了一个下午,身子受寒还未好利索,只觉得眼前有些晕。身子一歪,好在叶修庭及时将她接在怀里。
“叶棠!”
怀里人晕了过去,眼角还挂着泪珠,模糊不清地喊着“爹”。此时叶修庭才注意到,叶棠两颊泛红,脸色有些不正常。
往她额上一摸,糟了,昨日他守她一夜好歹没有发烧,今日不知怎么终究是烧起来了。
几位来给老将军看病的太医没能见到老将军,却先为叶家大小姐开了药箱。
就地号过脉,太医说,“体内寒气未消,需按时吃药休息,万不可在跪下去了。”
叶修庭点头谢过,将叶棠抱起,想先送她回去,老将军这边,他稍后在想办法。可怀里叶棠不依,模模糊糊拽着他,“我不走,爹还没吃药呢。”
“叶棠,你不能再跪了,我先送你回去,这边儿有我。”
她摇着头,流着泪说,“哥哥,你答应爹吧。只要你答应,他就肯让大夫进去,也肯吃药了。”
将她拱手么?
“不行。”
叶棠哭得更凶,“哥哥,你要逼的我也不肯吃药么?”
他瞪了她一眼,“叶棠!”思及她还病着,他又硬生生缓和了语气,“你要听话。”
叶棠却说,“那是爹,不是别人。你我已经廉耻不顾,可不能不肖。”
后面这句,她声音极小。
叶修庭咬牙,罢了。
终是把叶棠放下来,抬手擦了擦她脸上挂着的泪珠,又让一个小丫鬟将她仔细扶着。叶修庭转身,走回老将军门前,郑重一跪,朗声道,“那个条件,我应了!”
045 叫我哥哥()
不多时,老将军紧闭的房门果然开了。
几位太医见状,匆匆提了药箱,鱼贯而入,赶紧进去给老将军诊治。
直到叶棠被人扶回去,也跟去了大夫,叶修庭仍旧在门外跪着,一时间也无人敢上前劝。
晓风残月,庭前瑟瑟,他忽然就明白了,是他错了,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她第一次懵懂喊他名字时,他就该告诉她,什么是长幼尊卑,什么是道德人伦;从她伸着胳膊要他抱粘着他时,他就该狠狠推开她。他根本就不该给她和自己放任下去的机会。
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放纵和默许。
可是叶修庭啊,你以为,不亲近,不接触,甚至不见她,将她早些从自己的世界里隔绝,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吗?这情意潜滋暗长,果然就是你一己之力能束缚得住的吗?
有的事情,一开始就注定无法阻止它的发生,无论你如何努力恪守规矩不越界。
又或者,身为是懂伪装又有道德的人,如此高尚又智慧,你就是骗骗自己和别人又何妨呢。当初发现自己的龌龊心思后,你尽管可以咬住了牙,对任何人不肯吐露承认分毫,以确保自己声名两全一辈子人模人样,是万众敬仰的少将军。
终有一日,看她披一身红妆出府,笑盈盈送她进当朝顶尖权贵怀里,转身对自己和来贺众宾朋说一声,今日可真是个大喜的日子啊。
而后漫长岁月里,你看她名字前冠上别人姓氏,为别人生儿育女,日日对别人笑脸相迎夜夜共枕眠。
这,于数代重臣叶家来说,算是足够光荣体面了吧。
可这违心的虚荣,他叶修庭偏偏不要!
夜深人静只剩下自己和那颗心的时候,他永远都无法否认和阻止那心思的发生,即便它原本就是